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郊的祭台搭建得很是恢宏,木之国上乘材质的红木四处铺就,奢华的地板人人皆可踩踏,一根擎天之柱约有五六个成年男子方可围住的粗细正置场地中央。

    行幄气派庄严,塔台林立,四周有些场地还在搭建,随处不乏可见一些皮肤黝黑,枯瘦如柴,穿着凉薄的工人在运输一些木材,监管若是见他们速度缓慢,抬手就是一鞭子。

    今日到场的“监工”或是不少,郊林外停有步辇,车架,甚至千里驹。

    蟲儿作为“贴身宫女”,随行清窈,二人坐在一辆马车上。即将抵达之时,她也几近坐不住了,于是掀起车窗帘瞧着外头,心中因人多而感到激动,却惦念出门时清窈的嘱咐,不敢多嘴,只是一个劲儿好奇地观望,不肯放下遮帘。

    透过那扇小窗,清窈也向外瞧了一眼,便见马车旁跟着自己新来的那名“护卫”,玄色的衣裳外绣着暗红色的三生莲花,分不清是魔是佛。

    俊伶的脸上永远保持着杀手的漠然,或许只有穆家那个小丫头才能让他变一变脸色。

    出门前,她一度以为他会戴上面具,来规避一些麻烦。

    毕竟作为一名认识王孙贵族和世家大小姐的峣姜人却跑去当异国公主的护卫,如若碰见熟人,怎么说也该是一件难以启齿之事。

    不曾想,他却是大大方方跨身上马,招摇地跟在她的马车旁。

    如此一来,反倒令清窈开始担心他的身份背景,有这样一个顶级剑术高手跟在身边,被旁人发现,该怀疑她居心不良了。

    不过从韩嵩和戎祎对他没什么反应来看,说明这个闻不生还真不是什么人人皆知的人物,背景复杂,尚待考究。

    “小姐,你一直瞧着他做什么?”

    突然耳畔边传来蟲儿的问话。

    清窈看得久,这让从未见过她这番模样的蟲儿实在憋不住好奇:“虽然他长得……是还挺不错的,尤其那眼睛像自带妆墨一般。”

    经过仔细观摩,蟲儿调笑地评论着。

    回过神的清窈看了看正龇着牙的小丫头,冷冷一笑:“同是山水,所见不同。我看见的和你眼中所见,未必一样。”

    说罢,她瞥了一眼窗外,笑容戏谑,见闻不生神色并无变化,便再度回看向蟲儿,道:“小声一些,他听得见。”

    “啊,这都听得见?!”

    蟲儿惊讶,她已经很小声了,而且马匹和车架还隔着一丈的距离。

    “武林高手,听音辨位。还是你告诉我的。”

    “呀!瞧我,居然把这茬忘了。凭他的身手再隔一丈大约也听得见。”,蟲儿嘀咕道。

    车辆停下前,清窈再次叮嘱她:“好了,坐乖一些,就要到了。”

    果然,不出半盏茶的工夫,戎祎就出现在她们跟前,青年羞怯地将手递过来。

    清窈看了看他,婉约一笑,将寒玉葱白的手放上对方的掌心,踩着奴役的背小心下马。

    只是这奴仆的背太过于瘦骨嶙峋,脚下一个不稳,便叫人轻飘飘向下倒去,见此情形,戎祎忙不迭地去接,顿时温软在怀,刹那间芳香扑鼻。

    掌心柔软的腰肢,盈盈一握似水如烟,白皙的颈肩就在他的鼻尖与唇畔,女子含香,勾魂夺魄,若非大庭广众,他恨不得啖上一口,哪怕付出烟消魂散的代价,也甘之如饴。

    一想到这是他未来的妻子,未来的相交之欢该是如何美好,胸腔之中更是不由得涌出许多冲动与情愫。有肮脏的,有糜丽的,有情不自禁的,更有难以抑制的……

    可惜欢乐总是霎那,落地站稳的清窈,很快就将他推开,身旁的蟲儿也快速接过搀扶她的手。手中空落落的,戎祎心情骤然失落下去。

    幸而芳香还迷绕周身,令他陶醉其中,久久无法清明。

    察觉到对方宽大衣袍下身体的变化,清窈暗暗一笑。他那王后母亲将他保护得很好,青年世子,早已过及冠之龄,竟不曾碰过什么女人,情动得十分容易。

    上得一座丘陵之地,便是峣姜的春祭场地,一眼望去就瞧见似是正要离去的戎烈。

    据说廖竑今日在仪典场安排了一出“演练”,还管他曾经的手下,现如今军营副将泓磊要走刚从布瓦族抓来的俘虏,是以戎烈便来看看对方到底在搞什么把戏。

    廖家嫡三公子,名竑,字少卿,与他从来不对付。

    今日这把戏自然也不会告诉他半分,不过从俘虏的安置和来看,戎烈自己心中也猜到了几分。加之一来就见那廖竑的未婚妻解束公主也在,心中便更是明了。

    本就不欲多管闲事的他选择尽早离去,唯一令其放不下的,是穆姻与程家小姐也跟着一同陪在解束公主的身旁。

    也曾犹疑片刻,是否要提醒穆姻,然而却被跟在他身边的谋士须靡先生阻止。

    须靡先生原是都城一位小有名气的授课夫子,经人引荐相识成为他的谋士,多次为他谋划,事关党争从无差错。

    见先生摇头,他也就审时度势地打消了念头。

    二人正欲离去之际,不曾想竟如此恰巧遇见了刚上得山来的戎祎和清窈他们。

    对方迎面走过来,当他看清来人以及琅朱公主那清丽无瑕的面庞时,忍不住蹙了蹙眉。

    “公主怎么也过来了?这里……”,他吞吞吐吐还是说出口来:“不适合公主。眼看就要下雨,还是差人尽早送公主回去吧。”

    面对旁的男人,尤其还是自己争夺江山的对手,对自己未婚妻子的表露在明面上的关心,戎祎的脸就差没跌到地上,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想杀了自己这位弟弟。

    “怎么,三弟眼里是容不下旁人了吗,见到本殿连礼也不拜。”,他怒火冲天地看着戎烈:“她是本殿未来的世子妃,自然是本殿带来的,是走是留也是本殿做主,三弟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现今的峣姜王曾几何时是一人独大,逼着父亲禅位,是故最怕的也是自己老了以后,会重蹈其父的下场。

    所以才会宠爱戎祎的同时,让戎烈屡立军功,到达朝堂之中两位公子势力平衡的场面。

    是以才会令戎烈觉得峣姜的江山他未必没有机会,于是这兄弟两人之间的缠斗,明里暗里不知斗过多少次。

    清窈倒是并不在意这次因自己而起的吵闹,反倒是跟在戎烈身后的那个谋士,引起她极大的兴趣。

    对方亦是,在无人注意之际,牢牢盯紧她看着,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尤其似琅朱公主这般芳华绝代的,多瞧几眼在旁人眼中倒也无甚显得奇怪,

    目光相接,如同短兵相见。

    只短短扫了一瞬,清窈便快速收回目光,接着又意味深长地瞧了瞧站在她跟前正前方的戎烈。

    不止谋士,戎烈的脸色也是变化多端,在注意到清窈身后的“护卫”之时,他明显一愣。连戎祎的寻衅皆抛之耳后,肃穆的神色似是要吃人。

    反倒是闻不生,就像瞧不见他一般,丝毫不在意对方冷冽的眼神,若说波动,极致不过是沉如墨眸子愈发浓重了些。

    “老三,兄长跟你说话呢,你究竟听没听见!”

    戎祎喧嚷道。

    收回寒冰的目光,戎烈这才正眼看向自己情绪激动的兄长,语气轻蔑,文不对题地回道:“既然世子殿下来了,弟弟是该随侍左右,那就陪同殿下再一起上去看看吧。”

    “谁要你……”

    戎祎刚欲反驳,却被后方阶梯下的吵嚷声打断。

    这廖竑排场铺的盛大,有些与他交好的仕家子弟亦被他邀请在场,正陆续上坡。

    在后续赶来的肖梁等出名纨绔子弟的寒暄下,于是一众之人无论是谁皆被推攘至督台。

    祭场的督台高低不下十五座,以炉盖宽的杉木建桥链接,走在上面十分稳妥且可一览东郊风光,廖竑从最高处远迎过来。

    身为世子的戎祎,走至何处皆免不了一番拜礼与叩首,就在廖竑等人忙不迭行礼之际,清窈看向廖家小公子的身旁。

    穆姻与程嫣她认得,那另一位璎珞环佩,步摇缀髻,只需行腰拜之礼的就是解束公主了。

    女子容姿姣好,一双含烟眉似蹙非蹙,似是有些闷闷不乐。

    据悉现任峣姜王有三位公主,一位因为自己的世子父亲发动宫变六岁时便早早夭折了;一位被派去拓跋和亲;最后一位则被指婚廖家嫡子,应当就是眼前这位。

    不过廖家共有三男,长子为庶,次子与幼子为嫡。

    也是今日清窈才晓得,解束公主被指的是廖家最小的儿子廖竑,而不是尚未婚配的次子廖冀。

    不等清窈将目光收回,陡然间的无意一瞥,竟瞧见穆家大小姐波光流转的眼神。

    先是眼眶微红地盯着戎烈瞧着看,满眼的不舍与悲泣;后似是发现闻不生的存在,既惊愕又讶异;最后咬着唇,逐渐垂下眼睫,暗暗自怜自伤。

    戎烈自是也注意到对方的目光,轻淡扫了一眼,鼻息之间叹出一口长气,无奈转头向周遭青翠的山林望去。

    另一个人则不然,漆黑的瞳孔中恨不得倒映出一整个伤春悲秋来,更多的则是心疼。

    闻不生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坠落泥淖,满手鲜血,身上早已充满脏污的人,穆姻需要的也不是他。可即便知道这个事实,全身上下唯一还柔软的心脏依旧只为她一人跳动。

    悲恸吗?悲恸。

    然而总有些时候也会分不清,令他悲恸的究竟是爱而不得的穆姻,亦或是自己,那可笑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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