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允衔立在院子前，只见弟弟眉欢眼笑，喜见于色。
“大哥哥，你帮弟弟院子取个好名字罢。”
他的视线，已然越过弟弟，落在一道纤细的身影上，听到弟弟的话，他脑中浮现处三个字“半月斋”。
他浑然不觉自己已经将三个字说出口，且叫李允直听进去了。
“伴月斋？大哥哥意思是伴月居，这名字好，又是哥哥取的，母亲一定肯。”
院子在一群人的收拾下，新的帐幔摆设，已经全都安置上了。此时二人进屋，李允直带着李允衔四处参观，“这里离大哥哥院子近，以后哥哥来看我，我去找哥哥都方便。”
有老嬷嬷带着四个婢女过来，“直哥儿，新来的四个小丫头给你磕头，你给改个名儿。”
李允直还是第一次离了母亲的院子，更是头次给小丫头们改名字，兴奋莫名，也来不及看清楚人，指着第一个道：“这个叫小婵。”
又指第二个，“小娥。”
第三个，“木樨。”
指着第四个，本要说“玉杵”，又想到“玉”不可用，一时就有些语塞。
只听耳边有人仿佛叹息一般，说出一个名字。
“碧华。”
李允直一拍腿，“好名字。”他指着第四个女孩，道：“你就叫碧华了。”
却就在这时，他才看清楚第四个女孩的样子，不由有些吃惊的多看了两眼。只觉这女孩子美丽文雅之处，与“碧华”二字相得益彰。不过好在李允直年纪尚小，多看两眼记住了她，心生好感，往后更愿意喊她侍候，仅是半大不小的小少年天生爱美好事物及人，无其他意思。
这个被取名叫“碧华”的正是春儿。
上一回被月姨娘改名“香桃”，春儿难过好几天，这次换一个主子又被改一次名字，春儿已然习惯，且她竟莫名觉得“碧华”二字十分合心意，仿佛就是她的名字。
给主子们磕了头，退出去，到了小茶水间里烤火，喝热水暖身子。
几个女孩子都十分兴奋，一个本来叫二丫的女孩羞涩的道：“小娥，这名字怪好听的。”
小婵也点头。
春儿笑眯眯的捧着茶杯，觉得总算来对了地方。
只有那个叫木樨的家生子冷眼旁观，并不参与她们几个的对话。
没能多闲聊两句，外头婆子已经进来喊人了，“都躲清闲，二姑娘，三姑娘，还不快上茶上果子。”
两个姑姑过来，李允衔并李允直忙出来迎接。虽是两辈人，但年纪却一般大小，打小儿就是一处玩到大的，见过常礼并不拘束，说说笑笑迎入厅中。
“直哥儿，我们正说要给你暖屋子，叫蓁蓁，琼枝，芳蕴，秀英，秀贞也过来。”
二姑娘叫李容慧，三姑娘李容珍，说的几个都是亲戚家的女孩儿，自小就互相往来密切，去了泸州断了几年联系，这时续上，正是最为热切的时候。
几家长辈们也乐于见女孩们亲密。之前李家出事，各家虽然暗中有益助，但多少怕被牵连，表面上避讳着断了往来。如今李家最大靠山崔相公起复，李大老爷加官进位在望，身为崔相公外孙子的李允衔，李允直更是身价倍增，日后前程似锦，有鹏霄万里之势。亲戚世交着意弥补这几年空白的时光，往来较之几年前一般时日还要密切。
李允直拍手叫好。
李容慧笑道：“要请，那可要早点请她们来，再过些日子，腊八，祭灶，除夕，一整个月里都是节日，各家都忙，她们可就出不来。要等就等到一月，不过那会儿闹哄哄的，可没有我们自己几个玩有趣。”
李容珍忙不迭道：“那我马上写帖子请她们去。”
几个人正热热闹闹，只听外头又道：“五爷，六爷来了。”
婆子打起厚厚的朱红帘子，李玉璋，李玉瑛信步进来，春儿只见兄弟二人都是人物俊朗，琼林玉树的人物，不由感慨李家这一家子男丁都是好相貌。
两个姑娘站起来，允衔，允直兄弟又起身相迎，大家将两个叔叔送入坐，才在下首坐下相陪。
春儿还未来得及动，木樨已经走出去几步给两位小爷上茶，她见状，也忙出去装一份新的茶果来。
“刚说什么这么热闹？”李玉璋年十六，跟大侄子李允衔一般大小，一起读书进学，偏生一向有些怕这个严肃的大侄子，反倒是跟小几岁的允直要好，素来不摆叔叔的架子，跟允直玩的犹如兄弟一般。
李允直一番解释，玉璋拍手叫好，表示也要过来，倒是把李玉瑛弄尴尬了，一时摸着鼻子不吭声。
李玉瑛喝了口茶，不过略坐一坐，便喊李允衔去他院子里讨论一篇时文。李允衔亦是求之不得。
二人相携去了。
余者也不在意走了两个老成持重的，反倒觉得少了两个言笑不苟的，说笑更加自在。
等晚上人散了，小婵跟木樨守夜，一个就睡在里屋下首摆着的一张小塌上，另一个睡在另一边次间的床榻上。
春儿跟小娥在下屋里睡，这边屋子少，春儿跟小娥睡一张床，对面一张床睡着大丫鬟春梅。腊月里寒风刺骨，一盆热水转眼就凉了，春儿跟小娥服侍春梅烫完脚，再各自粗糙的洗漱一番，赶紧爬到床上被褥中去。
春梅性情温厚，两个人也并不惧怕她，躲在被窝里，见春梅还借着灯做针线活，小娥问她：“春梅姐姐，今天五爷是不高兴了？才坐了没一会儿就走了。”
春梅看了她一眼，见她龆年稚齿，神色天真，虽然问的突兀，倒也不讨厌。因而笑道：“今天姑娘们要请的几个亲戚小姐，有两位叫秀英，秀贞的，她们还有一位姐姐叫秀屏，是我们未过门的五奶奶。”
小娥“哦”了一声，并没有懂。
春儿听明白了。一则五爷年纪大了，不好在跟亲戚姐妹们厮混，二则还有未来小姨子们，他赧于多听，且到时只怕要避嫌不好过来，既然如此，多待岂非无趣，自然寻机避开去。
小娥还傻傻问，“那怎么不请秀屏小姐过来？”
春梅“噗嗤”笑了，“秀屏小姐今年都不会过来了，要来，得明年春。到时候你见的机会还多着。”
想到过两日来客人，怕两个人闹笑话，道：“今日里姑娘们说的几个客人，芳蕴姑娘，琼枝姑娘，她们二位跟我们少爷一个辈分，一个是我们故去老太太娘家的曾孙女，一个是大太太姐姐家的孙女，你们到时见了，若不记得名字，唤一声表姑娘都不会有错。”
*
李允衔其实还在做梦，但是梦境仿佛对他温柔了，那些景象犹如月华一般洒落，他用平静的，甚至旁观者的心态，一一看着那段可堪一叹的男女演绎的缠绵缱绻。
他完全不为所动，甚至不明白为何梦中的男子如此执着，梦中的女子又为何郁郁寡欢。
等大概的故事看完了，他没有为这一段情感动，甚至觉得十分荒谬。梦中的男子让一个婢女读书习字，将之培养成一个才女。而熟读诗书的女子身为下贱，心却不甘于下贱，每每为之痛苦，最后将路走窄了，亡绝于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地位。
因为读书识字明礼博学，她享受书画诗词，厌烦懒怠服侍主母，引来主母苛责，而梦中的他亦是纠结，于礼，他不能插手妻子管教只知道躲在房中避事的妾氏，于情，他万分不舍。
如若是他，若是喜欢那个女子，存意将她纳入房中，便绝不会叫她心大到跳出闺房，甚至跳出她身为一个婢女，一个妾氏，该有的眼界见识，叫她陷入痛苦之中。
如果是他，也不会偏宠这个女子，梦中男人的偏宠招致正妻不满，才是妻妾不协的根源。
但即使李允衔已然不再受梦境折磨，醒来时，还是丧失了睡意。
他披了衣服，依他的规矩，自他不再梦魇，室内也就不用丫鬟守夜。他起身到了东稍间书房，点了灯，坐在书案前，持笔写了几个字。
“玉妍，半月斋。”
写完这几个字，又加了两字。
而后，放下笔，突然撑着额头笑了。
“春儿，还是这个名字好。”
一个丫鬟，就该是一个丫鬟的样子。梦中的那个男人何其愚蠢，将一个丫鬟变成了那样一个存在……那种主母绝对容不下，男人又爱又怜又无可奈何的存在。
害了心爱之人，又误了自己。
明明可以贤妻美妾，偏偏别径奇道，将身份贵重的妻子置于尴尬境地，也让“她”进退两难，最终无处可容。
所以，分明不该有读书识字的“玉妍”，那个懵懂不知，凡愚蒙昧的“春儿”才是丫鬟该有的样子。便是聪明，也只该聪明到丫鬟本分之处。
李允衔恍然回神，却见自己不知不觉写了“春儿”二字。看着桌子上这些名字，一时有些烦躁。
竟被梦境之事影响至此地步！
他本该专心攻读，何以就为了梦中那一段不知道是真是幻的孽缘，再三再四的耗神。如此下去，岂非跟梦中那个男子一般，为了一个女人牵心挂肚，魂牵梦萦，耗时耗神徒劳无益！
“大哥哥，你帮弟弟院子取个好名字罢。”
他的视线，已然越过弟弟，落在一道纤细的身影上，听到弟弟的话，他脑中浮现处三个字“半月斋”。
他浑然不觉自己已经将三个字说出口，且叫李允直听进去了。
“伴月斋？大哥哥意思是伴月居，这名字好，又是哥哥取的，母亲一定肯。”
院子在一群人的收拾下，新的帐幔摆设，已经全都安置上了。此时二人进屋，李允直带着李允衔四处参观，“这里离大哥哥院子近，以后哥哥来看我，我去找哥哥都方便。”
有老嬷嬷带着四个婢女过来，“直哥儿，新来的四个小丫头给你磕头，你给改个名儿。”
李允直还是第一次离了母亲的院子，更是头次给小丫头们改名字，兴奋莫名，也来不及看清楚人，指着第一个道：“这个叫小婵。”
又指第二个，“小娥。”
第三个，“木樨。”
指着第四个，本要说“玉杵”，又想到“玉”不可用，一时就有些语塞。
只听耳边有人仿佛叹息一般，说出一个名字。
“碧华。”
李允直一拍腿，“好名字。”他指着第四个女孩，道：“你就叫碧华了。”
却就在这时，他才看清楚第四个女孩的样子，不由有些吃惊的多看了两眼。只觉这女孩子美丽文雅之处，与“碧华”二字相得益彰。不过好在李允直年纪尚小，多看两眼记住了她，心生好感，往后更愿意喊她侍候，仅是半大不小的小少年天生爱美好事物及人，无其他意思。
这个被取名叫“碧华”的正是春儿。
上一回被月姨娘改名“香桃”，春儿难过好几天，这次换一个主子又被改一次名字，春儿已然习惯，且她竟莫名觉得“碧华”二字十分合心意，仿佛就是她的名字。
给主子们磕了头，退出去，到了小茶水间里烤火，喝热水暖身子。
几个女孩子都十分兴奋，一个本来叫二丫的女孩羞涩的道：“小娥，这名字怪好听的。”
小婵也点头。
春儿笑眯眯的捧着茶杯，觉得总算来对了地方。
只有那个叫木樨的家生子冷眼旁观，并不参与她们几个的对话。
没能多闲聊两句，外头婆子已经进来喊人了，“都躲清闲，二姑娘，三姑娘，还不快上茶上果子。”
两个姑姑过来，李允衔并李允直忙出来迎接。虽是两辈人，但年纪却一般大小，打小儿就是一处玩到大的，见过常礼并不拘束，说说笑笑迎入厅中。
“直哥儿，我们正说要给你暖屋子，叫蓁蓁，琼枝，芳蕴，秀英，秀贞也过来。”
二姑娘叫李容慧，三姑娘李容珍，说的几个都是亲戚家的女孩儿，自小就互相往来密切，去了泸州断了几年联系，这时续上，正是最为热切的时候。
几家长辈们也乐于见女孩们亲密。之前李家出事，各家虽然暗中有益助，但多少怕被牵连，表面上避讳着断了往来。如今李家最大靠山崔相公起复，李大老爷加官进位在望，身为崔相公外孙子的李允衔，李允直更是身价倍增，日后前程似锦，有鹏霄万里之势。亲戚世交着意弥补这几年空白的时光，往来较之几年前一般时日还要密切。
李允直拍手叫好。
李容慧笑道：“要请，那可要早点请她们来，再过些日子，腊八，祭灶，除夕，一整个月里都是节日，各家都忙，她们可就出不来。要等就等到一月，不过那会儿闹哄哄的，可没有我们自己几个玩有趣。”
李容珍忙不迭道：“那我马上写帖子请她们去。”
几个人正热热闹闹，只听外头又道：“五爷，六爷来了。”
婆子打起厚厚的朱红帘子，李玉璋，李玉瑛信步进来，春儿只见兄弟二人都是人物俊朗，琼林玉树的人物，不由感慨李家这一家子男丁都是好相貌。
两个姑娘站起来，允衔，允直兄弟又起身相迎，大家将两个叔叔送入坐，才在下首坐下相陪。
春儿还未来得及动，木樨已经走出去几步给两位小爷上茶，她见状，也忙出去装一份新的茶果来。
“刚说什么这么热闹？”李玉璋年十六，跟大侄子李允衔一般大小，一起读书进学，偏生一向有些怕这个严肃的大侄子，反倒是跟小几岁的允直要好，素来不摆叔叔的架子，跟允直玩的犹如兄弟一般。
李允直一番解释，玉璋拍手叫好，表示也要过来，倒是把李玉瑛弄尴尬了，一时摸着鼻子不吭声。
李玉瑛喝了口茶，不过略坐一坐，便喊李允衔去他院子里讨论一篇时文。李允衔亦是求之不得。
二人相携去了。
余者也不在意走了两个老成持重的，反倒觉得少了两个言笑不苟的，说笑更加自在。
等晚上人散了，小婵跟木樨守夜，一个就睡在里屋下首摆着的一张小塌上，另一个睡在另一边次间的床榻上。
春儿跟小娥在下屋里睡，这边屋子少，春儿跟小娥睡一张床，对面一张床睡着大丫鬟春梅。腊月里寒风刺骨，一盆热水转眼就凉了，春儿跟小娥服侍春梅烫完脚，再各自粗糙的洗漱一番，赶紧爬到床上被褥中去。
春梅性情温厚，两个人也并不惧怕她，躲在被窝里，见春梅还借着灯做针线活，小娥问她：“春梅姐姐，今天五爷是不高兴了？才坐了没一会儿就走了。”
春梅看了她一眼，见她龆年稚齿，神色天真，虽然问的突兀，倒也不讨厌。因而笑道：“今天姑娘们要请的几个亲戚小姐，有两位叫秀英，秀贞的，她们还有一位姐姐叫秀屏，是我们未过门的五奶奶。”
小娥“哦”了一声，并没有懂。
春儿听明白了。一则五爷年纪大了，不好在跟亲戚姐妹们厮混，二则还有未来小姨子们，他赧于多听，且到时只怕要避嫌不好过来，既然如此，多待岂非无趣，自然寻机避开去。
小娥还傻傻问，“那怎么不请秀屏小姐过来？”
春梅“噗嗤”笑了，“秀屏小姐今年都不会过来了，要来，得明年春。到时候你见的机会还多着。”
想到过两日来客人，怕两个人闹笑话，道：“今日里姑娘们说的几个客人，芳蕴姑娘，琼枝姑娘，她们二位跟我们少爷一个辈分，一个是我们故去老太太娘家的曾孙女，一个是大太太姐姐家的孙女，你们到时见了，若不记得名字，唤一声表姑娘都不会有错。”
*
李允衔其实还在做梦，但是梦境仿佛对他温柔了，那些景象犹如月华一般洒落，他用平静的，甚至旁观者的心态，一一看着那段可堪一叹的男女演绎的缠绵缱绻。
他完全不为所动，甚至不明白为何梦中的男子如此执着，梦中的女子又为何郁郁寡欢。
等大概的故事看完了，他没有为这一段情感动，甚至觉得十分荒谬。梦中的男子让一个婢女读书习字，将之培养成一个才女。而熟读诗书的女子身为下贱，心却不甘于下贱，每每为之痛苦，最后将路走窄了，亡绝于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地位。
因为读书识字明礼博学，她享受书画诗词，厌烦懒怠服侍主母，引来主母苛责，而梦中的他亦是纠结，于礼，他不能插手妻子管教只知道躲在房中避事的妾氏，于情，他万分不舍。
如若是他，若是喜欢那个女子，存意将她纳入房中，便绝不会叫她心大到跳出闺房，甚至跳出她身为一个婢女，一个妾氏，该有的眼界见识，叫她陷入痛苦之中。
如果是他，也不会偏宠这个女子，梦中男人的偏宠招致正妻不满，才是妻妾不协的根源。
但即使李允衔已然不再受梦境折磨，醒来时，还是丧失了睡意。
他披了衣服，依他的规矩，自他不再梦魇，室内也就不用丫鬟守夜。他起身到了东稍间书房，点了灯，坐在书案前，持笔写了几个字。
“玉妍，半月斋。”
写完这几个字，又加了两字。
而后，放下笔，突然撑着额头笑了。
“春儿，还是这个名字好。”
一个丫鬟，就该是一个丫鬟的样子。梦中的那个男人何其愚蠢，将一个丫鬟变成了那样一个存在……那种主母绝对容不下，男人又爱又怜又无可奈何的存在。
害了心爱之人，又误了自己。
明明可以贤妻美妾，偏偏别径奇道，将身份贵重的妻子置于尴尬境地，也让“她”进退两难，最终无处可容。
所以，分明不该有读书识字的“玉妍”，那个懵懂不知，凡愚蒙昧的“春儿”才是丫鬟该有的样子。便是聪明，也只该聪明到丫鬟本分之处。
李允衔恍然回神，却见自己不知不觉写了“春儿”二字。看着桌子上这些名字，一时有些烦躁。
竟被梦境之事影响至此地步！
他本该专心攻读，何以就为了梦中那一段不知道是真是幻的孽缘，再三再四的耗神。如此下去，岂非跟梦中那个男子一般，为了一个女人牵心挂肚，魂牵梦萦，耗时耗神徒劳无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