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管家派了一个仆妇过来传话。
“……是咋们家一个老亲，往年都会来借园子赏玩一番，二爷说了，他家并无女眷过来，就不用二奶奶去厮见，也让二奶奶院子里的人避着些，免得冲撞了闹出误会。”
玉钗能有何话，家里各色插不上手，老宅二太太管着家，府城里有跟着老爷几十年的老人管家，她一个新入门的媳妇儿，一头雾水，并无妯娌可供参照怎么行事。
“知道了。”她心情也不好，没有多说，就让仆妇下去。
仆妇走大老远，别说赏赐，连句好话都没有。出了院门，碰上个婆子，在廊下说起话来，自然没有好听的。“是个小家气的，比大奶奶不敢，比前二奶奶都差远了去。”
那婆子道：“可不是，瞧派头混没有个正房的气象，不说赏赐，端午节就她那养娘蒸了粽子分给大家。谁家还没有个粽子吃……”
仆妇笑了，“要以前，怎么也得发些赏钱。”
婆子道，“可不是。”
说了会儿话，二人就散了。
春儿从月洞门绕出来，叹了口气，只一下子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叹气，只觉得做人着实难，连做二奶奶这样主子的也难。
养娘将话传了下去，自然是拘束女眷并年轻妙龄的丫鬟，如春儿跟翠红之流的小丫鬟不仅没有被拘束，还被借过去使唤了。
春儿见来了一群人，为首的年约四十岁的文士，一绺黑色长须，穿着半旧的云锦长衫，另有一个年纪不过十几岁的少年，李玉琨带着几个人作陪，一路赏花赏景，湖中深浓浅绿点点红，正是夏日赏荷的佳处。他让下人准备了兰舟在岸边，这时带着中年文士独坐轻舟，棹船而行，余者在水榭中入席。
兰州之上，李玉琨敬酒，“老先生，京中一别，有些时日未见，之前不知道老先生来了广陵府，若是知道，早该上门拜访。”
那文士忙笑着回礼，“不敢不敢，世兄越发有长进，老世翁如今可好？”
李玉琨叹了口气，道：“如今父亲困在泸州，眼见又是三年期满，不知该如何是好，今日见了老先生，还请不吝赐教。”
文士沉吟，抚须，道：“我听闻，今上曾提起崔老相公。”
李玉琨道：“此事我们亦有听闻，正是因此，年初父亲曾经传信，让我在广陵，金陵寻些路子，为兄长做个谋划。”
文士手上动作一顿，道：“万万不可，老世翁怎么如此着急，若是崔老相公起任，老世翁何须白费银子，若是崔老相公没有动静，那便是花尽了万贯家财，也是枉费。至于钦公子，他的文章不过缺点时运，若是一朝登科前途不可限量，我听闻今科朝廷点了周学政，钦公子时运说不定来了。再者，即便此科不中，钦公子也该静心读书，以待来日才是。”
李玉琨闻言，苦笑不已，道：“老先生却是说到份上，我有一族姑，正是此府郑府尹的夫人，前些日子，府尹大人便是如是说。我父亲何尝不知道老先生的道理，只是哥哥今年三十有二，家中这边越发困顿，勉力支撑而已，非如此，也不会想要纳捐入仕。”
文士笑了，道：“既如此，我看不若世兄寻个机会，捐纳个缺，两全其美。”
李玉琨顿了下，“这……”他倒是并未想到这一节，毕竟有个兄长在前头前途未定，而他自来自诩富贵闲人，享受父兄荫蔽，并无多余念头。
文士又道：“纳捐补缺，自来便是捷径，与科举一道不可同日而语，世兄可曾见过纳捐出仕的高官部堂，贵兄长文章锦绣，依弟之愚见，不是没有造化的。而世兄嘛……呵呵，倒是可以谋个缺，也不辜负兄的才干抱负。”
李玉琨细细一品，倒是越想越觉得好。
纳捐官身顶天了四品。只是广陵府内多少的捐官出身，一个个都在候缺，也不是花了钱便能谋到实缺的。此事必然要从长计议，与父亲兄长商量议定才可的。他道：“弟愚钝的很，老先生若是不嫌弃，还请留下，指点指点才好。”
这文士姓吕，字致光，自号兰斋愚人，曾在某部堂高官做门下清客，可惜当年京中大乱，那部堂一家卷入其中，死了大半，寥寥几个后人回了老家。吕致光陆续又投靠过几位，偏生并不得重用，生计越发艰难，如今见了李玉琨的气象，心中暗暗看中了，见他邀约，不过略一推迟，就答应下来。
当日李玉琨便让人打理出一处独门独户的小院与吕致光，另让管家拨了机灵的小厮并浆洗的仆妇去服侍，再封了五十两银子与吕致光，主家殷勤真切，门客尽心竭力，相谈甚投契，一时宾主尽欢。
湖边水榭宴席直上三更才散。春儿等小丫头自然不必侍候到客散，戌时便散了回院子。
第二日，玉钗便有些闷闷的，让春儿去传话，请她姑家姐姐王巧哥来玩。
王巧哥带着小儿坐着一顶小轿来了，一路进来，一路“啧啧”惊叹，到了院子里，就见玉钗出正房门来迎她，二人一见面就“姐姐”“妹妹”的，紧紧握住了手，跟着进入西次间，她握着玉钗的手不停的念：“我的佛，妹妹你嫁到好人家了，这气派，这气象，广陵府里也是有数的。”
叫她一顿恭维，倒是让玉钗开怀了些，露出笑来，道：“什么好人家，姐姐夸的太过了，不过是中等人家，不缺吃穿罢了。”
养娘在地下拿糕点逗弄着五岁小孩儿，王巧哥看了一看儿子，转回来续说道，“妹妹还跟我外道，我这一路走来，都没数清楚你家里几间屋子，多少下人，这样的富贵，哪里是吃穿不愁，是子孙后辈几辈子不愁哦。”
玉钗拿帕子捂嘴，笑了，“姐姐你说话，可真是……”
王巧哥见她笑了，才问她，“才看妹妹的样子不对，有什么发愁的难事？”
玉钗叹气，养娘哄着抱了小孩子出去，屋子里就剩了她们二人坐在榻上，芙蓉端茶送水上茶果。
芙蓉上来就伶牙俐齿，这般那般的一说，王巧哥闻言，“哎”的拍掌一笑，“妹子，这就是你想不开了，哪个男人不好色，老的少的，岂不见白须老翁还要娶个十八岁的大姑娘，何况妹夫这般身家，这个年纪，若再生得体面一点，他便是自己不动心，也多的是女儿们扑上来。”
她说的好玩，把玉钗跟芙蓉都逗笑了。
王巧哥又道：“别说你家，我们家不过经营这样一间铺子，还不是上头老的置个二房，下头小的有样学样。”
玉钗忙问她，“姐姐家里怎么回事，进家来的什么个性子？可服管？”
王巧哥一甩帕子，道：“好不好的，上头婆婆天天拿眼睛盯着，日夜叫你做活计，点灯熬油的，我跟那妹妹，日常互相扶持，也有个人诉诉苦。”
玉钗连连道：“怎么会如此，姐姐家里哪里过不去了，要妇人养家不成。”
王巧哥道：“总不嫌银子烫手，越多越好。”
玉钗为之叹气，想一想，却也无可奈何。
王巧哥倒是没有十分愁，世间女子只用在家里做做女红，虽则辛苦，也已然是极好的，还有什么可以抱怨的。岂不见那些家贫的，生计没有着落，最后人落到哪里去都不晓得。她笑道：“你来请，正好来你这里散散，眼睛也歇歇。”
王巧哥看了一圈，见芙蓉坐在一边儿听着，笑了，“芙蓉妹子也大了，可有个计较？”
芙蓉脸一红，“什么计较不计较的，你们说你们的，有我什么事情？”
王巧哥看看玉钗，又看看芙蓉，笑了，道：“我看妹妹不用发愁，眼前这个现成的美人儿，干脆饶给妹夫，如此还怕留不住妹夫的心？再说你们打小儿一起长大，以后难道舍得分开，不若做个长远之计，妹妹你添个助力，芙蓉寻个终身有靠，岂不两全其美。”
玉钗面色一变，竟从来没有想过这一回事，将眼睛去看芙蓉。
而芙蓉不妨王巧哥如此说，心中犹如炸了惊雷，有惊有喜有惧，也把眼睛悄悄往玉钗那里看了。
见主仆二人神色都不对，王巧哥抬手打了自己一嘴巴，道：“哎哟，瞧我这张嘴，竟会瞎说，两位妹妹，当我是放屁，混说的。”
她这么一说，玉钗也放松了，嗔道：“可不是，酒还没上呢，你就醉了。”
芙蓉闻言，也忙陪笑道：“都是我的错，我这就去准备酒菜，招待我们巧哥姨奶奶，堵堵她的嘴。”
王巧哥“哈哈”一笑，乐的，“托福，我到你们家，也充一回子奶奶。”
她能说能笑，玉钗本是找她来吐吐心中苦闷，未尝没有想与她商议一番怎么整治小老婆。结果王巧哥此人亦是有趣，浑然不察她的意图，将话歪扯到哪里去不知道。但即便玉钗目的没有达成，她姑家姐姐言语诙谐，一个两三个时辰，着实叫正房屋里热热闹闹一回，玉钗也难得高兴，心思也从争风吃醋上移开。
芙蓉脸热辣辣的，心跳还砰砰直跳。
大约是陪姨奶奶喝了几杯，她心想。
她跟门口的养娘道：“我去园子里走走，散散酒，一会儿就回来。”
出了院子，走走停停，但觉有些脚下发软，忙坐下倚着廊下美人靠休息。而此时，李玉琨从月洞门走进，看到微醺美人，他微笑着走上前来，拿扇子挑了女孩子下巴。
“困了不回房里，怎么在这里靠着？”
小半个月没有亲近了，闻到男人身上的冷松熏香，夹着男人本身清爽的体味，混成了一种叫人痴迷的，闻过便会钻入梦里的味道，她移开下巴，闷声道：“就歇歇脚，这便回去了。”
李玉琨笑道：“怎么了，我才来，你就要走。”
芙蓉忽而觉得一阵委屈，道：“哪里是我要走，分明是爷眼里只有新人。”
李玉琨最是了解女人别扭的小心思，坐了下来，将她一揽，道：“什么新人旧人的，新人是哪个，旧人又是哪个？”
依靠在男人坚硬的胸膛上，闻着他的味道，听他语调取笑调侃又温柔，叫芙蓉又害羞又欢喜，道：“还有哪个。”
李玉琨见她这小模样，十分可爱。而他的性格，若有耐心温柔细致起来，那是要人命的温柔，柔情道：“放心，爷心里有你。”
芙蓉得了这样一句话，忽而泪盈于睫，道：“二爷还要诓骗我，你哪里还看得到我，早就把我忘了。”
李玉琨佯作恼怒道：“你还要爷起誓不成。”
芙蓉不知道真假，怕自己耍娇卖痴太过，便讷讷的委屈的落下泪来，软软恳求，“奴婢不敢要二爷起誓，只要二爷的一分怜惜，思量下将来……将来的长久日子。”
李玉琨笑了，“爷这里好说，你不怕你二奶奶了？”
芙蓉既然要名分，自然也各种思量过二奶奶的反应。她心里犹豫来去，眼看着年纪也要二十，若是外头人家的姑娘，这年龄早该说人家了。可二奶奶混没想到这事，反倒是王巧哥还记得她的终身大事。
方才王巧哥屋里挑明了，二奶奶都没应下来，眼见的没指望了，她一时心灰意冷，一时惧怕，一时愤恨，加上喝了酒，便带着这点冲动开口了。
她歪打正着，平日里花枝招展，现在这模样，反倒比当初几次三番到书房里勾引的模样更惹李玉琨心动，李玉琨笑着承诺，“找个时间，就跟你二奶奶说，给你开脸。”
不远处，看到这一幕的春儿跟做贼似的，立马在附近的月洞门后蹲了下去，只悄悄探了个小脑袋，偷偷看。
就见二爷风流潇洒的风姿依然如旧，调戏女孩儿的动作娴熟，长相身材都是一等一的，难怪这些姐姐们，一个一个都爱二爷爱的不行。
春儿叹气，觉得二奶奶这辈子，醋是吃不过来的。
“……是咋们家一个老亲，往年都会来借园子赏玩一番，二爷说了，他家并无女眷过来，就不用二奶奶去厮见，也让二奶奶院子里的人避着些，免得冲撞了闹出误会。”
玉钗能有何话，家里各色插不上手，老宅二太太管着家，府城里有跟着老爷几十年的老人管家，她一个新入门的媳妇儿，一头雾水，并无妯娌可供参照怎么行事。
“知道了。”她心情也不好，没有多说，就让仆妇下去。
仆妇走大老远，别说赏赐，连句好话都没有。出了院门，碰上个婆子，在廊下说起话来，自然没有好听的。“是个小家气的，比大奶奶不敢，比前二奶奶都差远了去。”
那婆子道：“可不是，瞧派头混没有个正房的气象，不说赏赐，端午节就她那养娘蒸了粽子分给大家。谁家还没有个粽子吃……”
仆妇笑了，“要以前，怎么也得发些赏钱。”
婆子道，“可不是。”
说了会儿话，二人就散了。
春儿从月洞门绕出来，叹了口气，只一下子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叹气，只觉得做人着实难，连做二奶奶这样主子的也难。
养娘将话传了下去，自然是拘束女眷并年轻妙龄的丫鬟，如春儿跟翠红之流的小丫鬟不仅没有被拘束，还被借过去使唤了。
春儿见来了一群人，为首的年约四十岁的文士，一绺黑色长须，穿着半旧的云锦长衫，另有一个年纪不过十几岁的少年，李玉琨带着几个人作陪，一路赏花赏景，湖中深浓浅绿点点红，正是夏日赏荷的佳处。他让下人准备了兰舟在岸边，这时带着中年文士独坐轻舟，棹船而行，余者在水榭中入席。
兰州之上，李玉琨敬酒，“老先生，京中一别，有些时日未见，之前不知道老先生来了广陵府，若是知道，早该上门拜访。”
那文士忙笑着回礼，“不敢不敢，世兄越发有长进，老世翁如今可好？”
李玉琨叹了口气，道：“如今父亲困在泸州，眼见又是三年期满，不知该如何是好，今日见了老先生，还请不吝赐教。”
文士沉吟，抚须，道：“我听闻，今上曾提起崔老相公。”
李玉琨道：“此事我们亦有听闻，正是因此，年初父亲曾经传信，让我在广陵，金陵寻些路子，为兄长做个谋划。”
文士手上动作一顿，道：“万万不可，老世翁怎么如此着急，若是崔老相公起任，老世翁何须白费银子，若是崔老相公没有动静，那便是花尽了万贯家财，也是枉费。至于钦公子，他的文章不过缺点时运，若是一朝登科前途不可限量，我听闻今科朝廷点了周学政，钦公子时运说不定来了。再者，即便此科不中，钦公子也该静心读书，以待来日才是。”
李玉琨闻言，苦笑不已，道：“老先生却是说到份上，我有一族姑，正是此府郑府尹的夫人，前些日子，府尹大人便是如是说。我父亲何尝不知道老先生的道理，只是哥哥今年三十有二，家中这边越发困顿，勉力支撑而已，非如此，也不会想要纳捐入仕。”
文士笑了，道：“既如此，我看不若世兄寻个机会，捐纳个缺，两全其美。”
李玉琨顿了下，“这……”他倒是并未想到这一节，毕竟有个兄长在前头前途未定，而他自来自诩富贵闲人，享受父兄荫蔽，并无多余念头。
文士又道：“纳捐补缺，自来便是捷径，与科举一道不可同日而语，世兄可曾见过纳捐出仕的高官部堂，贵兄长文章锦绣，依弟之愚见，不是没有造化的。而世兄嘛……呵呵，倒是可以谋个缺，也不辜负兄的才干抱负。”
李玉琨细细一品，倒是越想越觉得好。
纳捐官身顶天了四品。只是广陵府内多少的捐官出身，一个个都在候缺，也不是花了钱便能谋到实缺的。此事必然要从长计议，与父亲兄长商量议定才可的。他道：“弟愚钝的很，老先生若是不嫌弃，还请留下，指点指点才好。”
这文士姓吕，字致光，自号兰斋愚人，曾在某部堂高官做门下清客，可惜当年京中大乱，那部堂一家卷入其中，死了大半，寥寥几个后人回了老家。吕致光陆续又投靠过几位，偏生并不得重用，生计越发艰难，如今见了李玉琨的气象，心中暗暗看中了，见他邀约，不过略一推迟，就答应下来。
当日李玉琨便让人打理出一处独门独户的小院与吕致光，另让管家拨了机灵的小厮并浆洗的仆妇去服侍，再封了五十两银子与吕致光，主家殷勤真切，门客尽心竭力，相谈甚投契，一时宾主尽欢。
湖边水榭宴席直上三更才散。春儿等小丫头自然不必侍候到客散，戌时便散了回院子。
第二日，玉钗便有些闷闷的，让春儿去传话，请她姑家姐姐王巧哥来玩。
王巧哥带着小儿坐着一顶小轿来了，一路进来，一路“啧啧”惊叹，到了院子里，就见玉钗出正房门来迎她，二人一见面就“姐姐”“妹妹”的，紧紧握住了手，跟着进入西次间，她握着玉钗的手不停的念：“我的佛，妹妹你嫁到好人家了，这气派，这气象，广陵府里也是有数的。”
叫她一顿恭维，倒是让玉钗开怀了些，露出笑来，道：“什么好人家，姐姐夸的太过了，不过是中等人家，不缺吃穿罢了。”
养娘在地下拿糕点逗弄着五岁小孩儿，王巧哥看了一看儿子，转回来续说道，“妹妹还跟我外道，我这一路走来，都没数清楚你家里几间屋子，多少下人，这样的富贵，哪里是吃穿不愁，是子孙后辈几辈子不愁哦。”
玉钗拿帕子捂嘴，笑了，“姐姐你说话，可真是……”
王巧哥见她笑了，才问她，“才看妹妹的样子不对，有什么发愁的难事？”
玉钗叹气，养娘哄着抱了小孩子出去，屋子里就剩了她们二人坐在榻上，芙蓉端茶送水上茶果。
芙蓉上来就伶牙俐齿，这般那般的一说，王巧哥闻言，“哎”的拍掌一笑，“妹子，这就是你想不开了，哪个男人不好色，老的少的，岂不见白须老翁还要娶个十八岁的大姑娘，何况妹夫这般身家，这个年纪，若再生得体面一点，他便是自己不动心，也多的是女儿们扑上来。”
她说的好玩，把玉钗跟芙蓉都逗笑了。
王巧哥又道：“别说你家，我们家不过经营这样一间铺子，还不是上头老的置个二房，下头小的有样学样。”
玉钗忙问她，“姐姐家里怎么回事，进家来的什么个性子？可服管？”
王巧哥一甩帕子，道：“好不好的，上头婆婆天天拿眼睛盯着，日夜叫你做活计，点灯熬油的，我跟那妹妹，日常互相扶持，也有个人诉诉苦。”
玉钗连连道：“怎么会如此，姐姐家里哪里过不去了，要妇人养家不成。”
王巧哥道：“总不嫌银子烫手，越多越好。”
玉钗为之叹气，想一想，却也无可奈何。
王巧哥倒是没有十分愁，世间女子只用在家里做做女红，虽则辛苦，也已然是极好的，还有什么可以抱怨的。岂不见那些家贫的，生计没有着落，最后人落到哪里去都不晓得。她笑道：“你来请，正好来你这里散散，眼睛也歇歇。”
王巧哥看了一圈，见芙蓉坐在一边儿听着，笑了，“芙蓉妹子也大了，可有个计较？”
芙蓉脸一红，“什么计较不计较的，你们说你们的，有我什么事情？”
王巧哥看看玉钗，又看看芙蓉，笑了，道：“我看妹妹不用发愁，眼前这个现成的美人儿，干脆饶给妹夫，如此还怕留不住妹夫的心？再说你们打小儿一起长大，以后难道舍得分开，不若做个长远之计，妹妹你添个助力，芙蓉寻个终身有靠，岂不两全其美。”
玉钗面色一变，竟从来没有想过这一回事，将眼睛去看芙蓉。
而芙蓉不妨王巧哥如此说，心中犹如炸了惊雷，有惊有喜有惧，也把眼睛悄悄往玉钗那里看了。
见主仆二人神色都不对，王巧哥抬手打了自己一嘴巴，道：“哎哟，瞧我这张嘴，竟会瞎说，两位妹妹，当我是放屁，混说的。”
她这么一说，玉钗也放松了，嗔道：“可不是，酒还没上呢，你就醉了。”
芙蓉闻言，也忙陪笑道：“都是我的错，我这就去准备酒菜，招待我们巧哥姨奶奶，堵堵她的嘴。”
王巧哥“哈哈”一笑，乐的，“托福，我到你们家，也充一回子奶奶。”
她能说能笑，玉钗本是找她来吐吐心中苦闷，未尝没有想与她商议一番怎么整治小老婆。结果王巧哥此人亦是有趣，浑然不察她的意图，将话歪扯到哪里去不知道。但即便玉钗目的没有达成，她姑家姐姐言语诙谐，一个两三个时辰，着实叫正房屋里热热闹闹一回，玉钗也难得高兴，心思也从争风吃醋上移开。
芙蓉脸热辣辣的，心跳还砰砰直跳。
大约是陪姨奶奶喝了几杯，她心想。
她跟门口的养娘道：“我去园子里走走，散散酒，一会儿就回来。”
出了院子，走走停停，但觉有些脚下发软，忙坐下倚着廊下美人靠休息。而此时，李玉琨从月洞门走进，看到微醺美人，他微笑着走上前来，拿扇子挑了女孩子下巴。
“困了不回房里，怎么在这里靠着？”
小半个月没有亲近了，闻到男人身上的冷松熏香，夹着男人本身清爽的体味，混成了一种叫人痴迷的，闻过便会钻入梦里的味道，她移开下巴，闷声道：“就歇歇脚，这便回去了。”
李玉琨笑道：“怎么了，我才来，你就要走。”
芙蓉忽而觉得一阵委屈，道：“哪里是我要走，分明是爷眼里只有新人。”
李玉琨最是了解女人别扭的小心思，坐了下来，将她一揽，道：“什么新人旧人的，新人是哪个，旧人又是哪个？”
依靠在男人坚硬的胸膛上，闻着他的味道，听他语调取笑调侃又温柔，叫芙蓉又害羞又欢喜，道：“还有哪个。”
李玉琨见她这小模样，十分可爱。而他的性格，若有耐心温柔细致起来，那是要人命的温柔，柔情道：“放心，爷心里有你。”
芙蓉得了这样一句话，忽而泪盈于睫，道：“二爷还要诓骗我，你哪里还看得到我，早就把我忘了。”
李玉琨佯作恼怒道：“你还要爷起誓不成。”
芙蓉不知道真假，怕自己耍娇卖痴太过，便讷讷的委屈的落下泪来，软软恳求，“奴婢不敢要二爷起誓，只要二爷的一分怜惜，思量下将来……将来的长久日子。”
李玉琨笑了，“爷这里好说，你不怕你二奶奶了？”
芙蓉既然要名分，自然也各种思量过二奶奶的反应。她心里犹豫来去，眼看着年纪也要二十，若是外头人家的姑娘，这年龄早该说人家了。可二奶奶混没想到这事，反倒是王巧哥还记得她的终身大事。
方才王巧哥屋里挑明了，二奶奶都没应下来，眼见的没指望了，她一时心灰意冷，一时惧怕，一时愤恨，加上喝了酒，便带着这点冲动开口了。
她歪打正着，平日里花枝招展，现在这模样，反倒比当初几次三番到书房里勾引的模样更惹李玉琨心动，李玉琨笑着承诺，“找个时间，就跟你二奶奶说，给你开脸。”
不远处，看到这一幕的春儿跟做贼似的，立马在附近的月洞门后蹲了下去，只悄悄探了个小脑袋，偷偷看。
就见二爷风流潇洒的风姿依然如旧，调戏女孩儿的动作娴熟，长相身材都是一等一的，难怪这些姐姐们，一个一个都爱二爷爱的不行。
春儿叹气，觉得二奶奶这辈子，醋是吃不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