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弦的记忆里,有场叛乱,十分惨烈。

    原本日渐稳当的政局因为一个人的私心而起,死了很多很多人。

    燕起。

    表面乖巧温顺,背地里却心狠手辣。

    而今生,不知会如何。

    起先因着韩松之事,觉得他只是个憨兮兮的傻孩子,那时又还有别的事忧心,时候又早,不觉间放松了警惕。

    开始再次上心是因为燕起在朝堂上处处针对卫辙。

    有燕诸在的时候,他还多少收敛些,这两年皇兄不在,越发过分,简直到了无理取闹的地步。

    眼看黑心莲又开了,林清弦打定了主意,一定不能再让一切重来,因此没少冷脸打压他。

    因着燕诸的关系,她多少留了些情面,没有直接把人弄死。

    可同时,她还隐隐觉得是跟越儿有关。

    卫辙已二十八岁,独身一人,从不提婚事,越儿十九岁,虽是过了最佳的婚配年纪,倒也不算很大,上门提亲的人无数,皆被她一口回绝。

    燕起也一直未娶正妃。

    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川王心仪林家四小姐,四小姐却只钟情于卫小侯爷,扬言非他不嫁,而小侯爷这边,态度一直不冷不热。

    也许是嫉恨卫辙被越儿关注,也许是恼怒卫辙对越儿不理不睬,总之燕起跟卫辙杠上了。

    卫辙避他,在外带兵,不常在朝。

    结果卫辙前脚走,林清越后脚跨上一匹马就跟着去了,第二天就被卫辙下属送了回来,干脆独自窝在家里生闷气,把上门的燕起关在了外面。

    于是这个死孩子就把矛头对准了帘幕后的皇后嫂嫂,说她纵容妹妹当街追男人有伤风化,要加强教育,可别带歪了宸儿。

    气的林清弦直接罚了他三个月禁闭,勒令他这个冬天绝对不许出门,否则就挨上两百军棍。

    那不就打死了?

    燕起闷着头思过去了。

    关于越儿的事,林清瑞早前试过几次,卫辙都说不合适,让他头疼不已,再难开口,索性来找林清弦商量。

    林清弦仔细想了想,并不是不合适,然而现在确实不是提及此事的时候,或许要过去这个冬天。

    毕竟燕诸的命劫已应,卫辙也有一劫。

    快到了。

    这一次,无论如何,她都要阻止。

    她已经将燕起关在了府中,杜绝了来自这边的威胁,然而却收到了另一个消息,说卫辙回来了,自家妹妹爬墙堵人去了。

    “……”

    算了,随她吧!

    出了乾元殿,没有带人,来到空旷的昭和广场,想稍微喘口气,迎面围来了密密麻麻的弓箭手,箭尖对着她,冷光簇簇。

    这口气喘的有点大。

    在那一瞬间,林清弦突然想起一件事。

    这一劫,从不是卫辙的,是她的!她一直念着卫辙要平安要渡劫,却忘了卫辙那时是替她而死!

    都是她的!

    然而她若死在了今天,燕诸所留下的一切都将化为灰烬。

    不能死!

    他们到底是谁的人?

    乱箭射出,她惊惧后退,避无可避。

    在箭从射出到到达的那微不可计的时间里,一股强风吹来,同时一股巨大的力量揽住了她,将她拖离了修罗场,立于朝阳殿大殿之前宽阔的白玉地面上,冷眼着俯视一切。

    是卫辙。

    他黑色衣袍上有暗色的斑驳血迹,染在了她赭红色的外衣上。

    都不明显,只有一股子血味。

    方才站立的地方,插满了箭矢。

    与此同时,底下卫辙所带来的人已经自皇城正门而进,和刺客交战在了一起。

    两方势均力敌,状况激烈。

    “我们遭遇了伏击!”他沉声说道,“他们的目标是你!”

    “越儿呢?”

    “送回家了,放心!”

    “她在这儿!”

    一个高亢的声音传来,昭和广场的另一头,皇城门下,燕起挟着林清越,跨过玉桥,越走越近,立于台阶下,手中的刀已经划破了她的脖子,血染红了她淡青色的衣领。

    而林清越在跟她摆手,不要她救:“姐姐别管我,这孙子阴我,我要跟他同归于尽!”

    在那一瞬间,林清弦脑子轰了一下,无数的画面浮现交叠,与眼前重合。

    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她手指尖在抖。

    “皇嫂,皇兄已经不会再醒来了,他死了,你们准备准备退位吧!我保证,等我登基,定会好好地善待你和宸儿!”燕起大喊。

    宸儿!

    该不会……

    她心跳加快,一时间有点站立不住,手臂被卫辙抓住。他掐的极狠,疼的她不禁倒抽了一口气。

    “宸儿不会有事!”卫辙说,“有肖遥在!你冷静点!即便被抓了,宸儿也是要用来威胁你,他的目的是皇位,不是宸儿!”

    是的,有肖遥在。

    可林清弦根本冷静不下来。

    “本宫答应你!”她喊。

    卫辙无奈:“清儿,你……”

    “先缓兵。”她多少冷静了一些,“越儿在他手里,稳住他!”

    燕起脸上出现了得意之色,架着刀的手也松了些:“空口无凭,下旨吧!”

    他指了指背后的朝阳殿。

    林清弦答应了:“玉玺就在里面,自己来拿吧!”

    “我又不傻,朝堂里全是你的人,硬来没有好果子,皇嫂自己写圣旨,自己召百官宣旨!”燕起说,“皇兄已死,皇子年幼,即刻禅位于我!名正言顺!”

    林清弦咬牙答应,看了卫辙一眼,转身离开,入了殿。

    进殿再说。

    而另一边,燕起抬手放了林清越,推了她一把:“找你的卫辙去吧!”

    林清越捂着脖子,恼恨地看了他一眼,根本不动。

    她怎么可能让他自投罗网!

    燕起拿过了弓箭对准了林清越:“去啊!想死是吗?成全你!”

    卫辙心惊。

    然而箭射出的方向,对准的却是殿内的林清弦!

    他故意的,趁他分心。

    黑羽箭朝林清弦后背而去!

    卫辙在心里喊了一声,然而以他现在的距离是绝对来不及了!

    “清儿!!!”

    “三姐姐!!!”

    心神俱裂的一瞬,一扇门被风猛地推了一把,正中羽箭!

    林清弦耳边传来了“叮叮当当”的声音,是手上的镯子变成了碎石,在她的脚边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她怔住了。

    抬眼去看,门上的黑羽箭入木两寸。这种狠劲,她定是要当场毙命。

    可……根本没刮风。

    心口又涨又麻,酸疼的她几乎站立不住,狠狠抹了把眼睛,抓起墙上的银弓踏出门来。

    外面,卫辙已经把刀架在了燕起的脖子上,然而他是王爷,他区区一个侯爷,根本不能对他怎么样!

    燕起冲他示威,满是不屑:“卫辙,你有能耐就杀了我,一起死吧!”

    林清弦不再犹豫。

    “你敢,你杀了我,看你怎么跟皇兄交代!”

    看她持箭对准自己,面色沉稳,一点不拖泥带水,明显是要来真的,燕起有些慌了。他偷瞄了一眼,看见卫辙拿自己没办法,袖间一把匕首一转,向卫辙腰间刺去!

    林清越发出一声尖叫。

    嗖!

    白羽箭穿胸而过。

    燕起死了。

    匕首割破了卫辙的衣服,剌了一道浅浅的口子。

    “交代?川王叛乱,当场诛杀!”林清弦平静道,“本宫就是交代!”

    去死吧,祸害!

    “剩下的交给你了,卫将军,这些叛贼,一个不留!”

    卫辙领命:“是!”

    肖遥带人过来了,对她行礼。

    “皇上与太子殿下均无事,皇后娘娘请放心!”

    随即出手平乱。

    林清弦立在高处,眼看着底下的一团糟乱迅速平息。

    林清越跑了过来,脖子处还在淌血,软着嗓子叫了一声:“三姐姐!”看了看门上的箭,又抚了抚胸口,长出了一口气,“吓死了吓死了,还好没事!”

    林清弦命人唤太医来给她处理伤口,抬眸看向走过来的卫辙,弯起了眼睛,笑出酒窝:“阿辙,我们的劫数,过去了!”

    是他们两个共同的生死劫。

    都结束了。

    卫辙笑意浅清,眉目温润,回了她一个字:“是。”

    “可以把我家越儿交给你了吗?卫将军?”

    没有说话。

    林清越红着脸等回应,等啊等啊什么也没有,心里哇哇地凉透了,想告诉他不用勉强,反正自己名声也不好了,准备做个姑子去。

    就在此时,听到了一个平和无波的声音:“姑且试试吧!”

    试探着,含着不确定。

    她不是很满意:“就试试?!娶我委屈你了是吧!”

    本姑娘风华正茂,还没嫌你老呢!

    很是不满意,非常不满意。

    说着脖子也不治了,抓住了卫辙的手臂,神色愠怒:“我今天就要出家,你给我去寻一个寺庙!”

    卫辙:“……”

    忍不住抬手去捂她还在流血的脖子。

    “你敢!”她疾言厉色,“爪子碰我一下试试!”

    卫辙收手了。

    他不敢。

    不禁敛目,眼眸微黯了些。

    “越儿,不许胡闹!”林清弦对她道,“心平气和些,你们好好聊聊吧!”

    她独自一人进了朝阳殿。

    地上的碎石还在那里,像破碎掉的紫色星河,散了一地。

    林清弦蹲下身,用手掌把它们拢成了一堆,拿了个盒子,一点一点撮了起来。

    出来的时候,林清越已经不见了。

    卫辙仍立在那里,身后银蓝色的天边,有一缕淡淡的月痕浮现。

    天气非常好,不会下雪。

    相视一笑。

    林清弦走了过去。

    空气里的血腥味逐渐淡去了,变得清利起来。

    跨过面前的大广场,就是皇宫的正门。

    如今所有的隐忧已经解除,只要出了那扇门,她就自由了。

    不知道有多久,她做梦都想出去,跟他一起永远离开,再也不回来,而如今,却是自愿留在这里。

    她伸开双臂,微歪着头:“阿辙,能给我一个拥抱吗?我想好好抱抱你!”

    卫辙上前一步,抱住了她。

    纵然是有血腥味,也压不住他身上风的气息。

    干净,清爽。

    她贪婪地嗅着。

    察觉到背后的力量松了,林清弦放开了手,与他拉开一定距离,不再靠近。

    这是君与臣,也是朋友之间的距离。

    “对于越儿,无论你如何选择,我都希望,你能平安,幸福。”她说。

    他没有说话,瞳仁里光芒闪动。

    “还有一点想说,请不要把她当成谁的替身或者影子。”她语气平静,缓缓道来,“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你是,她也是,该为自己活着!”

    “如果你实在接受不了,不想看见她,别跟她计较,放她走远些就是了。”

    燕诸告诉过她,当初大姐姐也是这么跟他说的,而今这番话,她为了自己的小妹妹,送给了卫辙。

    卫辙神色平静,回了她一句。

    “从来没有。”

    他走了,越走越远。

    挺拔俊朗,姿容皆俊秀,如高山之雪,世间独一,他有着这世间最通透的心,最温柔干净的性情,是最好的最好的阿辙。

    她一直都知道。

    直到晚上,并没有收到林清越出家的消息,林清弦才算放下心来。

    再往后,日子恢复正常。

    林清弦命人寻了能工巧匠,将破碎掉的紫晶石重新打磨制作,制成了两副手串,自己戴了一个,给燕诸套了一个。

    虽是不如以前的光滑漂亮,可受过伤的星,也好看。

    他依旧安稳地睡着,不知何年何月能醒,日子这样过着,闲时来陪他说说话,她早就已经习惯了。

    冬去春来,又是新的一年。

    百花盛开时,林清弦带着一群人在院子里陪燕宸玩儿。

    有了花后,蝴蝶很多。

    “母后,花开了,父皇明天会醒吗?”燕宸又长大了一岁,比之前更加乖巧和懂事。

    林清弦笑着,垂眸看着他刚刚捉住的大凤蝶:“会的。”

    燕宸欢呼着,玩去了。

    蝴蝶翅膀上有墨绿和黑金色的线条,姿态优雅,即使被困囹圄也依旧蹁跹。

    她悄悄打开了玻璃罩子。

    不过一个游戏,没打算杀生。

    蝴蝶颤颤巍巍地爬起来,圆亮的黑眼珠子瞅了她一眼,飞了起来,抖了几下翅膀,在她面前晃着,忽地朝一个地方去了。

    林清弦想起那个方向通向哪里,跟了上去。

    他,是不是也想看蝴蝶了?

    飞过了花丛,飞过树荫,亭台楼阁,一直飞进了雕花的窗,乖巧地落在了一处,垂下长长的尾翼。

    那是一根极漂亮的、骨节分明的细长手指,最常做的事除了拿奏折,就是轻抚她的脸。

    她愣在了门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燕诸正坐在床上,认真地看着自己指尖憩息着的蝴蝶,衣服雪白,乌黑的长发垂落在床沿,有一缕光打过来,将发尾染成了明亮的金色。

    他说。

    “清儿,朕饿了。”

    说罢,就抬起了手指,蝴蝶轻飞,尾翼旋转着。他朝她看过来,笑着,目光澄澈着,伸开了双臂,腕上一串紫晶如星河般,绚丽夺目。

    眼泪再也忍不住,肆意倾洒。

    她奔跑过去,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你想吃什么?吃好了我们就一起陪宸儿捉福蝶,好吗?”

    轻展羽翅,蝴蝶飞向窗外。

    春光正好,清风满怀。

    方才蝴蝶栖息过的那根玉色手指轻拂过她的耳际,落在发上,林清弦听到了回答,带着她为最熟悉的笑。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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