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第二章
尚书家的小公子司马识身亡后，长公主大发雷霆下令不准剖解司马识的尸身。众人皆知她对司马识一往情深，背后有皇帝撑腰，自是不敢违逆。又因司马识的的确确是在昭狱中死了的，又无亲人出面认领尸首，是故廷尉乖觉地将司马识的交由兰台殿安葬。
不久之后人人又得知莫离在竹马之交司马识死后身患重病，并发了疯下令寻找与他相像之人充宫做面首。
那些新进兰台殿的宫女颇为新奇，那日隐约听闻入殿的有八人，长公主仅留下两个。他二人留下后，长公主倒是只召见那性子更讨喜的侍奉，名唤“寒绪”。
而另一位虽生得更俊美些却木讷少言，谁也不搭理。
听宫女们说他名唤“许湮”。许公子长身玉立，虽面色枯瘦，却难掩眉眼温润出尘，眼下那一颗朱红色的痣更是平添了几分柔情。他生得和气，性子却十分冷傲。不似另一位公子能说会道，平日里与小宫女们逗趣，许湮平日在偏殿看书，练字，总是孤身来去。
还有一事传了出来，似是听闻这许湮是个倔脾气，誓死不愿归从长公主。
这一日，小宫女领命去了后殿，彼时他着一身粗布白袍深衣正静立于一棵梨花树旁，他手里拿着一卷竹简。斜阳照影，玉叶婆娑，许湮消瘦的背影令宫女不由好奇此人过往之经历，呆呆瞅了一会儿。
"何事？"许湮开口。
"奴婢奉长公主殿下来告知您，今晚是许公子侍寝。"
“知道了。”许湮回头轻轻应了，仍旧伫立在原地。
晚间，阿磬将许湮带到莫离的寝殿，匆匆退下了。许湮自顾自在寝殿内点上一根蜡烛，拿了莫离房中的竹简翻起来。
这是自许湮入宫以来莫离第一次召见他，许湮宁死不从，莫离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莫离待在榻上自觉无趣，索性也拿了卷书来看。偏偏眼前烛火袅袅摇曳，殿内暖香四溢，令她泛起一丝困意。
许湮阖卷时，莫离已沉沉睡去。
夜半，莫离耳边隐约响起闷声低吟。她半梦半醒中发觉是许湮毒发疼痛难忍的动静，恍一睁眼见许湮蜷缩在寝殿角落。
“许湮？”
莫离走来伸手想要搀扶他。许湮虽在颤抖，汗如雨下，却啪嗒将莫离的手推开。莫离见许湮如此嫌恶自己的触碰，手僵停在空中。
许湮感到体内有千百只虫蚁在啃噬他的内脏，浑身灼热难捱。
他到底中了什么毒。
莫离有些无措。她向来不喜在夜间唤婢女服侍，且这许湮说什么也不肯服药。莫离没了法子，只能暂且将他扶上榻，倒了杯水递到许湮嘴边。
“许湮，你究竟为何不愿服药？难道要本宫求你吗？”莫离试探道。
她心里清楚，许湮是单纯同自己做对，想以死威胁她放他出宫。或许家人的离去让许湮早已没了牵挂，甚至有求死的念头，可莫离还是想救他，只因许湮也曾救过自己。
她轻轻张开双臂将发颤的许湮拥入怀中，伸出一只手轻抚他的脊背。
许湮十分枯瘦，脊背似连绵的山脉微微隆起。他的头此刻重重地压在莫离的肩上。
半晌，许湮缓缓开了口：“许某一介贱民，又身患重疾，本就该在外自生自灭。不配让殿下您劳心劳力救我。”
疼到这份上，莫离都敲不动他那双铁做的嘴。莫离睡意全无，誓要见他投降。
被疼痛折腾了半宿，许湮方才舒服一些有了睡意，随即便两眼一黑，睡了过去。
“啪！”
再醒来时，许湮发现自个儿被绳子捆得牢靠，还生生挨了莫离一巴掌。
那一巴掌说中不中，说轻不轻。可结结实实挨在许湮的脸上，顿时生起火辣中带着既麻又痒的羞愤之感。许湮委实被她惹恼，眼底现出阴鸷。
“不愿服药，不愿进食。许湮，你当真以为自己无所牵挂了吗？”
话音刚落，阿磬和竹文抵押着一年过半百，手戴镣铐的女人上来。
“你可认得此人是谁？”
眼前老媪佝偻着身躯，已是耳聋眼花，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是嘴里嗫喏道：“阿湮，我想找阿湮……”
许湮气极，目眦尽裂，用力抵住后槽牙道：“我与她不熟。”
“阿磬，给她喂毒。”
阿磬从怀里掏出一枚白瓷瓶将药丸倒在手里。钳住老媪的头，捏住鼻子强迫她吞了下去。
“你！”许湮极力挣脱身上的绳子。
“这是慢性毒。从今起，你服一天药，她便喝一回解药。你进一次食，她便用一顿饭。你若不肯，那本宫就将你二人葬在一处。”
许湮骤然捂住心口锁眉低低地喘了起来，脖颈间的经脉似裂纹攀附而生，唇间血色渐褪。
他顿觉喉中腥甜，一股自肺中而起的热流似巨浪般涌出胸口，那嘴里含不住的浓稠血液顺着唇角溢出。
莫离冷笑道：“还不喝么？今日不喝，这老媪便少一天性命。”
许湮急道：“好！小人听从殿下乖乖服药。也请殿下言而有信，饶了我祖母！”
老媪的手脚上下皆被铁链锁住，她蹒跚爬至许湮身旁抱住他：“阿湮，好孩子……”
“将他们带回后殿各自关入两间屋子，看牢了。”
“唯。”
阿磬颇有些担忧地凑近道：“长公主，这样做许公子当真不会反抗吗？”
“或许吧。”
阿磬回头望向许湮，发现许湮也再盯着她。
陆阿婆原是乱坟岗收尸之人。听说约莫一周前，莫离出重金派竹文让那老媪照顾许湮，并未告知姓名，只说那一批运送的尸体中有一位眼角红痣的小郎君，又将画像留在陆阿婆处，叫她万万别认错了。
那老眼昏花的陆阿婆并未收下报酬，只是允诺竹文自个儿会照看好许湮。
莫离吩咐竹文拿人时务必不能惊吓陆阿婆，方才捆绑脚链处已提前用棉布包裹妥当，药丸也是普通糖丸。
莫离终是放心不下，转至陆阿婆住处。
后殿偏房内，陆阿婆颓然跪坐在地瞧着眼前精致的饭食，下不去口。
“阿婆，饭菜可还可口？”
陆阿婆揪着浑浊的眼，瘪着褶皱的嘴问道：“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阿磬扶着陆阿婆的伛偻的肩膀道：“阿婆，许湮这人不听话，冲撞了长公主。我们绑了您来也算是给这贱奴一个教训。”
陆阿婆的双眼豁然间睁大：“你们……你们！”
阿磬道：“这许湮呢身中剧毒快死了，可他不肯喝药，您说怎么办？”
陆阿婆颤颤巍巍：“你….你们要毒死他…再…再杀了老奴…..”
“求求大人您了…放了阿湮。”陆阿婆眼泪混着鼻涕磕头：“那孩子本性纯良，他只是有些调皮，冲…冲撞了大人… 我代他给您赔不是！大人想拿老奴这条命随时可以拿，只是求您放过阿湮！”
“你这条命，我家殿下暂时不需要，你只需好好在这儿待着，该吃吃该喝喝，我家殿下自有救他的法子。”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竹文押送被绑地结结实实的许湮带到莫离跟前。
“素日听闻兰台殿的主人雷霆手段，性子刚烈骁勇，不愧为将门之女，如今果然见识到了。”
莫离听了这番阴阳怪气的言论甚是想笑：“你活腻了，是不是还忘了自个儿还有一个垫背的？”
许湮当即反应过来，眼睛看向陆阿婆的房间。
“殿下恕罪。是许某言行无状，可陆阿婆无辜。”
莫离慢悠悠走到许湮身边弯腰，一只手顺了顺他的头发道：“有些人冥顽不灵，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宫也只能做一些不太高明之举教他知道本宫不是好相与的。”
莫离细看他，许湮眉眼温和，只是因那假死之药的毒性蔓延愈发憔悴。
莫离轻柔的吐息打在许湮的脸上，让他颇有些不自在。
许湮似是了然一笑回望道：“殿下在透过我，望着谁？”
“一个曾经舍命救我的故人。”
许湮愣了一愣，缺避而不答：“时辰已到，该喝药了。”
“许湮，只要你好好治病，讨本宫欢心，我便不会伤她。”
“殿下可是言而有信之人？”
“本宫说到做到。”
莫离这句话说得真切，因为她并非十成十的拿捏眼前这个人，如若她真的把陆阿婆怎么样了，许湮说不定会同他鱼死网破。
-
六个月未曾下雨的雍城久旱逢甘霖。
细雨绵绵，落到房檐上淋淋漓漓的自瓦当落下，铺开一卷珠帘。
许湮按时吃了药，面色比前几日红润了些。晚膳时分莫离又赏了他些精致的吃食，许湮正恭肃跪在地上叩谢赏赐，寒绪撑伞走进来。
“呵，人人都说你宁死不肯归降权势，如今看来为了荣华富贵还是从了。”
寒绪一向爱在外人面前装作一幅柔弱可欺的模样，对着许湮又换了尖嘴薄舌的一面。
许湮冷眼看他。
“你这贱人不用侍寝倒是乐得自在，我每日去服侍殿下也就是端杯茶捏捏腿揉揉肩，该做的一样都没做。这不是拿老子当阉人使唤吗？”
听见这看似抱怨实则卖弄恩宠的话，许湮面露不悦。他不想与这成日同他蹬鼻子上脸的寒绪多费口舌，更何况是此种香艳的话题。
“我虽得长公主偏宠，可她时时向她的侍女阿磬过问你的情况。你到底和那幅画像上之人有何关系？”
“寒公子多虑了。你我本是殿下重金求来的，若是白白折损一个，又耗费大量药材殿下岂不是忧心？”
“寒某岂敢与你相提并论？听闻你一直不肯归从长公主，那老媪一来你便不再反抗，可除此之外我未见你再侍寝过一回。”
“不过是身子不好不宜服侍罢了。”
寒绪一脸不信的神色，继续问道："那老媪又是你何人？她听说你就要死了，可是要下去陪你。"
许湮敛眉攥紧了拳头："你胆敢在我面前辱我祖母？"
寒绪笑了："我辱不辱她不是最要紧的，只是长公主心狠手辣，待你痊愈不见得她会放那老媪一条活路。"
许湮心里一沉。陆阿婆年过花甲又神智不清，在宫里不定会说出他在乱坟岗被救之事。到那时如若宫里出现关于司马识之死的流言蜚语被皇帝太后知道，即便莫离不出手，皇太后也定会置陆阿婆于死地。
许湮旋即起身就要往前殿的方向去，寒绪却两只手按住了他。
"你去做什么？"寒绪问。
许湮今日还没喝药，身子仍旧十分虚弱。他想挣脱却双腿一软跌倒在地，许湮不胜其烦道："把手放开。"
寒绪见他入宫以来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展露不可控的一面，揶揄道："我瞧那老媪大限将至，说不准啊在你痊愈之前她就归西了呢。何故如此着急？"
许湮烦躁难忍，抡拳挥向身后的寒绪。
尚书家的小公子司马识身亡后，长公主大发雷霆下令不准剖解司马识的尸身。众人皆知她对司马识一往情深，背后有皇帝撑腰，自是不敢违逆。又因司马识的的确确是在昭狱中死了的，又无亲人出面认领尸首，是故廷尉乖觉地将司马识的交由兰台殿安葬。
不久之后人人又得知莫离在竹马之交司马识死后身患重病，并发了疯下令寻找与他相像之人充宫做面首。
那些新进兰台殿的宫女颇为新奇，那日隐约听闻入殿的有八人，长公主仅留下两个。他二人留下后，长公主倒是只召见那性子更讨喜的侍奉，名唤“寒绪”。
而另一位虽生得更俊美些却木讷少言，谁也不搭理。
听宫女们说他名唤“许湮”。许公子长身玉立，虽面色枯瘦，却难掩眉眼温润出尘，眼下那一颗朱红色的痣更是平添了几分柔情。他生得和气，性子却十分冷傲。不似另一位公子能说会道，平日里与小宫女们逗趣，许湮平日在偏殿看书，练字，总是孤身来去。
还有一事传了出来，似是听闻这许湮是个倔脾气，誓死不愿归从长公主。
这一日，小宫女领命去了后殿，彼时他着一身粗布白袍深衣正静立于一棵梨花树旁，他手里拿着一卷竹简。斜阳照影，玉叶婆娑，许湮消瘦的背影令宫女不由好奇此人过往之经历，呆呆瞅了一会儿。
"何事？"许湮开口。
"奴婢奉长公主殿下来告知您，今晚是许公子侍寝。"
“知道了。”许湮回头轻轻应了，仍旧伫立在原地。
晚间，阿磬将许湮带到莫离的寝殿，匆匆退下了。许湮自顾自在寝殿内点上一根蜡烛，拿了莫离房中的竹简翻起来。
这是自许湮入宫以来莫离第一次召见他，许湮宁死不从，莫离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莫离待在榻上自觉无趣，索性也拿了卷书来看。偏偏眼前烛火袅袅摇曳，殿内暖香四溢，令她泛起一丝困意。
许湮阖卷时，莫离已沉沉睡去。
夜半，莫离耳边隐约响起闷声低吟。她半梦半醒中发觉是许湮毒发疼痛难忍的动静，恍一睁眼见许湮蜷缩在寝殿角落。
“许湮？”
莫离走来伸手想要搀扶他。许湮虽在颤抖，汗如雨下，却啪嗒将莫离的手推开。莫离见许湮如此嫌恶自己的触碰，手僵停在空中。
许湮感到体内有千百只虫蚁在啃噬他的内脏，浑身灼热难捱。
他到底中了什么毒。
莫离有些无措。她向来不喜在夜间唤婢女服侍，且这许湮说什么也不肯服药。莫离没了法子，只能暂且将他扶上榻，倒了杯水递到许湮嘴边。
“许湮，你究竟为何不愿服药？难道要本宫求你吗？”莫离试探道。
她心里清楚，许湮是单纯同自己做对，想以死威胁她放他出宫。或许家人的离去让许湮早已没了牵挂，甚至有求死的念头，可莫离还是想救他，只因许湮也曾救过自己。
她轻轻张开双臂将发颤的许湮拥入怀中，伸出一只手轻抚他的脊背。
许湮十分枯瘦，脊背似连绵的山脉微微隆起。他的头此刻重重地压在莫离的肩上。
半晌，许湮缓缓开了口：“许某一介贱民，又身患重疾，本就该在外自生自灭。不配让殿下您劳心劳力救我。”
疼到这份上，莫离都敲不动他那双铁做的嘴。莫离睡意全无，誓要见他投降。
被疼痛折腾了半宿，许湮方才舒服一些有了睡意，随即便两眼一黑，睡了过去。
“啪！”
再醒来时，许湮发现自个儿被绳子捆得牢靠，还生生挨了莫离一巴掌。
那一巴掌说中不中，说轻不轻。可结结实实挨在许湮的脸上，顿时生起火辣中带着既麻又痒的羞愤之感。许湮委实被她惹恼，眼底现出阴鸷。
“不愿服药，不愿进食。许湮，你当真以为自己无所牵挂了吗？”
话音刚落，阿磬和竹文抵押着一年过半百，手戴镣铐的女人上来。
“你可认得此人是谁？”
眼前老媪佝偻着身躯，已是耳聋眼花，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是嘴里嗫喏道：“阿湮，我想找阿湮……”
许湮气极，目眦尽裂，用力抵住后槽牙道：“我与她不熟。”
“阿磬，给她喂毒。”
阿磬从怀里掏出一枚白瓷瓶将药丸倒在手里。钳住老媪的头，捏住鼻子强迫她吞了下去。
“你！”许湮极力挣脱身上的绳子。
“这是慢性毒。从今起，你服一天药，她便喝一回解药。你进一次食，她便用一顿饭。你若不肯，那本宫就将你二人葬在一处。”
许湮骤然捂住心口锁眉低低地喘了起来，脖颈间的经脉似裂纹攀附而生，唇间血色渐褪。
他顿觉喉中腥甜，一股自肺中而起的热流似巨浪般涌出胸口，那嘴里含不住的浓稠血液顺着唇角溢出。
莫离冷笑道：“还不喝么？今日不喝，这老媪便少一天性命。”
许湮急道：“好！小人听从殿下乖乖服药。也请殿下言而有信，饶了我祖母！”
老媪的手脚上下皆被铁链锁住，她蹒跚爬至许湮身旁抱住他：“阿湮，好孩子……”
“将他们带回后殿各自关入两间屋子，看牢了。”
“唯。”
阿磬颇有些担忧地凑近道：“长公主，这样做许公子当真不会反抗吗？”
“或许吧。”
阿磬回头望向许湮，发现许湮也再盯着她。
陆阿婆原是乱坟岗收尸之人。听说约莫一周前，莫离出重金派竹文让那老媪照顾许湮，并未告知姓名，只说那一批运送的尸体中有一位眼角红痣的小郎君，又将画像留在陆阿婆处，叫她万万别认错了。
那老眼昏花的陆阿婆并未收下报酬，只是允诺竹文自个儿会照看好许湮。
莫离吩咐竹文拿人时务必不能惊吓陆阿婆，方才捆绑脚链处已提前用棉布包裹妥当，药丸也是普通糖丸。
莫离终是放心不下，转至陆阿婆住处。
后殿偏房内，陆阿婆颓然跪坐在地瞧着眼前精致的饭食，下不去口。
“阿婆，饭菜可还可口？”
陆阿婆揪着浑浊的眼，瘪着褶皱的嘴问道：“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阿磬扶着陆阿婆的伛偻的肩膀道：“阿婆，许湮这人不听话，冲撞了长公主。我们绑了您来也算是给这贱奴一个教训。”
陆阿婆的双眼豁然间睁大：“你们……你们！”
阿磬道：“这许湮呢身中剧毒快死了，可他不肯喝药，您说怎么办？”
陆阿婆颤颤巍巍：“你….你们要毒死他…再…再杀了老奴…..”
“求求大人您了…放了阿湮。”陆阿婆眼泪混着鼻涕磕头：“那孩子本性纯良，他只是有些调皮，冲…冲撞了大人… 我代他给您赔不是！大人想拿老奴这条命随时可以拿，只是求您放过阿湮！”
“你这条命，我家殿下暂时不需要，你只需好好在这儿待着，该吃吃该喝喝，我家殿下自有救他的法子。”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竹文押送被绑地结结实实的许湮带到莫离跟前。
“素日听闻兰台殿的主人雷霆手段，性子刚烈骁勇，不愧为将门之女，如今果然见识到了。”
莫离听了这番阴阳怪气的言论甚是想笑：“你活腻了，是不是还忘了自个儿还有一个垫背的？”
许湮当即反应过来，眼睛看向陆阿婆的房间。
“殿下恕罪。是许某言行无状，可陆阿婆无辜。”
莫离慢悠悠走到许湮身边弯腰，一只手顺了顺他的头发道：“有些人冥顽不灵，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宫也只能做一些不太高明之举教他知道本宫不是好相与的。”
莫离细看他，许湮眉眼温和，只是因那假死之药的毒性蔓延愈发憔悴。
莫离轻柔的吐息打在许湮的脸上，让他颇有些不自在。
许湮似是了然一笑回望道：“殿下在透过我，望着谁？”
“一个曾经舍命救我的故人。”
许湮愣了一愣，缺避而不答：“时辰已到，该喝药了。”
“许湮，只要你好好治病，讨本宫欢心，我便不会伤她。”
“殿下可是言而有信之人？”
“本宫说到做到。”
莫离这句话说得真切，因为她并非十成十的拿捏眼前这个人，如若她真的把陆阿婆怎么样了，许湮说不定会同他鱼死网破。
-
六个月未曾下雨的雍城久旱逢甘霖。
细雨绵绵，落到房檐上淋淋漓漓的自瓦当落下，铺开一卷珠帘。
许湮按时吃了药，面色比前几日红润了些。晚膳时分莫离又赏了他些精致的吃食，许湮正恭肃跪在地上叩谢赏赐，寒绪撑伞走进来。
“呵，人人都说你宁死不肯归降权势，如今看来为了荣华富贵还是从了。”
寒绪一向爱在外人面前装作一幅柔弱可欺的模样，对着许湮又换了尖嘴薄舌的一面。
许湮冷眼看他。
“你这贱人不用侍寝倒是乐得自在，我每日去服侍殿下也就是端杯茶捏捏腿揉揉肩，该做的一样都没做。这不是拿老子当阉人使唤吗？”
听见这看似抱怨实则卖弄恩宠的话，许湮面露不悦。他不想与这成日同他蹬鼻子上脸的寒绪多费口舌，更何况是此种香艳的话题。
“我虽得长公主偏宠，可她时时向她的侍女阿磬过问你的情况。你到底和那幅画像上之人有何关系？”
“寒公子多虑了。你我本是殿下重金求来的，若是白白折损一个，又耗费大量药材殿下岂不是忧心？”
“寒某岂敢与你相提并论？听闻你一直不肯归从长公主，那老媪一来你便不再反抗，可除此之外我未见你再侍寝过一回。”
“不过是身子不好不宜服侍罢了。”
寒绪一脸不信的神色，继续问道："那老媪又是你何人？她听说你就要死了，可是要下去陪你。"
许湮敛眉攥紧了拳头："你胆敢在我面前辱我祖母？"
寒绪笑了："我辱不辱她不是最要紧的，只是长公主心狠手辣，待你痊愈不见得她会放那老媪一条活路。"
许湮心里一沉。陆阿婆年过花甲又神智不清，在宫里不定会说出他在乱坟岗被救之事。到那时如若宫里出现关于司马识之死的流言蜚语被皇帝太后知道，即便莫离不出手，皇太后也定会置陆阿婆于死地。
许湮旋即起身就要往前殿的方向去，寒绪却两只手按住了他。
"你去做什么？"寒绪问。
许湮今日还没喝药，身子仍旧十分虚弱。他想挣脱却双腿一软跌倒在地，许湮不胜其烦道："把手放开。"
寒绪见他入宫以来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展露不可控的一面，揶揄道："我瞧那老媪大限将至，说不准啊在你痊愈之前她就归西了呢。何故如此着急？"
许湮烦躁难忍，抡拳挥向身后的寒绪。
尚书家的小公子司马识身亡后，长公主大发雷霆下令不准剖解司马识的尸身。众人皆知她对司马识一往情深，背后有皇帝撑腰，自是不敢违逆。又因司马识的的确确是在昭狱中死了的，又无亲人出面认领尸首，是故廷尉乖觉地将司马识的交由兰台殿安葬。
不久之后人人又得知莫离在竹马之交司马识死后身患重病，并发了疯下令寻找与他相像之人充宫做面首。
那些新进兰台殿的宫女颇为新奇，那日隐约听闻入殿的有八人，长公主仅留下两个。他二人留下后，长公主倒是只召见那性子更讨喜的侍奉，名唤“寒绪”。
而另一位虽生得更俊美些却木讷少言，谁也不搭理。
听宫女们说他名唤“许湮”。许公子长身玉立，虽面色枯瘦，却难掩眉眼温润出尘，眼下那一颗朱红色的痣更是平添了几分柔情。他生得和气，性子却十分冷傲。不似另一位公子能说会道，平日里与小宫女们逗趣，许湮平日在偏殿看书，练字，总是孤身来去。
还有一事传了出来，似是听闻这许湮是个倔脾气，誓死不愿归从长公主。
这一日，小宫女领命去了后殿，彼时他着一身粗布白袍深衣正静立于一棵梨花树旁，他手里拿着一卷竹简。斜阳照影，玉叶婆娑，许湮消瘦的背影令宫女不由好奇此人过往之经历，呆呆瞅了一会儿。
"何事？"许湮开口。
"奴婢奉长公主殿下来告知您，今晚是许公子侍寝。"
“知道了。”许湮回头轻轻应了，仍旧伫立在原地。
晚间，阿磬将许湮带到莫离的寝殿，匆匆退下了。许湮自顾自在寝殿内点上一根蜡烛，拿了莫离房中的竹简翻起来。
这是自许湮入宫以来莫离第一次召见他，许湮宁死不从，莫离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莫离待在榻上自觉无趣，索性也拿了卷书来看。偏偏眼前烛火袅袅摇曳，殿内暖香四溢，令她泛起一丝困意。
许湮阖卷时，莫离已沉沉睡去。
夜半，莫离耳边隐约响起闷声低吟。她半梦半醒中发觉是许湮毒发疼痛难忍的动静，恍一睁眼见许湮蜷缩在寝殿角落。
“许湮？”
莫离走来伸手想要搀扶他。许湮虽在颤抖，汗如雨下，却啪嗒将莫离的手推开。莫离见许湮如此嫌恶自己的触碰，手僵停在空中。
许湮感到体内有千百只虫蚁在啃噬他的内脏，浑身灼热难捱。
他到底中了什么毒。
莫离有些无措。她向来不喜在夜间唤婢女服侍，且这许湮说什么也不肯服药。莫离没了法子，只能暂且将他扶上榻，倒了杯水递到许湮嘴边。
“许湮，你究竟为何不愿服药？难道要本宫求你吗？”莫离试探道。
她心里清楚，许湮是单纯同自己做对，想以死威胁她放他出宫。或许家人的离去让许湮早已没了牵挂，甚至有求死的念头，可莫离还是想救他，只因许湮也曾救过自己。
她轻轻张开双臂将发颤的许湮拥入怀中，伸出一只手轻抚他的脊背。
许湮十分枯瘦，脊背似连绵的山脉微微隆起。他的头此刻重重地压在莫离的肩上。
半晌，许湮缓缓开了口：“许某一介贱民，又身患重疾，本就该在外自生自灭。不配让殿下您劳心劳力救我。”
疼到这份上，莫离都敲不动他那双铁做的嘴。莫离睡意全无，誓要见他投降。
被疼痛折腾了半宿，许湮方才舒服一些有了睡意，随即便两眼一黑，睡了过去。
“啪！”
再醒来时，许湮发现自个儿被绳子捆得牢靠，还生生挨了莫离一巴掌。
那一巴掌说中不中，说轻不轻。可结结实实挨在许湮的脸上，顿时生起火辣中带着既麻又痒的羞愤之感。许湮委实被她惹恼，眼底现出阴鸷。
“不愿服药，不愿进食。许湮，你当真以为自己无所牵挂了吗？”
话音刚落，阿磬和竹文抵押着一年过半百，手戴镣铐的女人上来。
“你可认得此人是谁？”
眼前老媪佝偻着身躯，已是耳聋眼花，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是嘴里嗫喏道：“阿湮，我想找阿湮……”
许湮气极，目眦尽裂，用力抵住后槽牙道：“我与她不熟。”
“阿磬，给她喂毒。”
阿磬从怀里掏出一枚白瓷瓶将药丸倒在手里。钳住老媪的头，捏住鼻子强迫她吞了下去。
“你！”许湮极力挣脱身上的绳子。
“这是慢性毒。从今起，你服一天药，她便喝一回解药。你进一次食，她便用一顿饭。你若不肯，那本宫就将你二人葬在一处。”
许湮骤然捂住心口锁眉低低地喘了起来，脖颈间的经脉似裂纹攀附而生，唇间血色渐褪。
他顿觉喉中腥甜，一股自肺中而起的热流似巨浪般涌出胸口，那嘴里含不住的浓稠血液顺着唇角溢出。
莫离冷笑道：“还不喝么？今日不喝，这老媪便少一天性命。”
许湮急道：“好！小人听从殿下乖乖服药。也请殿下言而有信，饶了我祖母！”
老媪的手脚上下皆被铁链锁住，她蹒跚爬至许湮身旁抱住他：“阿湮，好孩子……”
“将他们带回后殿各自关入两间屋子，看牢了。”
“唯。”
阿磬颇有些担忧地凑近道：“长公主，这样做许公子当真不会反抗吗？”
“或许吧。”
阿磬回头望向许湮，发现许湮也再盯着她。
陆阿婆原是乱坟岗收尸之人。听说约莫一周前，莫离出重金派竹文让那老媪照顾许湮，并未告知姓名，只说那一批运送的尸体中有一位眼角红痣的小郎君，又将画像留在陆阿婆处，叫她万万别认错了。
那老眼昏花的陆阿婆并未收下报酬，只是允诺竹文自个儿会照看好许湮。
莫离吩咐竹文拿人时务必不能惊吓陆阿婆，方才捆绑脚链处已提前用棉布包裹妥当，药丸也是普通糖丸。
莫离终是放心不下，转至陆阿婆住处。
后殿偏房内，陆阿婆颓然跪坐在地瞧着眼前精致的饭食，下不去口。
“阿婆，饭菜可还可口？”
陆阿婆揪着浑浊的眼，瘪着褶皱的嘴问道：“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阿磬扶着陆阿婆的伛偻的肩膀道：“阿婆，许湮这人不听话，冲撞了长公主。我们绑了您来也算是给这贱奴一个教训。”
陆阿婆的双眼豁然间睁大：“你们……你们！”
阿磬道：“这许湮呢身中剧毒快死了，可他不肯喝药，您说怎么办？”
陆阿婆颤颤巍巍：“你….你们要毒死他…再…再杀了老奴…..”
“求求大人您了…放了阿湮。”陆阿婆眼泪混着鼻涕磕头：“那孩子本性纯良，他只是有些调皮，冲…冲撞了大人… 我代他给您赔不是！大人想拿老奴这条命随时可以拿，只是求您放过阿湮！”
“你这条命，我家殿下暂时不需要，你只需好好在这儿待着，该吃吃该喝喝，我家殿下自有救他的法子。”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竹文押送被绑地结结实实的许湮带到莫离跟前。
“素日听闻兰台殿的主人雷霆手段，性子刚烈骁勇，不愧为将门之女，如今果然见识到了。”
莫离听了这番阴阳怪气的言论甚是想笑：“你活腻了，是不是还忘了自个儿还有一个垫背的？”
许湮当即反应过来，眼睛看向陆阿婆的房间。
“殿下恕罪。是许某言行无状，可陆阿婆无辜。”
莫离慢悠悠走到许湮身边弯腰，一只手顺了顺他的头发道：“有些人冥顽不灵，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宫也只能做一些不太高明之举教他知道本宫不是好相与的。”
莫离细看他，许湮眉眼温和，只是因那假死之药的毒性蔓延愈发憔悴。
莫离轻柔的吐息打在许湮的脸上，让他颇有些不自在。
许湮似是了然一笑回望道：“殿下在透过我，望着谁？”
“一个曾经舍命救我的故人。”
许湮愣了一愣，缺避而不答：“时辰已到，该喝药了。”
“许湮，只要你好好治病，讨本宫欢心，我便不会伤她。”
“殿下可是言而有信之人？”
“本宫说到做到。”
莫离这句话说得真切，因为她并非十成十的拿捏眼前这个人，如若她真的把陆阿婆怎么样了，许湮说不定会同他鱼死网破。
-
六个月未曾下雨的雍城久旱逢甘霖。
细雨绵绵，落到房檐上淋淋漓漓的自瓦当落下，铺开一卷珠帘。
许湮按时吃了药，面色比前几日红润了些。晚膳时分莫离又赏了他些精致的吃食，许湮正恭肃跪在地上叩谢赏赐，寒绪撑伞走进来。
“呵，人人都说你宁死不肯归降权势，如今看来为了荣华富贵还是从了。”
寒绪一向爱在外人面前装作一幅柔弱可欺的模样，对着许湮又换了尖嘴薄舌的一面。
许湮冷眼看他。
“你这贱人不用侍寝倒是乐得自在，我每日去服侍殿下也就是端杯茶捏捏腿揉揉肩，该做的一样都没做。这不是拿老子当阉人使唤吗？”
听见这看似抱怨实则卖弄恩宠的话，许湮面露不悦。他不想与这成日同他蹬鼻子上脸的寒绪多费口舌，更何况是此种香艳的话题。
“我虽得长公主偏宠，可她时时向她的侍女阿磬过问你的情况。你到底和那幅画像上之人有何关系？”
“寒公子多虑了。你我本是殿下重金求来的，若是白白折损一个，又耗费大量药材殿下岂不是忧心？”
“寒某岂敢与你相提并论？听闻你一直不肯归从长公主，那老媪一来你便不再反抗，可除此之外我未见你再侍寝过一回。”
“不过是身子不好不宜服侍罢了。”
寒绪一脸不信的神色，继续问道："那老媪又是你何人？她听说你就要死了，可是要下去陪你。"
许湮敛眉攥紧了拳头："你胆敢在我面前辱我祖母？"
寒绪笑了："我辱不辱她不是最要紧的，只是长公主心狠手辣，待你痊愈不见得她会放那老媪一条活路。"
许湮心里一沉。陆阿婆年过花甲又神智不清，在宫里不定会说出他在乱坟岗被救之事。到那时如若宫里出现关于司马识之死的流言蜚语被皇帝太后知道，即便莫离不出手，皇太后也定会置陆阿婆于死地。
许湮旋即起身就要往前殿的方向去，寒绪却两只手按住了他。
"你去做什么？"寒绪问。
许湮今日还没喝药，身子仍旧十分虚弱。他想挣脱却双腿一软跌倒在地，许湮不胜其烦道："把手放开。"
寒绪见他入宫以来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展露不可控的一面，揶揄道："我瞧那老媪大限将至，说不准啊在你痊愈之前她就归西了呢。何故如此着急？"
许湮烦躁难忍，抡拳挥向身后的寒绪。
尚书家的小公子司马识身亡后，长公主大发雷霆下令不准剖解司马识的尸身。众人皆知她对司马识一往情深，背后有皇帝撑腰，自是不敢违逆。又因司马识的的确确是在昭狱中死了的，又无亲人出面认领尸首，是故廷尉乖觉地将司马识的交由兰台殿安葬。
不久之后人人又得知莫离在竹马之交司马识死后身患重病，并发了疯下令寻找与他相像之人充宫做面首。
那些新进兰台殿的宫女颇为新奇，那日隐约听闻入殿的有八人，长公主仅留下两个。他二人留下后，长公主倒是只召见那性子更讨喜的侍奉，名唤“寒绪”。
而另一位虽生得更俊美些却木讷少言，谁也不搭理。
听宫女们说他名唤“许湮”。许公子长身玉立，虽面色枯瘦，却难掩眉眼温润出尘，眼下那一颗朱红色的痣更是平添了几分柔情。他生得和气，性子却十分冷傲。不似另一位公子能说会道，平日里与小宫女们逗趣，许湮平日在偏殿看书，练字，总是孤身来去。
还有一事传了出来，似是听闻这许湮是个倔脾气，誓死不愿归从长公主。
这一日，小宫女领命去了后殿，彼时他着一身粗布白袍深衣正静立于一棵梨花树旁，他手里拿着一卷竹简。斜阳照影，玉叶婆娑，许湮消瘦的背影令宫女不由好奇此人过往之经历，呆呆瞅了一会儿。
"何事？"许湮开口。
"奴婢奉长公主殿下来告知您，今晚是许公子侍寝。"
“知道了。”许湮回头轻轻应了，仍旧伫立在原地。
晚间，阿磬将许湮带到莫离的寝殿，匆匆退下了。许湮自顾自在寝殿内点上一根蜡烛，拿了莫离房中的竹简翻起来。
这是自许湮入宫以来莫离第一次召见他，许湮宁死不从，莫离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莫离待在榻上自觉无趣，索性也拿了卷书来看。偏偏眼前烛火袅袅摇曳，殿内暖香四溢，令她泛起一丝困意。
许湮阖卷时，莫离已沉沉睡去。
夜半，莫离耳边隐约响起闷声低吟。她半梦半醒中发觉是许湮毒发疼痛难忍的动静，恍一睁眼见许湮蜷缩在寝殿角落。
“许湮？”
莫离走来伸手想要搀扶他。许湮虽在颤抖，汗如雨下，却啪嗒将莫离的手推开。莫离见许湮如此嫌恶自己的触碰，手僵停在空中。
许湮感到体内有千百只虫蚁在啃噬他的内脏，浑身灼热难捱。
他到底中了什么毒。
莫离有些无措。她向来不喜在夜间唤婢女服侍，且这许湮说什么也不肯服药。莫离没了法子，只能暂且将他扶上榻，倒了杯水递到许湮嘴边。
“许湮，你究竟为何不愿服药？难道要本宫求你吗？”莫离试探道。
她心里清楚，许湮是单纯同自己做对，想以死威胁她放他出宫。或许家人的离去让许湮早已没了牵挂，甚至有求死的念头，可莫离还是想救他，只因许湮也曾救过自己。
她轻轻张开双臂将发颤的许湮拥入怀中，伸出一只手轻抚他的脊背。
许湮十分枯瘦，脊背似连绵的山脉微微隆起。他的头此刻重重地压在莫离的肩上。
半晌，许湮缓缓开了口：“许某一介贱民，又身患重疾，本就该在外自生自灭。不配让殿下您劳心劳力救我。”
疼到这份上，莫离都敲不动他那双铁做的嘴。莫离睡意全无，誓要见他投降。
被疼痛折腾了半宿，许湮方才舒服一些有了睡意，随即便两眼一黑，睡了过去。
“啪！”
再醒来时，许湮发现自个儿被绳子捆得牢靠，还生生挨了莫离一巴掌。
那一巴掌说中不中，说轻不轻。可结结实实挨在许湮的脸上，顿时生起火辣中带着既麻又痒的羞愤之感。许湮委实被她惹恼，眼底现出阴鸷。
“不愿服药，不愿进食。许湮，你当真以为自己无所牵挂了吗？”
话音刚落，阿磬和竹文抵押着一年过半百，手戴镣铐的女人上来。
“你可认得此人是谁？”
眼前老媪佝偻着身躯，已是耳聋眼花，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是嘴里嗫喏道：“阿湮，我想找阿湮……”
许湮气极，目眦尽裂，用力抵住后槽牙道：“我与她不熟。”
“阿磬，给她喂毒。”
阿磬从怀里掏出一枚白瓷瓶将药丸倒在手里。钳住老媪的头，捏住鼻子强迫她吞了下去。
“你！”许湮极力挣脱身上的绳子。
“这是慢性毒。从今起，你服一天药，她便喝一回解药。你进一次食，她便用一顿饭。你若不肯，那本宫就将你二人葬在一处。”
许湮骤然捂住心口锁眉低低地喘了起来，脖颈间的经脉似裂纹攀附而生，唇间血色渐褪。
他顿觉喉中腥甜，一股自肺中而起的热流似巨浪般涌出胸口，那嘴里含不住的浓稠血液顺着唇角溢出。
莫离冷笑道：“还不喝么？今日不喝，这老媪便少一天性命。”
许湮急道：“好！小人听从殿下乖乖服药。也请殿下言而有信，饶了我祖母！”
老媪的手脚上下皆被铁链锁住，她蹒跚爬至许湮身旁抱住他：“阿湮，好孩子……”
“将他们带回后殿各自关入两间屋子，看牢了。”
“唯。”
阿磬颇有些担忧地凑近道：“长公主，这样做许公子当真不会反抗吗？”
“或许吧。”
阿磬回头望向许湮，发现许湮也再盯着她。
陆阿婆原是乱坟岗收尸之人。听说约莫一周前，莫离出重金派竹文让那老媪照顾许湮，并未告知姓名，只说那一批运送的尸体中有一位眼角红痣的小郎君，又将画像留在陆阿婆处，叫她万万别认错了。
那老眼昏花的陆阿婆并未收下报酬，只是允诺竹文自个儿会照看好许湮。
莫离吩咐竹文拿人时务必不能惊吓陆阿婆，方才捆绑脚链处已提前用棉布包裹妥当，药丸也是普通糖丸。
莫离终是放心不下，转至陆阿婆住处。
后殿偏房内，陆阿婆颓然跪坐在地瞧着眼前精致的饭食，下不去口。
“阿婆，饭菜可还可口？”
陆阿婆揪着浑浊的眼，瘪着褶皱的嘴问道：“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阿磬扶着陆阿婆的伛偻的肩膀道：“阿婆，许湮这人不听话，冲撞了长公主。我们绑了您来也算是给这贱奴一个教训。”
陆阿婆的双眼豁然间睁大：“你们……你们！”
阿磬道：“这许湮呢身中剧毒快死了，可他不肯喝药，您说怎么办？”
陆阿婆颤颤巍巍：“你….你们要毒死他…再…再杀了老奴…..”
“求求大人您了…放了阿湮。”陆阿婆眼泪混着鼻涕磕头：“那孩子本性纯良，他只是有些调皮，冲…冲撞了大人… 我代他给您赔不是！大人想拿老奴这条命随时可以拿，只是求您放过阿湮！”
“你这条命，我家殿下暂时不需要，你只需好好在这儿待着，该吃吃该喝喝，我家殿下自有救他的法子。”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竹文押送被绑地结结实实的许湮带到莫离跟前。
“素日听闻兰台殿的主人雷霆手段，性子刚烈骁勇，不愧为将门之女，如今果然见识到了。”
莫离听了这番阴阳怪气的言论甚是想笑：“你活腻了，是不是还忘了自个儿还有一个垫背的？”
许湮当即反应过来，眼睛看向陆阿婆的房间。
“殿下恕罪。是许某言行无状，可陆阿婆无辜。”
莫离慢悠悠走到许湮身边弯腰，一只手顺了顺他的头发道：“有些人冥顽不灵，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宫也只能做一些不太高明之举教他知道本宫不是好相与的。”
莫离细看他，许湮眉眼温和，只是因那假死之药的毒性蔓延愈发憔悴。
莫离轻柔的吐息打在许湮的脸上，让他颇有些不自在。
许湮似是了然一笑回望道：“殿下在透过我，望着谁？”
“一个曾经舍命救我的故人。”
许湮愣了一愣，缺避而不答：“时辰已到，该喝药了。”
“许湮，只要你好好治病，讨本宫欢心，我便不会伤她。”
“殿下可是言而有信之人？”
“本宫说到做到。”
莫离这句话说得真切，因为她并非十成十的拿捏眼前这个人，如若她真的把陆阿婆怎么样了，许湮说不定会同他鱼死网破。
-
六个月未曾下雨的雍城久旱逢甘霖。
细雨绵绵，落到房檐上淋淋漓漓的自瓦当落下，铺开一卷珠帘。
许湮按时吃了药，面色比前几日红润了些。晚膳时分莫离又赏了他些精致的吃食，许湮正恭肃跪在地上叩谢赏赐，寒绪撑伞走进来。
“呵，人人都说你宁死不肯归降权势，如今看来为了荣华富贵还是从了。”
寒绪一向爱在外人面前装作一幅柔弱可欺的模样，对着许湮又换了尖嘴薄舌的一面。
许湮冷眼看他。
“你这贱人不用侍寝倒是乐得自在，我每日去服侍殿下也就是端杯茶捏捏腿揉揉肩，该做的一样都没做。这不是拿老子当阉人使唤吗？”
听见这看似抱怨实则卖弄恩宠的话，许湮面露不悦。他不想与这成日同他蹬鼻子上脸的寒绪多费口舌，更何况是此种香艳的话题。
“我虽得长公主偏宠，可她时时向她的侍女阿磬过问你的情况。你到底和那幅画像上之人有何关系？”
“寒公子多虑了。你我本是殿下重金求来的，若是白白折损一个，又耗费大量药材殿下岂不是忧心？”
“寒某岂敢与你相提并论？听闻你一直不肯归从长公主，那老媪一来你便不再反抗，可除此之外我未见你再侍寝过一回。”
“不过是身子不好不宜服侍罢了。”
寒绪一脸不信的神色，继续问道："那老媪又是你何人？她听说你就要死了，可是要下去陪你。"
许湮敛眉攥紧了拳头："你胆敢在我面前辱我祖母？"
寒绪笑了："我辱不辱她不是最要紧的，只是长公主心狠手辣，待你痊愈不见得她会放那老媪一条活路。"
许湮心里一沉。陆阿婆年过花甲又神智不清，在宫里不定会说出他在乱坟岗被救之事。到那时如若宫里出现关于司马识之死的流言蜚语被皇帝太后知道，即便莫离不出手，皇太后也定会置陆阿婆于死地。
许湮旋即起身就要往前殿的方向去，寒绪却两只手按住了他。
"你去做什么？"寒绪问。
许湮今日还没喝药，身子仍旧十分虚弱。他想挣脱却双腿一软跌倒在地，许湮不胜其烦道："把手放开。"
寒绪见他入宫以来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展露不可控的一面，揶揄道："我瞧那老媪大限将至，说不准啊在你痊愈之前她就归西了呢。何故如此着急？"
许湮烦躁难忍，抡拳挥向身后的寒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