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提着裙子,跑急了还未平静下来,脸微红,轻喘着。比起以前,个子抽条明显,纤细挺拔,眉目间尽是被人细心温养出的舒展与平和。

    然而此刻却蹙着。

    他千辛万苦建立的冷漠无声崩塌。

    七百多个日夜的思念,原以为可以被强行压抑,却在看到她的一瞬就破防的溃不成军。

    林清弦迎着卫辙的目光,一步步走上台阶,来到他面前。表情里有纯真有固执,看着他时却没有笑意。

    是来找他算账的。

    卫辙避开眼睛:“好久不见,林良娣。”

    “啪!”

    他挨了一个响亮的耳光,脸偏到了一边。

    林清弦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怒气,听见“林良娣”三个字脾气一瞬上来,抬起手掌就招呼了上去,然后立马后悔了。

    “对不起。”她垂下眼睛,扯了扯嘴角,“可你别这样叫我,我不喜欢这个称呼!”

    她力气太大,卫辙被打的有点懵。

    “对不起……”看着她再度扬起手掌,卫辙改了口,“清儿,我错了!”

    她放下手。

    卫辙红着半张脸,在风里站着。

    “我与他并未有实,他承诺登基大典之后就让我离开。如果我离开皇宫,我就没地方去了,阿辙,你还要我吗?”湿润的眼里带着乞求,像一只猫。

    原来她一直在想离开……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答应,然而话到嘴边硬生生地被理智遏制住,沉默了。

    好像过了很久。

    “回去吧!”

    回到他身边去。

    “你不要我了,那我答应你便是。”她保持着微笑,“可是我想知道为什么。”一副温婉可人的模样,如果不是腮边不停滑落的泪,当是仪态万方。

    “你要是另有所爱,改日我做了皇后一定杀了她!”她发狠道,“卫辙,你试试,你看我敢不敢!”

    也只是说说而已,好出一口恶气。

    卫辙叹了一口气:“没有。”

    “你有!你都不要我了!我也不会让她好过!”她越发蛮不讲理起来。

    哪来的她?

    他不善言辞,此刻有点头大,想了半天,才道:“真没有,只有你一人。”

    他的眼睛里闪着光,注视着她,神态认真,像个执拗的小孩子,只想让她知道“自己取一瓢饮”。

    林清弦抬起袖子擦擦脸,软了口吻:“你送我信和骰子,就知道我会来找你,对吗?”听到他肯定的回复,满腹都是委屈,“那还不告诉我?”

    卫辙仍然觉得喉口艰涩。

    该怎么跟她说?

    看着她染了泪的眼睛,终于决定据实相告:“我梦到,他送你离开后,会死。”大约也只有在她面前,他才敢这么说。

    他不会乱说。

    天地间只剩一片寂静。

    “只是个梦,不是吗?”她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的那条疤上,疤很淡,却格外刺眼,“不一定会成真!”

    她当然知道,那定然不只是梦。

    偏离了既定的轨道之后会带来什么惩罚,谁都不知道。

    “我不想回去。”

    这几个字几乎用尽了她的力气。

    她爱的人明明就在面前,两情相悦,却还是要分开。

    “清儿,我爱你,如果被反噬的是我,我定不会后退,可是如果我们之间需要用皇上乃至你的命来填补,我宁愿不要。”卫辙的声音稳重,低沉,“我做不到。”

    “我不能让别人为我们的感情献祭,这太自私了。”

    一字一句敲在心坎,甜蜜又苦涩。

    她抹了一把脸: “那我应当怎么做?”

    卫辙苦脸。

    林清弦看了他半天,只觉得怎样都好看,终是忍不住轻声笑起来。她的笑容如一缕阳光,阴霾散尽。

    “我离你入宫,你不气我,你不由分说还我骨骰,我也不会生气,我们平手。”她站直身体,看着不远处盛开的菊丛,缥缈如云,淡雅似雾,那是前几年他们一起寻的绿菊,“阿辙,我接受。你知道我的目的是什么。”

    “□□的依恋是短暂的,只要我明确知道你爱我,我们可以不在一起,各自成婚各自老去。但我不会放弃挣扎,只要我不死,便要想尽办法揪出那个人,燕诸不死,你才能活着!”

    她来做,来承担一切后果。

    “为了你,我会跟他好好在一起,所以把我忘了,我也会把你忘了!”

    林清瑞的身影出现了不远处的秋千架下,身后跟着一个小侍女。

    林清弦率先下了观星台,朗声道:“二哥哥!”

    小蝉安静地立在一边。

    面前这位是当朝的翰林学士,就是他救了她。

    她的目的是杀皇帝,而这个从观星台一路奔来的美丽女子正是当今皇帝最宠爱的女人,如果杀了她,皇帝一定会痛彻心扉。

    可……

    林清瑞正满眼笑意地看着亲爱的妹妹。

    小蝉默默收手。

    “清儿,你该回去了!”林清瑞提醒她。

    林清弦转向卫辙,林清瑞淡定地转开了眼睛,小蝉也跟着看向了一边。

    她走了。

    林清瑞出声:“劝好了?”

    “劝好了。”卫辙道,“我也要走了!”

    “急什么?留下来喝口茶!”林清瑞看着卫辙脸上的巴掌印,好笑道,“走,跟我好好说道说道,你是怎么挨的打,我可是很有兴趣!”

    “还是不了,改天吧!”卫辙看着林清弦背影消失,跟了上去。

    “哎……”

    林清瑞伸手,什么也没抓到。跟他一同伸手的还有旁边的人。

    ?

    “少爷急,奴婢也急。”小蝉咧嘴一笑,手背后,淡定道。

    林清瑞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卫辙出了大门,没走几步就看到了那个蹲在地上缩成一团的人。

    林清弦哭的直抽,面前出现了一片衣角。

    淡青色,如清风过竹林。

    她仰起头,眼睛越发通红,眼尾还有残留的泪。原本已经哭不出的眼泪,在看到他泛红的眼睛时还是绷不住了。

    “我就是有点……”她努力寻找借口,“饿了……”

    一只白皙有力的手伸到面前。

    他轻声:“蹲久了头晕,先起来好不好?”

    林清弦抓住他的手站起身,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身体往前一扑,用力抱住卫辙,窝在他怀中大哭,她没有看到,卫辙眼角有泪滑落下来。

    她挤出笑容,嗓音沙哑沉闷: “我不想跟你分开!”

    他静默地听着,想劝,可若不是切实的解决办法,说出什么来都像是空谈,他怎么会不想带她离开?

    只是代价是她,是黎民,他只能放弃。

    待她哭够了终于停下来,卫辙才开口:“方才不是说饿了?想吃什么?”

    “肉包子!”

    她闷闷地吐出三个字。

    于是一起去买肉包子。

    林清弦一身便衣,形容有变,路人也不管闲事,再加不太认得此人是谁,只当是卫小世子领了失意的朋友逛街,不曾在意。

    终是要分开。

    走至僻静处,如寻常告别一般,她笑着面对他:“要走了!”

    卫辙“嗯”了一声。

    “真走了!”她展颜,“卫辙,再见!”

    两人反向,终是渐行渐远。

    回到芙园,林清弦想先去换衣服,却被小丫鬟给拉住了。

    “良娣,皇上在屋里,来了一会儿了。”

    林清弦小心地进屋。

    燕诸正在桌旁坐着,阴晴不定,小橘在他身后站着,对她狂使眼色。

    “去哪了?”他放下手里的茶盏,问道,“穿成这样?”

    “馋了,去买肉包子了。”林清弦将手里的纸包放在桌上,摆出乖巧的笑脸,“皇上要尝尝吗?”

    “非要自己去?”他笑,眼神却让她周身有点冷,“买了一下午?”

    “回家去了,还去看了二哥哥!”她眼珠一转,口气软下来,“皇上,别生气了,我保证下不为例!”

    眼睛跟兔子一样,还在狡辩,燕诸气的居然有点想笑。

    “回趟家,用得着哭成这样?”

    林清弦揉了揉眼睛:“太久没回去,想我爹娘了!皇上来有什么事?”

    燕诸不打算再拆穿她:“无事,就是来看看你!”往后看了一眼,“小橘,去御膳房拿点冰块,顺便看看莲子羹,好了一块儿拿过来!”

    小橘出去了。

    林清弦还立在门口。

    “过来!”燕诸一声令下,她只得走过来,坐在了他对面。

    “朕这几天事情比较多,没过来看你。”燕诸口气温和,“再加上凌云她初次有孕,事情比较多,所以去的勤了些,别生气。”

    林清弦想说自己不走了,忽地想起来,他早不是她一个人的丈夫了。

    “她更重要。”她淡淡地回了一句,“皇上应该多陪陪她!”

    手被拉住。

    温暖的触感传来,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怎么了?”

    “我……不走了。”说完,她便抬起眼睛,正视着他。

    燕诸脸上划过一抹震惊,不可思议地望着她:“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走了!”她又重复了一遍。

    她的表情奇异的平静,不是绝望后的残余灰烬,而是有着一种力量,似乎所有的痛苦都可以包容。

    “为什么突然变了卦?”

    “因为。”她笑,酒窝重现,“我留在你身边,是为最好。”

    燕诸却并不觉得如愿。

    她像是被彻底洗干净稚气,换上了一副全新的心肝。

    “不后悔?”他放开她的手,站起身来面对门口。

    “不后悔。”  她微微低垂眼睫,“我愿意,不过你要给我些时间。”

    “不必了,你心里没朕,躯壳而已,朕不想强求。”他不客气地给拒了。

    小橘从门口走进来,托盘上是一碗冰块和热粥。

    燕诸拿起了冰块按在林清弦的眼睛上,凉的她“嘶”了一声,忍不住往后躲,被他一把按住了后颈。

    “忍着!”他低声道,面无表情。

    她试图去拿冰块自己敷,被他拿开碗,还打红了手,只能闭上眼睛,由他来。忍过最初的冰凉,逐渐适应,也就不再觉得凉,冰块却开始化水,流了一脸,顺着下巴滴入衣领。

    眼睑上的触感温柔。

    她慢声道:“诸诸,我被捆绑在你身边,怎么都甩不脱,你也很无奈吧?”

    “没有。”

    他倒是求之不得,只是不想她难过,才违背心意一直把她往外推。

    “我想说,我不是一具躯壳。”她睁开眼睛,红肿已消,水润一片,“我有心,你给我些时间,我会调整到最好的状态,全心全意地对你。”

    他是一个鲜活的人,有血有肉。

    若真心相待,那便做恩爱伴侣。

    “他呢?”燕诸还是想问。

    “我既嫁了你,那自然这辈子都是你的妻,我们若能一起改变将来,他自然也会好好的!”她瞳仁晶亮,“好吗?”

    “我们在一条船上,我是在乎他,也在乎你,一样。”

    他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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