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三月的天,正是青年人结伴同游的好时候。含羞带怯的小娘子走在前面,背后跟了个脸红的像猴屁股似的俊俏少年。他们已经走了很久,一前一后,两个人都害羞的说不出话来,只一直埋头往前走着。

    终于,小娘子忍不住俏生生瞪了背后的少年郎一眼,这呆子,只知道跟着,连句话也不说。

    不知何时,二人走到一地,遍布桃花,小娘子被眼前的美景震撼,顿时睁大了眼睛,桃花如云如雾,神色瞬间点亮。

    想不到寸土寸金的承天城内,竟还有如此大的一片桃花林。

    真美啊。

    青石板砖上铺了厚厚一层桃花花瓣,她兴高采烈地跑上去,想让身后的少年郎来追。

    少女快乐的笑声回荡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上,桃花花瓣随着她跑过带起的风,在空气中跳跃、飞舞,勾勒出绝美画卷。

    与之对比的,是少年逐渐苍白的脸色。

    他急急追上去,试图抓住在前头快乐玩闹的小娘子,脸上血色尽失。

    镇诡司,他们走到镇诡司来了!

    镇诡司,阎罗殿。

    这是人间的阎罗殿!

    粉色的云雾在他眼中变成火烧的云朵,一株株粉色的桃树在他眼前化作一朵朵盛放的彼岸花,引人走向地狱森罗殿。

    “别跑了!快回来!”

    他声嘶力竭的大喊,喊声却被马蹄声掩盖。

    “哒哒”

    “哒哒”

    马蹄声有节奏的逐渐靠近,少年往道路旁一扑,躲过快马的踩踏,浑身写满劫后余生的惊惧。

    快活的女郎明显没注意到这里的危险,她站在道路中央,惊恐地看着威武雄壮的宝马宛如天降,下一刻,她便会被踩死在马下。

    “啊!”

    女郎失声尖叫,少年把头侧向一边,闭上眼睛,不敢去看接下来会出现的血腥场面。

    少女被吓得瑟瑟发抖,但想象中被踩断筋骨的疼痛并未出现,她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睁眼,桃花树下桃花飞,纸黄色的灯笼高挂在粉白色的桃花海中,她正被一白衣金冠的公子抱在怀里。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少女恍然如梦,脸上浮现起浅浅的红晕,不知该如何是好。

    下一秒,紧抱她,带给她安全感的公子帮她解决了此刻的窘境。

    她被一把扔进路边的桃树林里。

    “啊!”被砸在地上的小娘子忍不住痛呼出声。

    身着白色纱衣的公子抖了抖衣裳,阳光照在他的金冠上,令他如天神一般,只见他头也不回的转身背对着她,桃林中间伫立的恢弘建筑内小跑出来一位身披铠甲的官差,立刻帮公子牵住马。

    白衣公子声音清冷,好似在问责眼前的人,“镇诡司门前,百姓禁入。”

    很快,建筑里跑出来一小队人,将小娘子和少年郎齐齐带出桃林。

    “人抓到了?”白衣公子问。

    “嘴有点硬。”披甲官差答。

    白衣公子乃镇诡司司主段西北,镇诡司,独立于朝堂之外,行王朝守护之责。能号令镇诡司的唯有二人,一为帝王,二为太子。

    与他说话的披甲差官名为段圣寻,自幼时起便跟在段西北身边。

    段西北把马鞭扔给段圣寻,道,“世上没有撬不开的嘴巴,人在哪儿?”

    段圣寻前头领路,镇诡司被段西北牢牢掌控,里头都是自己人,见司主回来,忍不住打开话匣。

    “当真没事找事,好端端的,连剿匪的事情都落到我们头上,承天城百姓素来怕我们,这几日兄弟们为抓山贼,都便衣出行,生怕把百姓吓着。”

    段西北偏头,看见段圣寻眼圈乌黑,活脱脱一副死鬼象,不知熬了多少个大夜,一时间,训斥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北方那伙贼寇近来越发势大,他们离皇城又近,陛下害怕,才下令镇诡司剿灭山贼。”

    段圣寻抱怨,“剿贼的事,难道不归那些将军们管?怎轮得到镇诡司?莫非军营没人了?”

    段西北叹了口气道,“他们……自然比不上段家。”

    段圣寻挠头抓狂,发髻都有些松了,乱糟糟的,“越能干,干的越多,气死人。”

    段西北见他满头满脸的狼狈样,不由好笑,他慢慢走过镇诡司的长廊,往牢狱而去,“不止陛下,还有太子。陛下担心他的龙椅,太子担心他的税钱。西北那笔税银快要进承天城,一路上的匪寇,太子希望镇诡司尽快解决。”

    镇诡司,天家狗。

    这是百姓对镇诡司的评价,段西北并不认同。

    镇诡司的司主如果是其他人,或许是天家狗,但他不是。

    因为他姓段。

    王朝或许迭代,段家永远不倒。他听命于朝廷,不代表这个王朝可以将他视若奴仆。

    厚重的牢狱大门打开,阴暗的光线,冰冷的地底风,无一不在昭示镇诡司的可怖。

    段圣寻说的撬不开嘴巴的犯人是个老头子,昏聩老迈,半只脚迈进棺材的样子。此刻他正一脸讨好的跪在地上,顺从且小心翼翼,看着可怜兮兮,和所有因冤枉被抓,担心从此不见天日的百姓一个模样。

    狡猾的犯人,惯会装模作样。

    他老的让人担心一鞭子就能抽死,问话的小官问一句,他呆半晌,然后才伸着耳朵,很努力的听,看的人无奈且恼火。

    段西北笑了一声,坐在疑犯面前,“他是山贼?”

    这是在问段圣寻。

    段圣寻道,“他知道山贼的消息。”

    段圣寻办事一向靠谱,既然如此,抓的人没错了。

    左手与衣裳一个颜色的白玉佛珠被取下来,一个珠子一个珠子捻过,段西北一个字都没说,静静地看了疑犯一会儿。

    老头子倒是会装傻,半点不怕。

    承天城鱼龙混杂,地头上的势力盘根错节,手下的人不拷打,自然有他们的理由,段西北不过问。

    当段圣寻将沏好的茶盏递给段西北时,段西北才问出第一句话,“三山四水寨在承天城的贼是哪个?人在哪里?”

    老头依旧可怜相,全然听不懂他的话。半弯着身体,拘谨地偏头竖起耳朵,努力听到段西北说的每一个字。

    段西北笑笑,手指轻轻一弹,杯盖挥出,割下老头的一只耳朵。

    “啊!!”

    凄厉的惨叫声响起,老头捂着耳朵,鲜血从脑袋上汩汩流出,顺着手指的缝隙滴落在地板上。他抱头哭嚎不止,因疼痛浑身大汗,额头青筋暴起,身体不可控制的颤抖着。

    段西北放下茶盏,笑问,“现在,听得清了吧?”

    他的笑,像幽冥恶鬼,令人头皮发麻,老头一时被惊住,竟说不出话来。

    段西北看向他的另一只耳朵,指着桌上的另一杯茶盏,“没关系,我还有一杯。”

    “我说!”老头爬到段西北脚下,涕泗横流,哆嗦道,“西城根,鸡尾巷,巷子口有座桥,桥头有个算命的女人叫易妗,就是她,我看到三山四水寨的阮贼,亲自去招揽她。”

    段西北没有说话,杯盖磨了磨茶口。

    老头忙道,“阮贼四兄弟,当初在城外打鱼,他们四兄弟日日会来承天城卖鱼,西城根的人都知道他们!”

    “还有,还有,”他在地上急的团团转,生怕下一瞬杯盖把他另一只耳朵也割下来,“对,对,易妗,那个女人算命算的很准!因为算得准,所以三山四水寨的贼寇一定要拉她入伙上山!”

    他在地上连连磕头,耳朵上的血溅的段西北衣裳的下摆上都是。

    “大人!大人!我知道的都说了!我不是故意包庇!我真的和贼人没关系啊大人!”

    “易妗。”段西北低声念了一句,放下杯盖,离开监牢。

    一个老媪?

    他叫上段圣寻,“走。”

    说出易妗二字时,段圣寻递给段西北一本册子,上面有易妗的画像和资料。看见一张年轻的脸,段西北微微挑眉。

    “你是早就知道这人有问题?”段西北把册子往段圣寻下巴一送。

    “怀疑,顺手查了。”

    办事真够仔细的。

    段西北盯着段圣寻的乌黑的眼圈看了会儿,好奇,“你多久没歇了?人憔悴成这样,祭祀的时候能见人?”

    段家即将开祠堂,祭祀祖先,全家都要到,段圣寻顶着这么双乌漆嘛黑的眼,不找骂吗?

    段圣寻老实道,“不想回家,家里闹得慌,大哥的九姨娘和十姨娘因为一盒东珠争起来,全家乌烟瘴气,不如待在镇诡司查案。”

    段西北道,“不过一盒子东珠,何苦争?你今日下值后去我那里再拿九盒,你大兄每位夫人一盒,省得她们争。你兄长后院起火,让你连家都不敢回,觉也不能睡,算什么事?东珠罢了,又不值当什么。”

    段圣寻指了指他的衣摆,白色的衣裳染血后尤其明显,“换完衣服再去找人?”

    “自然。”段西北浅笑。

    “真麻烦,你是镇诡司司主,成天干的都是打打杀杀的事,穿一身白衣,一会儿血一会儿泥,换衣服换的不累?”

    段西北停住脚,手指往段圣寻脑袋上敲了一下,“白衣胜雪,公子如玉。段家有钱,我偏爱造作,你又如何?”说完,大笑离去。

    段圣寻快步跟上,揉揉脑袋,打人怪疼的。

    衣裳穿一次就扔,主家的公子哥儿日子过的就是好。

    西城根。

    一座矮矮的独户小院内,年轻女郎高高扔起三个铜板,落在地上一看:

    大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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