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告而别
翌日一早，陈来娣从床上起来，她几乎一晚没睡，醒来的时候也没有任何睡意，只是脑袋一阵一阵地抽疼。
不到半小时，陈来娣就收拾好所有东西到楼下去退房了。
她离开得很慌张，甚至早餐也不吃，好像晚一步就会后悔。
和管家告别后，走出民宿的大门，陈来娣才察觉到，今日的天气似乎更冷了些，灰色的云雾像笼罩在天空之上。
这次，真的要下雪了。
她向远处望去，天空和大海似乎都一片墨色的暗沉，唯有海上低飞盘旋的海鸥不变。
“再见了。”陈来娣喃喃道，接着坐上了停在门口的网约车。
清醒后的陈来娣不希望自己难过，她已经在这段旅程里拥有了目前为止她人生中最美好的时间。
现在，她什么也不想。
也什么都不能想。
只要离开了就好了。
只要熬过这段时间，一切都会好的。
以往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陈来娣出神地望着网约车车窗外的街景。
她知道，这些街景划过后，就再也不会出现在她面前了。
到了高铁站后，陈来娣乘坐高铁奔向了旅程的下一站——齐齐尔海的北海岸线。
齐齐尔海的北海岸与南海岸差异极大，在这边，没有任何类似异国的色彩，但齐齐尔海当地特色的建筑也让人眼前一亮。
在北海岸，陈来娣订了一家近海边的酒店。
办理完入住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
酒店的房间有一扇落地玻璃门，推开后外面有个半开放的阳台。陈来娣刚放下行李，就推开阳台的玻璃门走了出去。
北海岸的风似乎也比南海岸的冷些。
阳台外是一片空地，空地上种着些不知道什么花的树木，此刻只剩下枯干。
忽然，昏沉的天空上缓缓地有什么东西落下。
陈来娣往阳台外走近了些，伸手到阳台隔栏外——
下雪了。
陈来娣双手捧着向外伸出去，但天空上落下的雪不多，只是慢慢悠悠地，悄无声息地落下。
陈来娣在外面站了许久，裸露在外面的脸颊和双手都被寒风吹得通红，身体也开始僵硬，因为一整个早上到下午都没有吃过东西，饥饿和乏力让脑袋晕眩。
把手收回时，双手掌心上冰冰凉凉的，只剩下一丁点可以看见的没被化开的雪。
陈来娣抿唇笑了下，双手垂下，扬起脸看向天空。
直到房内的手机震响，她才回过神来，关上了阳台玻璃门回到了房间。
冻僵的身体又慢慢在暖气的围拢下变得柔软。
拿起手机时，震动停下。
陈来娣没有马上回拨，她只是看着手机，等待着，很快，手机又响了起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接通，笑着说：“喂，妈——”
和妈妈的电话打完后，身体已经颤抖得厉害。
陈来娣拿着手机点了份外卖，接着给自己倒了杯水，把擅自停了好些日子的药吃下。
坐在临近阳台的单人沙发上，等待药物发挥作用。
颤栗的身体慢慢平静。
陈来娣沉默地抹了抹脸上的泪水。
再次拿起手机，点开微信——
早上妈妈的信息她一直没有回复，所以刚刚才会给她打电话。
而在妈妈的信息上，是同样带着红色数字提醒的张明煦的信息。
陈来娣怔了怔，点开聊天页面。
张明煦在中午时给她发过信息，那时候她正下了高铁，准备来酒店的路上。
【醒了吗？要一起吃个午饭吗？】
又过了一个小时——
【醒了的话给我个信息？我们一起吃个晚餐可以吗？】
她看着信息，又怔了许久。
昨晚的氛围太好了，她故意没有告诉张明煦今天她就要离开南海岸的事。
今天一早只想着快快离开，一直拖到现在也没告诉他离开的事。
陈来娣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所有的情绪起伏。
回复道——
【抱歉，我忘了预订的民宿到今天就得退房了，今天一早上就忙着收拾东西离开，忘了给你信息了。】
她也不管这个谎言有多拙劣，打完所以字按下发送。
陈来娣紧紧盯着屏幕，看着聊天页面上多次显示的“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但过了许久，就停止显示了。接着，她看到张明煦给她的回复——
【这样，真可惜。】
【不过，下雪了，我也要离开了。】
【还想着和你一起吃顿饭告别。】
又过了一会，张明煦再次发来信息——
【那祝你接下来的旅行愉快。】
陈来娣呼吸变得急速，拼尽全身的力气给他回复——
【也祝你旅行愉快。】
点完发送，手上失力，手机摔到地上，跌在厚重的地毯上发出闷闷的“啪”的一声。
陈来娣抱着自己的双膝，把脸埋在双臂上。
明明这就是她想要的结局。
但是、但是——
低沉忍耐的哭声从自己的怀抱里传出。
她边哭边肯定自己的选择。
这就她想要的结局。
本来就应该如此的。
当哭声止息，陈来娣望着窗外的落雪，忍不住想象，如果她的勇气再多一点的话，他们会是怎样的呢？
但是，从张明煦的性格、家庭、成长经历中窥探，她和他相比，简直是格格不入。
张明煦是一个在爱里长大的孩子，虽然也有二十四岁了，但是骨子里意气风发的少年气却似乎仍旧没有退却。
他似乎永远阳光、真诚、善良，保持着热爱和追求。
陈来娣又想起自己的家庭，她的成长过程，忍不住笑了一下。
在她的成长里，贫穷和窘迫贯彻了她二十七年来的全部生活。
小时候，她是快乐的，因为她一直是个只会傻乐的小孩，即使每周末要和妈妈去干农活，她也不会抱怨，因为成长在乡下的孩子，家里有田地的都要帮忙。
上小学后每天放学她会和姐姐一起烧水煮饭，那时候她家的饭桌上很少鸡鸭肉之类的，吃的鱼还是村子里过街过巷卖的两块钱一斤的很多刺的小鱼，但那是妈妈吃的，因为她们不会吐刺，她和姐姐吃的是瘦肉蒸鸡蛋，但是肉很少。
不过，陈来娣从小就很喜欢吃鸡蛋，所以饭桌上经常有鸡蛋她只会觉得很开心。
他们家只有过年过节或者谁家有请喝喜酒的时候才会吃上一顿丰盛的。
即使这样，陈来娣也觉得很满足，也不觉得自己家困难，因为那时候的她根本意识不到什么物质不物质的。
而在很长一段时间，在她们家里，她都意识不到爸爸的存在，因为是妈妈在村子里干农活，打散工，养大了她们姐妹俩的。
直到有一天，妈妈接了个电话，挂了电话以后，她哭得很厉害，声嘶力竭地对着她们姐妹俩说——“你爸爸要跟我离婚！”
她说爸爸在外面养了小三。
但那时候陈来娣和姐姐都太小了，不明白妈妈的难过，也不明白离婚是什么意思，养了小三又是什么意思。
她只知道，直到最后，他们也没有离婚。
长大后的陈来娣常常想，是不是那个时候他们离婚了会更好？
陈来娣自认识她的爸爸以来就觉得爸爸不是一个好人。
他在外面工作的工资很高，豪赌的时候可以一个晚上输八千都不眨眼，但陈来娣却从小到大都没有过零花钱，就连过年也没有新衣服，她和姐姐的衣服都捡的表姐们不要的衣服，每年都窘迫地出现在亲戚朋友面前。
爸爸还会偷妈妈的钱，甚至还会偷她和姐姐的钱。
每回过年，只要爸爸赌博输光了钱，趁家里没人便会偷钱，陈来娣每次都哭得很伤心，过年收到的红包不管藏在哪里好像都会被爸爸找到。
就在这一次又一次的哭泣，在这一年又一年穿过的旧衣服里，她明白了她生活在怎样的家庭里。
再长大点，她就知道爸爸是个人尽皆知的烂赌鬼。
中学以后，她就再也不懂得怎样才能够一个人傻傻地乐呵了，她越来越沉默，每天低头努力地学习。
直到考上高中，考上大学了也依旧如此。
那个时候，她很相信，读书，有出息了，离开这里就会有出路。
让陈来娣觉得幸运的是，考上大学的时候，爸爸和人合伙弄了个小工厂，生意也还不错，妈妈也去帮忙了，她读大学不用贷款了，她那个时候还窃喜过，以为他们家的生活就此会改善许多。
她甚至还期待过，自己的生活费之类的会不会也可以多一点。
但最后还是没有，姐姐读技校时生活费只有五百，到她出去读书也是只有五百。陈来娣没有发脾气，她是一路穷过来的，她知道发脾气是最没有用的。
她一入学就给自己找了兼职，没课的时间不是在兼职就是在图书馆看书，绝不给自己一点消费的机会，偶尔生病或者需要买回家的车票，妈妈和姐姐就会补贴她一点，到了寒暑假也是一放假就去找工作。
但那时候的陈来娣想不明白，心里总有怨气，为什么她还是这么穷，明明家里都和人开厂了。
直到一次又一次听到妈妈和爸爸的争吵，直到听到妈妈说的债务，她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穷。
她也才真正明白，爸爸是一个多么恶劣，无可救药的爸爸。
后来毕业后她也加入了这场纠纷，一次次劝爸爸不要赌博，一次次跟爸爸争吵，甚至还试过劝妈妈离婚，但到了最后，就是父亲问她要回供她读大学的钱。
而那个时候他的工厂破产结算了才拿到一笔钱回家。
陈来娣依旧记得当时的场面，他们吵得面红耳赤，她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怔住了，那时候她才刚毕业，连工作都还没确定，哪里来的钱还给他。
陈来娣放弃争吵也放弃劝说，一个人哭了好久。
找到工作以后，省吃俭用，用了两年的时间存够了钱一次性还给了他。
陈来娣以为自己自由了，不欠他什么了。
但没过多久，他再次失业了，回了家，以死来求妈妈拿钱帮他还网贷，陈来娣听到这个消息，只觉得天都塌了，她这辈子是不是永远也抬不起头来做人。
妈妈跟她哭诉了很久，说她把钱全拿了出来也还不清，陈来娣没法，只能和姐姐也凑了些，但依旧还是远远不够的。
虽然爸爸不好，但陈来娣永远也放不下妈妈。
她一边在学校教书，下班后就到镇子里的大学门口卖小吃。
因为小吃摊的生意不错，后面也把这门生意交给爸爸和妈妈了，直到今年年初的时候，网贷才还清了。
在近十年的贫穷和欠债生活里，她总是佯装看不见别人带着轻视的调侃或者眼含畏惧的怜悯，她总是一副大大咧咧、勤勤奋奋地拼搏的模样，不管谁跟她说话她都是笑着的。
就连逐渐老去的妈妈也把她当成了支柱。
但她不想当支柱，她在乎别人的目光，她会觉得羞耻。
特别是在债务还清，听到别人对她的称赞，她根本不觉得光荣，只觉得窒息，只觉得让人呕吐。
陈来娣也不想再管爸爸赌还是不赌了，只想离开那个家。
但是她太懦弱了，没有力量可以完全放下那个家。
她读了很多书，用尽了全力去学习、拿奖学金，最终还是没有逃离这个家。
所以，陈来娣想，半年前的那次自杀，也许也不算是无意识的行为，因为她潜意识里也认同，只有不再活着了才能结束这一切。
想着想着眼泪不自觉地就再次掉下来。
她的成长，每次回想，不管怎样翻来覆去，都已经找不到那些开心的痕迹，全剩下苦难。
窒息感再次侵袭她。
身体忍不住再次颤栗。
不到半小时，陈来娣就收拾好所有东西到楼下去退房了。
她离开得很慌张，甚至早餐也不吃，好像晚一步就会后悔。
和管家告别后，走出民宿的大门，陈来娣才察觉到，今日的天气似乎更冷了些，灰色的云雾像笼罩在天空之上。
这次，真的要下雪了。
她向远处望去，天空和大海似乎都一片墨色的暗沉，唯有海上低飞盘旋的海鸥不变。
“再见了。”陈来娣喃喃道，接着坐上了停在门口的网约车。
清醒后的陈来娣不希望自己难过，她已经在这段旅程里拥有了目前为止她人生中最美好的时间。
现在，她什么也不想。
也什么都不能想。
只要离开了就好了。
只要熬过这段时间，一切都会好的。
以往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陈来娣出神地望着网约车车窗外的街景。
她知道，这些街景划过后，就再也不会出现在她面前了。
到了高铁站后，陈来娣乘坐高铁奔向了旅程的下一站——齐齐尔海的北海岸线。
齐齐尔海的北海岸与南海岸差异极大，在这边，没有任何类似异国的色彩，但齐齐尔海当地特色的建筑也让人眼前一亮。
在北海岸，陈来娣订了一家近海边的酒店。
办理完入住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
酒店的房间有一扇落地玻璃门，推开后外面有个半开放的阳台。陈来娣刚放下行李，就推开阳台的玻璃门走了出去。
北海岸的风似乎也比南海岸的冷些。
阳台外是一片空地，空地上种着些不知道什么花的树木，此刻只剩下枯干。
忽然，昏沉的天空上缓缓地有什么东西落下。
陈来娣往阳台外走近了些，伸手到阳台隔栏外——
下雪了。
陈来娣双手捧着向外伸出去，但天空上落下的雪不多，只是慢慢悠悠地，悄无声息地落下。
陈来娣在外面站了许久，裸露在外面的脸颊和双手都被寒风吹得通红，身体也开始僵硬，因为一整个早上到下午都没有吃过东西，饥饿和乏力让脑袋晕眩。
把手收回时，双手掌心上冰冰凉凉的，只剩下一丁点可以看见的没被化开的雪。
陈来娣抿唇笑了下，双手垂下，扬起脸看向天空。
直到房内的手机震响，她才回过神来，关上了阳台玻璃门回到了房间。
冻僵的身体又慢慢在暖气的围拢下变得柔软。
拿起手机时，震动停下。
陈来娣没有马上回拨，她只是看着手机，等待着，很快，手机又响了起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接通，笑着说：“喂，妈——”
和妈妈的电话打完后，身体已经颤抖得厉害。
陈来娣拿着手机点了份外卖，接着给自己倒了杯水，把擅自停了好些日子的药吃下。
坐在临近阳台的单人沙发上，等待药物发挥作用。
颤栗的身体慢慢平静。
陈来娣沉默地抹了抹脸上的泪水。
再次拿起手机，点开微信——
早上妈妈的信息她一直没有回复，所以刚刚才会给她打电话。
而在妈妈的信息上，是同样带着红色数字提醒的张明煦的信息。
陈来娣怔了怔，点开聊天页面。
张明煦在中午时给她发过信息，那时候她正下了高铁，准备来酒店的路上。
【醒了吗？要一起吃个午饭吗？】
又过了一个小时——
【醒了的话给我个信息？我们一起吃个晚餐可以吗？】
她看着信息，又怔了许久。
昨晚的氛围太好了，她故意没有告诉张明煦今天她就要离开南海岸的事。
今天一早只想着快快离开，一直拖到现在也没告诉他离开的事。
陈来娣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所有的情绪起伏。
回复道——
【抱歉，我忘了预订的民宿到今天就得退房了，今天一早上就忙着收拾东西离开，忘了给你信息了。】
她也不管这个谎言有多拙劣，打完所以字按下发送。
陈来娣紧紧盯着屏幕，看着聊天页面上多次显示的“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但过了许久，就停止显示了。接着，她看到张明煦给她的回复——
【这样，真可惜。】
【不过，下雪了，我也要离开了。】
【还想着和你一起吃顿饭告别。】
又过了一会，张明煦再次发来信息——
【那祝你接下来的旅行愉快。】
陈来娣呼吸变得急速，拼尽全身的力气给他回复——
【也祝你旅行愉快。】
点完发送，手上失力，手机摔到地上，跌在厚重的地毯上发出闷闷的“啪”的一声。
陈来娣抱着自己的双膝，把脸埋在双臂上。
明明这就是她想要的结局。
但是、但是——
低沉忍耐的哭声从自己的怀抱里传出。
她边哭边肯定自己的选择。
这就她想要的结局。
本来就应该如此的。
当哭声止息，陈来娣望着窗外的落雪，忍不住想象，如果她的勇气再多一点的话，他们会是怎样的呢？
但是，从张明煦的性格、家庭、成长经历中窥探，她和他相比，简直是格格不入。
张明煦是一个在爱里长大的孩子，虽然也有二十四岁了，但是骨子里意气风发的少年气却似乎仍旧没有退却。
他似乎永远阳光、真诚、善良，保持着热爱和追求。
陈来娣又想起自己的家庭，她的成长过程，忍不住笑了一下。
在她的成长里，贫穷和窘迫贯彻了她二十七年来的全部生活。
小时候，她是快乐的，因为她一直是个只会傻乐的小孩，即使每周末要和妈妈去干农活，她也不会抱怨，因为成长在乡下的孩子，家里有田地的都要帮忙。
上小学后每天放学她会和姐姐一起烧水煮饭，那时候她家的饭桌上很少鸡鸭肉之类的，吃的鱼还是村子里过街过巷卖的两块钱一斤的很多刺的小鱼，但那是妈妈吃的，因为她们不会吐刺，她和姐姐吃的是瘦肉蒸鸡蛋，但是肉很少。
不过，陈来娣从小就很喜欢吃鸡蛋，所以饭桌上经常有鸡蛋她只会觉得很开心。
他们家只有过年过节或者谁家有请喝喜酒的时候才会吃上一顿丰盛的。
即使这样，陈来娣也觉得很满足，也不觉得自己家困难，因为那时候的她根本意识不到什么物质不物质的。
而在很长一段时间，在她们家里，她都意识不到爸爸的存在，因为是妈妈在村子里干农活，打散工，养大了她们姐妹俩的。
直到有一天，妈妈接了个电话，挂了电话以后，她哭得很厉害，声嘶力竭地对着她们姐妹俩说——“你爸爸要跟我离婚！”
她说爸爸在外面养了小三。
但那时候陈来娣和姐姐都太小了，不明白妈妈的难过，也不明白离婚是什么意思，养了小三又是什么意思。
她只知道，直到最后，他们也没有离婚。
长大后的陈来娣常常想，是不是那个时候他们离婚了会更好？
陈来娣自认识她的爸爸以来就觉得爸爸不是一个好人。
他在外面工作的工资很高，豪赌的时候可以一个晚上输八千都不眨眼，但陈来娣却从小到大都没有过零花钱，就连过年也没有新衣服，她和姐姐的衣服都捡的表姐们不要的衣服，每年都窘迫地出现在亲戚朋友面前。
爸爸还会偷妈妈的钱，甚至还会偷她和姐姐的钱。
每回过年，只要爸爸赌博输光了钱，趁家里没人便会偷钱，陈来娣每次都哭得很伤心，过年收到的红包不管藏在哪里好像都会被爸爸找到。
就在这一次又一次的哭泣，在这一年又一年穿过的旧衣服里，她明白了她生活在怎样的家庭里。
再长大点，她就知道爸爸是个人尽皆知的烂赌鬼。
中学以后，她就再也不懂得怎样才能够一个人傻傻地乐呵了，她越来越沉默，每天低头努力地学习。
直到考上高中，考上大学了也依旧如此。
那个时候，她很相信，读书，有出息了，离开这里就会有出路。
让陈来娣觉得幸运的是，考上大学的时候，爸爸和人合伙弄了个小工厂，生意也还不错，妈妈也去帮忙了，她读大学不用贷款了，她那个时候还窃喜过，以为他们家的生活就此会改善许多。
她甚至还期待过，自己的生活费之类的会不会也可以多一点。
但最后还是没有，姐姐读技校时生活费只有五百，到她出去读书也是只有五百。陈来娣没有发脾气，她是一路穷过来的，她知道发脾气是最没有用的。
她一入学就给自己找了兼职，没课的时间不是在兼职就是在图书馆看书，绝不给自己一点消费的机会，偶尔生病或者需要买回家的车票，妈妈和姐姐就会补贴她一点，到了寒暑假也是一放假就去找工作。
但那时候的陈来娣想不明白，心里总有怨气，为什么她还是这么穷，明明家里都和人开厂了。
直到一次又一次听到妈妈和爸爸的争吵，直到听到妈妈说的债务，她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穷。
她也才真正明白，爸爸是一个多么恶劣，无可救药的爸爸。
后来毕业后她也加入了这场纠纷，一次次劝爸爸不要赌博，一次次跟爸爸争吵，甚至还试过劝妈妈离婚，但到了最后，就是父亲问她要回供她读大学的钱。
而那个时候他的工厂破产结算了才拿到一笔钱回家。
陈来娣依旧记得当时的场面，他们吵得面红耳赤，她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怔住了，那时候她才刚毕业，连工作都还没确定，哪里来的钱还给他。
陈来娣放弃争吵也放弃劝说，一个人哭了好久。
找到工作以后，省吃俭用，用了两年的时间存够了钱一次性还给了他。
陈来娣以为自己自由了，不欠他什么了。
但没过多久，他再次失业了，回了家，以死来求妈妈拿钱帮他还网贷，陈来娣听到这个消息，只觉得天都塌了，她这辈子是不是永远也抬不起头来做人。
妈妈跟她哭诉了很久，说她把钱全拿了出来也还不清，陈来娣没法，只能和姐姐也凑了些，但依旧还是远远不够的。
虽然爸爸不好，但陈来娣永远也放不下妈妈。
她一边在学校教书，下班后就到镇子里的大学门口卖小吃。
因为小吃摊的生意不错，后面也把这门生意交给爸爸和妈妈了，直到今年年初的时候，网贷才还清了。
在近十年的贫穷和欠债生活里，她总是佯装看不见别人带着轻视的调侃或者眼含畏惧的怜悯，她总是一副大大咧咧、勤勤奋奋地拼搏的模样，不管谁跟她说话她都是笑着的。
就连逐渐老去的妈妈也把她当成了支柱。
但她不想当支柱，她在乎别人的目光，她会觉得羞耻。
特别是在债务还清，听到别人对她的称赞，她根本不觉得光荣，只觉得窒息，只觉得让人呕吐。
陈来娣也不想再管爸爸赌还是不赌了，只想离开那个家。
但是她太懦弱了，没有力量可以完全放下那个家。
她读了很多书，用尽了全力去学习、拿奖学金，最终还是没有逃离这个家。
所以，陈来娣想，半年前的那次自杀，也许也不算是无意识的行为，因为她潜意识里也认同，只有不再活着了才能结束这一切。
想着想着眼泪不自觉地就再次掉下来。
她的成长，每次回想，不管怎样翻来覆去，都已经找不到那些开心的痕迹，全剩下苦难。
窒息感再次侵袭她。
身体忍不住再次颤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