再说回椿樟街。

    刚才的场面一度乱作一团,白瑾瑜心里像是挂了七八串摇铃,一边刚响过,另一边又响个没完,真是顾了这头顾不上那头,不知道先处理哪一桩才好。好在蒋牧城来得及时,把白瑾璎给接走了,那白瑾璎的事,便可以先放一放手,腾出手脚,专心对付白瑾琪的事。

    她松一口气,正要再往屋里走,不成想被站在玄关处的余佰先行拦了下来。

    余佰自从把白瑾琪送回来后,还一句话没有说上呢!她们姐妹三个争执不下的时候,他是一句话也插不上,自然了,人家家庭内部的矛盾,也没有他说话的资格,只能呆愣愣站在一边听了个全程。

    眼下,好不容易白瑾瑜这位“一家之主”从混乱的中心暂时抽身了,赶紧抓住机会把人拉到一边单独说话。

    白瑾瑜忙里抽空,像是刚注意到还有余佰这么个人,回想到是他把白瑾琪领回来的,不管手上多少烦心事,当下放出友好的一笑,道了声谢,又问他是在哪儿找到人的。

    能在白瑾瑜这里获得如此礼待,简直是可以感到荣耀的!余佰都有些飘飘然了,硬是正了正脸色,压低了声音道:“我就是要和你说呢,怎么样你都算瑾琪小姐的半个监护人,这样的事,我能不和你说吗?我是在西四胡同的平安卫生所遇上瑾琪小姐的哩!”

    白瑾瑜皱了皱眉头:“西四胡同?她去那儿干嘛?”

    余佰大感赞同道:“就是说!你们有钱人家的小姐,谁会往那小破胡同跑?何况那平安卫生所是我们报社正在暗访调查的所在,那就绝不是个好地方!瑾琪小姐势必是给坏朋友带去的呀!”

    遂把今晚的情况简单描述一番,叹气道,“我听你们刚才的话,这才知道不是坏朋友,而是她娘亲带她去的哩!也是荒唐,自己不要孩子,还得叫上女儿一道去打胎,这是什么用意?还挑了这么一家不正规的诊所!唉,好在那陈女士已经走了,不然,可不是把人往歪路上带吗?”

    这边,余佰兀自发着感慨,另一边,白瑾瑜心里的震惊并着怒火,简直要直窜上脑门!

    好哇!好哇!难怪白瑾琪闷声不响,连陈芳藻来了也瞒得死紧,原来是为了掩盖另一桩大事!

    有那么一瞬间,白瑾瑜甚至晕眩了一下,眼前的景象都天旋地转起来。但她很快又稳住心神,不动声色地观察起余佰,见他一门心思发表着正义的演说,似乎真以为怀了孕要去流产的是今早溜之大吉的陈女士,这才放下心来。

    客气地又道了一声谢,说:“余先生,今天实在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没有耽误你的事吧?真对不住。”

    余佰这才慌神地看一眼手表,叫道:“哎哟!我还得赶去医院看看那手术失败的姑娘呢,也好做后续的报导。”说话的时候,人已经向洋楼外的马路上冲去了,将帽子摘在手上挥了两下,“密斯白,回见!回见!”

    一溜烟,便转过拐角没有影儿了。

    外人一走,白瑾瑜便不再压抑心里的怒气,放任那愤怒的野兽冲出闸门。

    她回到屋里,手上一挥便将大门关紧,两眼直看向呆站在原地的白瑾琪。那双眼睛里像是烧着两簇熊熊的火焰,而那火焰下一秒就能化作利爪冲出眼眶似的,近乎具象化地传达着怒火。冷笑一声道:“白瑾琪,你真是好样儿的。”

    白瑾琪被那骇人的目光看着,只是被念了一声名字,心里就是一抖,吓得一连退开三步不说,本来已止住的眼泪,也像泉水似的又涌了上来。

    在她还呆若木鸡的时候,孟西洲已然反应过来。他一看白瑾瑜的脸色就知道事情不好,这是动了大气了,她眼下的样子,显然比刚才更加怒火烧心,恐怕白瑾琪绝不止捅了一个“瞒而不报”的篓子。

    当下向远远观望着不敢靠近的虞妈喊道:“劳驾,把你们三小姐先带去她自己的房间。”

    白瑾瑜当然不能放行,瞪了孟西洲一眼就要追过去,硬是被他箍着腰拦了下来,“你现在正是气头上,难免说话太凶狠,本来道理站在你这边的,也变成没理了。”

    好在他把人拦住了,白瑾琪哪怕腿软,也提了口气拼命迈腿,扶着虞妈逃难似的躲去了楼上。

    小兔崽子溜了,自己穷凶极恶地再追到楼上去教训她,那多不好看!

    白瑾瑜干脆不追了,恨恨地把孟西洲的手扯开,转身走去了玄关,从自己的手提包里拿出一包女士香烟。那香烟虽然开了封,里头只空出一根的缝隙,可见平时并不怎么抽。

    白瑾瑜抽出一支咬在嘴里,又打开客厅茶柜的抽屉翻找火柴,烦躁得头痛欲裂,只想吸一口烟让自己冷静下来,才能思考接下来要怎么做。

    她满心只顾着自己的事,不想唇齿间一空,原来是孟西洲把她咬着的香烟抽走了,捏在了手心里。同时另一只手将她伸进抽屉里东翻西找的手握住了捞出来,转过半圈,便被拥进一个怀抱里。

    孟西洲抱着她,宽大的手掌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后背,说:“我这个男朋友就在你眼跟前,你宁愿向香烟求一点慰藉,也不来找我。瑾瑜,难道我连一根烟也比不上吗?”

    唯其是带笑的语气,不似责备,更像是带着玩笑意味的幽怨诉苦;而那紧贴着她的胸膛又是坚实的、热乎乎的,像一处极富温情可以依靠的所在。

    白瑾瑜多久没有体会过这一种依靠了,近乎忘记了这世上还有她可以依靠的人。当下鼻子发酸,忍不住滚落两滴眼泪,沁到孟西洲肩膀处的西装面料里。

    她自己倒嫌哭鼻子丢人,吸了两下鼻子,又睁大了眼睛猛眨几下,硬是将眼泪止住了。微微颤抖着嗓音问:“你听到了,瑾琪说我爱控制别人,你呢?你也这么觉得吗?”

    其实在她吸鼻子的时候,已经泄露了哭腔,但孟西洲只假装不知道,慢悠悠地回答道:“她还太小了,因为自己的能力太有限,才会觉得处处受人掌控。我可不同,我这么大一个人,还没有自己思考判断的能力吗?设若轻易就能受你的控制,那也未免太小看我。不过——”

    他拖着音调,把怀里的白瑾瑜更加抱紧了一点,“即便在感情上受你一点牵制,你又怎知我不是心甘情愿的?”

    白瑾瑜一下说不出话来,眼眶似乎又潮湿了,将脸埋在他胸口默默了良久,才闷闷地说了一句:“你不知道,那小东西闯了多大的祸!”那口气虽有些咬牙切齿,比起刚才,已然冷静不少了。

    孟西洲“嗯”了一声,也不问是什么祸,只说:“管教小孩子,总是要操很多心,谁让我们瑾瑜是个好姐姐。站在我的角度,为着我的女友是个好姐姐,她有什么需要,我都很愿意相帮。”

    从胸口捧起她的脸,拇指熨过她微微泛红的眼下肌肤,故意逗她开心似的道:“你不也说,你们老三是个感情充沛的‘艺术家'吗?你带着一肚子火气和她谈话,她非但听不进去,情绪上来了,更要用她充沛的感情来淹没你了。到时候,问题没有解决不说,你还未必能吵的赢她。”

    见白瑾瑜的嘴角总算弯了一弯,拇指食指微微用一点力,在她脸上轻捏了一下。

    白瑾瑜还从没被人这样摆弄过,不大习惯,拨开他的手轻哼了一声,道:“我何必非要吵赢她?”

    对于她的好胜心,孟西洲看破不说破,又顺了两下她的后背,这才松开怀抱。在客厅中央的皮沙发上施施然地坐下,望着她道:“你们家里的事,我不便参与。不过我就坐在这里,要是谈得不好,你下来,我们再商量办法。”

    语言真有一种无形的力量。

    白瑾瑜站在二楼白瑾琪的房门外,一想到马上要和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妹妹谈话,心里固然烦躁;可再想到孟西洲就守在楼下,自己有这一张后盾,不拘什么麻烦,总可以一道想法子解决,心里的急躁,也就平缓下来。

    伸手敲了敲房门。

    里头的人似乎哼哼唧唧了一声,随后又没了动静。

    白瑾瑜等了几秒钟后,径自把门扭开了。看见白瑾琪盖了被子蜷坐在床上,一双惊慌的眼睛飞快地闪躲开,又愧疚又委屈似的,咬着嘴唇默不吭声。

    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好像自己张口就会骂她似的。

    白瑾瑜在心里哼了一声,轻手轻脚关上门后,拿了把椅子远远地坐下了。平静地发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孩子是谁的?同学?”

    白瑾琪蜷着的身子抖了一抖,细声细气地“呜”了一声,又抽噎着吸起鼻子来,“不当心的......”

    白瑾瑜无力到了极点,甚至有点想要发笑:“我看你胆大得很,这也能不当心吗?”叹了口气,又问,“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和我说?我不比你母亲更靠谱吗?”

    孟西洲的话,她听进去了,是以说话的口吻很淡也很慢,并不为发一顿脾气,似乎只是心平气和地想讨一个答案。

    白瑾琪受这平和气氛的影响,终于抬起头来望了白瑾瑜一眼,眼睛一眨,睫毛便又沾上了泪珠,小猫似的嘤咛道:“我不敢......我、要是告诉你我犯了这样大的错,你会不会更瞧不上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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