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林臻都极力避免让顾殷和许女士碰面产生交集,特别是在他们感情没有稳定的时候。

    但自从他们决定订婚,跟双方父母见面已经是无法逃避的事情。

    最终她让顾殷先见一面许女士再做决定,当她做了这个决定,就意味着她将不做任何的美化和渲染,将她最害怕面对,也是最真实的弱点袒露在对方面前,包括自己不愿提及的过去。

    林臻不仅因为顾殷和许女士的碰面感到担忧,更为之后跟顾殷的父母见面而焦虑。

    她可以在顾殷面前佯装不在乎,其实心里却没有底气,她不认为自己可以获得对方父母的认可。

    但现在最紧要的,是几天后的见面,她要怎么样做,才能让双方会面顺利。

    刚回家的时候,许女士并不拘束林臻,给了她很大的自由。

    这还是林臻第一次这样,轻松惬意地,和这个哺育她长大的小镇和平相处。

    像一个外乡人,带着好奇和探索的心情,寻着记忆的方向前行。她四处游荡,追忆自己的年少时光,不知不觉中就走到了曾经的初中校门口,林臻试探着我往校园里面走,门卫却没有丝毫阻拦的意思。

    林臻是这座校园的第一批学生,见过它最原始最简陋寒酸的样子,而现在放眼望去,原本的校园经过一年又一年的扩建,已经有了十分可观的规模。

    以前一下雨就泥泞的操场已经换上了最新的橡胶跑道,原本的教学楼旁边又陆陆续续建起了新楼,记忆里道路旁瘦骨嶙峋的树木也已经长成郁郁葱葱的样子。

    学校焕然一新的样子十分陌生,林臻有些意兴阑珊,放弃了原本想要细细游览的心思,转头往来的方向走去。一路上遇到认识不认识的人,也只是点头打个招呼,然后笑一笑,好像十分熟稔。

    时间推着她往前走,所有物非人也非的风景里,只有记忆里的人永远鲜活不变,但是她知道,记忆也会有褪色的那一天,所有她眷恋过的一切,最后随着她对过往一切的情感,一起被磨灭。

    她有些贪婪地看着周遭的一切,想要铭记住此刻的一切。她心里清楚,这次之后,她大概,再也不会回来了。也许有一天,她突然翻阅此时此刻的记忆,不是因为眷恋眷恋,而是怀念此时此刻年轻鲜活的自己。

    在家呆了几天,她越来越频繁地想起过去的事情,甚至是包括有关骆斯与的一切。

    母女两的相处只有三天的蜜语期,三天之后,两个人两看相厌,又变得水火不容起来。太相似的两个人生活在一起,就像面对面照镜子,总想挑出一些自己看不顺眼的地方。

    许女士又开始了无止境的絮叨,领居家的女儿又给自己爸妈买了什么,楼上那家女儿的老公又在哪个城市添了房子,楼下那家的小女儿又生了二胎。

    林臻的耳朵被这些噪音折磨着,像是从泥沼里伸出来无数只手,明明她很努力地想要爬出去,却又被这些无形的手拉着往下坠。

    林臻原本想要修护母女关系的心,突然冷了下来,她从其中挣脱出来,开始用旁观者的心态观察自己的母亲。成日围着灶台打转的生活,似乎消耗了她所有的灵气,那个光鲜亮丽的,骄傲明媚的母亲,好像永远留在了那个夏天。

    婚姻和儿女带给她的好像只有负累,但她好像乐在其中,并且乐此不疲。

    林臻想,一切错误的源头可以追溯到二十多年前,因为医生的一个小失误,林臻得以存活下来,也彻底改写了许女士的命运。

    如果可以,林臻宁愿自己没有出生,但命运没有给许女士选择,也没有给林臻选择,注定让她们成为一对互相嫌弃又互相怜惜的母女。

    顾殷到的时候,已经是夜晚,晚风吹拂过林臻的发梢,留下丝丝凉意。林臻快步向顾殷奔去,她的发丝在起舞,她的裙摆身后盛开。

    顾殷张开双臂,迎接着某人的投怀送抱。

    酒店是顾殷自己订的,林臻没有插上手,林臻也没有把顾殷带回家住的意思,在她的认知里,顾殷和许女士的接触越短暂越好,如果不是顾殷坚持,林臻甚至觉得两人没有见面的必要。

    在顾殷求婚的时候,林臻却是很感动,感动之后却又必须面对一些现实的问题,林臻对于自己的未来规划,以及顾殷家人是否接受林臻的存在。

    林臻不想因为顾殷放弃自己深造的计划,也不想未来因为这些事情互相责怪,她向顾殷坦诚了自己的想法,但令人意外的是,顾殷接受了她所有的安排。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被你吸引,因为你身上有太多复杂矛盾的东西,我看不清,也无法解释自己莫名其妙的探索欲,但毋庸置疑,我爱你的一切,包括你对这世界的好奇心和探索欲。”

    林臻是一个会让人觉得困惑的人,她表现的既天真又复杂,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是那样绝望,又同时拥有着蓬勃旺盛的生命力。

    他知道,这样复杂的人格,不可能是在象牙塔里孕育出来的,而他也早几做好了准备,张开怀抱,迎接一个撕去伪装后,完整的她。

    直到现在,顾殷都不觉得自己了解她,但是他有耐心,愿意花一辈子的时间去研究,去撕开她一层一层的伪装,去窥探她的内心。

    顾殷的话是对林臻的一种肯定,也是一种支持,胜过林臻听过的所有甜言蜜语。那瞬间,她突然想到了许女士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林臻,你要记住,永远不要放弃提升自己。

    当时的林臻或许不懂,但却一直记在心头,现在猛然想起,或许些许能体会许女士说这句话时,复杂难辨的情绪。

    许女士当时是抱着怎样的心情,作为过来人劝诫自己的女儿。或许有遗憾吧,遗憾没有选择的那条路,或许鲜花盛放,没有荆棘。

    去见顾殷前,许女士认真梳洗打扮了一番,换上了新做的旗袍,花色是林臻帮忙挑的,脖子上的珍珠项链和珍珠耳钉,是林臻毕业后的第一年,送给她的生日礼物,还是手腕上的玉镯,脚上的皮鞋,全是林臻一点点给她添置的。

    看着许女士严正以待的样子,林臻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她终于意识到,随着自己年岁渐长,许女士也日间衰老,不再强大,也渐渐失去了对自己女儿的掌控力。

    两个人的角色好像点颠倒了过来,许女士开始在意林臻的看法,言语间也多了些小心翼翼,开始走起了慈母的路线。

    这种改变是微弱的,漫长的,从林臻毕业走向社会的那一刻,也意味着她失去了操控林臻的资格。

    她再也不能用学费和生活费作为要挟,强迫林臻去遵循她的意愿,她开始在意起林臻的心情和喜好,也终于明白她们浅薄的母女之前经不起一再消耗。

    明明应该是最亲近的两个人,走到如今这一步,林臻不知道自己该用怎样的心情面对,好在她已经过了对母爱怀有期待的阶段,倒也不会觉得失望。

    林臻挽着许女士到达约定的酒店的时候,顾殷已经等在那里了,许女士表现得十分得体,得心应手好像经过无数次历练,林臻想了想,便也明白了。

    晚餐的气氛一直很好,顾殷表现出前所未有的耐心和温和,听许女士讲林臻小时候的趣事,有些事情甚至也是林臻第一次听到。

    林臻想,这样就很好,许女士只要对外扮演好自己的母亲形象,除此之外,她再无别的奢望。

    中途,顾殷出去了一趟,许女士看着包房里只剩母女两,终于松了口气,塌下了原本一直端着的架子。

    “顾殷不错,身高样貌没得挑,重要的是家里条件好,也不枉我把你养到这么大,结婚是大事,顾殷的父母知道吗?有说给多少彩礼吗?”

    许女士的问题不断,当然最后一个才是重点。

    林臻放下手中的筷子,缓了缓,又喝了一口水,在许女士不耐烦之前才开口回答:“等你见过他之后,我再跟他回去见他爸妈。”

    “至于彩礼,你就不用操心了。”

    “什么叫我不用操心,顾殷条件这么好,那我以前说的彩礼数肯定不成,还是说你没跟顾殷说彩礼的事?”

    林臻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戒指,突然不想再解释。

    见她一直低着头不说话,许女士开始急了:“难不成你不想要彩礼?不行,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可以这么自轻自贱?”

    许女士的话让林臻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什么叫自轻自贱?再说,我们现在只是订婚,离结婚还远着呢!”

    许女士有些不满:“为什么,订婚结婚不就是走个流程吗?难不成他还想拖着你不成?”

    “不关他的是,是我的问题,我接下来两年要去国外读研究生。”

    林臻端坐着,双手紧扣放在腿上,等待着将要到来的狂风暴雨。

    果然... ...

    “研究生?国外?你在说什么?你不是已经读完大学拿到毕业证了吗?你还读什么,你这个年纪,不想着赶紧把自己嫁出去,读书,你还读的进去吗?难得遇到顾殷这样条件的男人,你不想着怎么抓紧他,反而丢下金龟婿,跑到国外读书,你就算读到博士博士后,都不如嫁给顾殷来得有用!”

    林臻转头看着许女士,对她彻底失望。是不是因为时间太久,她都忘记了自己说过什么。

    林臻终于忍不住,问她:“妈,你还记不记得,你以前跟我说过,女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弃提升自己。”

    这句话一直被林臻铭记在心,鞭笞着她,提醒她,不要因为暂时的安逸而迷失,失去向上攀爬的勇气。

    许女士愣住了,她眼神闪烁,不敢看向林臻的眼睛,只是低头看着一旁的空位开口道:“你想提升自己是好事,但你也要看什么时候,你弟弟刚考上大学,正是需要钱的时候,你的事情可以先缓一缓,等你弟弟大学毕业了,肯定会回报你的。”

    “缓一缓?缓到什么时候,等他大学毕业?毕业之后是不是还要结婚,我是不是还要给他凑彩礼钱,给他养儿子,给他为奴为婢,供他一家大小啊?”

    许女士不以为意:“你是他姐姐,对他好不是应该的,他现在就很听你的话,以后肯定也是这样。”

    “妈,凭什么我的人生要为他的人生让步?难道我这些年对他还不够好吗?”

    “他的学费生活费,手机电脑平板学习机,那样不是我买的?你总说他以后会回报我的,我想过要他回报吗?我只是他姐不是他妈,也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把养孩子当作投资,付出的每一分都期望有高额回报。”

    林臻的话刺痛了许女士的心,她直勾勾地看着林臻,眼底满是冷意:“你是在怪我?还是一直都在怨我?是了,你从小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许女士的嘴像淬了毒,林臻已经习惯了。她们两个人吵过太多次,她早已经摸清楚对方的习惯:一旦讲理讲不赢,便开始攻心。

    攻心的招数无非就那么几种,一种是:通过人身攻击,试图攻破对方的心理防线。

    林臻没理她,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等着接下来的狂风暴雨。

    “以前我问你工资多少,你说一个月八千,几年过去了,你说工资没涨过,我就知道你在糊弄我,我只当你在外面花销大,没想到你在这里等着我,你是偷摸着存了钱,就是为了自己出国逍遥快活?你真自私!”

    林臻刚工作不久,许女士就有意无意提起过替她管钱的事情,只说别家女儿都是每个月上交工资,父母替女儿管钱天经地义。

    林臻明白她话里的试探,却一直没有答应,因为林臻不信她。

    她怎么说来着,我先给你收着,等你结婚的时候再拿给你。

    林臻觉得自己冷静地有些过头,在这个关头,居然还能分心想到这些往事。

    许女士说完见林臻没有反应,更不痛快了:“你一直都是这么虚荣,自私,从小都是。”

    虚荣?自私?林臻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容,眼底却有了泪意:“你说我自私,那你呢?你何尝对我慷慨过?”

    许女士没想到林臻会这样说,于是反问道:“我对你还不好吗?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上学,你看看你身边那些女同学,哪个不是早早就辍学出去打工了?”

    “别人那是家里穷,你呢,你是吗?”林臻反问:“你宁愿话八千给自己买一件大衣,却不愿意花五十给我买一件T恤,你总说女孩子要富养,男孩子要穷养,可是你说出来的话做到了吗?林致高中一个学期补课的钱,比我高中三年学费还要多,他一个每周回家的高中生,生活费比我大学的时候还要多。你不过是嘴上说得好听,想要在重男轻女的一群人里彰显出自己的高尚罢了,其实心都偏到了脚后跟。”

    许女士嘶吼道:“那是老娘的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林臻也不遑多让:“那是我自己赚的钱,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你又凭什么管我?”

    “凭我是你妈,凭我把你生下来!”

    “我宁愿... ...”话到嘴边,林臻再无法说出口,说什么,说宁愿你不是我妈,还是宁愿我从来没有出生过。

    一会,林臻才缓缓开口:“读研究生是我大学时候就想做的事,我是不会放弃的。”

    许女士仍不放弃:“那你为什么不再国内选一所学校,非要出国,说到底还是虚荣心作祟。”

    林臻看着许女士,想要判断这句话是真心还是气话,最后她放弃了,放弃祈求那点微不足道的母爱和怜悯。

    “你问我为什么非要出国,我告诉你,因为我要去一个你找不到的地方,躲得离你远远的,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吗?”

    林臻的话换来的是重重的一个巴掌,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门外的顾殷再也站不住,急忙推门走了进去,将林臻护在身后。

    顾殷的出现,让包厢里的气氛更加凝滞。许女士脸上辣辣的,林臻一个转身,捂着脸往外面跑去。

    等她跑累了停下来,却又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林臻一直都知道,有些话说出口就收不回来了,以往每次吵架,她都努力克制,避免自己说出一些伤人的话,避免让她们的关系走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但她也知道,想要彻底摆脱许女士对她的控制,就一定会有撕破脸的一天,现在,她把自己极力隐藏的那一面,赤裸裸地展露在顾殷面前,她在赌,也是最后一次试探,试探顾殷对她的心意,到底有多坚定。

    林臻在心里发誓,如果这一次,你没有让我失望,我以后都不会再疑你。

章节目录

她才不是小白花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盐焗玫瑰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盐焗玫瑰并收藏她才不是小白花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