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允衔送走李玉瑛，回来一看，手边的茶冷了。
他待要喊人，想到朝颜早上醒来觉得有些不好，郎中来看过，说是感染风寒，此时正在屋子里休息。而除贴身丫鬟朝颜，其他一众丫鬟都不是常在他面前当差的。
想罢，也懒得叫人，径自去茶房。
才走进来，就见角落里酣睡着一个丫头，不由皱眉，心中恼怒这些下人没规矩的很，待要喝斥，仔细一看，原来竟然是春儿。
他的心，猛的漏了一拍！
李允衔又不解又郁闷。
不过是些古古怪怪的梦，便当真是他的前世，那也只是前世而已！他李允衔不是梦中那个男子，为情所困。大男人不锐意进取，立足于功名，却将精力耗费在后宅……简直不知所谓！
世界女子何其之多，若是想要，何处没有温柔解语花，梦中的他被一个女人困住，当真可笑，可悲！
因此他明明是迁怒梦中那个女子的。
甚至因为迁怒，当他看到这个无知无觉，卑不足道的小丫头，才觉得一丝安心。安心这只是有点像，却完全不一样的人。
梦中的女子才思敏锐，蕙质兰心，犹如美玉。眼前这个春儿，无知无觉，天然质朴，浑然就是一颗顽石，一个不堪琢磨的下等人。
既然如此，何必在意。
他站立良久，直到春儿自己揉着眼睛醒来，见到他在茶房，吓了一跳。忙起来道：“大少爷是要喝茶？我马上给您倒。”
春儿脑子还迷糊着，将茶水沏好送入书房，心中暗暗庆幸大少爷并没有问她为何青天白日睡在他院子茶房里。
小漆盘子放在书案边，春儿待要退下去。
却听李允衔道：“你留下，磨墨。”
春儿一时呆立。
却不知李允衔出口之后便懊恼不已。
春儿只觉此时此景有些古怪。
大少爷还当真要使唤起她来了……不会没记住她，以为她就是这院子里的某个丫头？
但本来就是为了避免生事，悄悄躲过来混时间的春儿，此时也不敢多事，万一大少爷问起二少爷……那她该怎么回？春梅姐姐明显要帮二少爷遮掩。
她存了遮掩的心，又七上八下暗揣着大少爷到底知道不知道她不是这院子里当差的……一边磨墨。
春儿当初跟陈铭学了些字，陈铭还送给了她一本说文解字的书，只是她本来就只当打发时间用的，并不十分花费时间去看。
这时看李允衔写文章，便见他一手“馆阁体”的字体大小均匀，与上次写匾额的笔底龙蛇的挥毫潇洒全然不同，一个个小字秀润，正雅，圆融，好些字她竟然也认识。
不由喃喃自语的，把那几个字给念了出来。
“……天卫所……君有……治要必求……”
只见李允衔停住了笔。
春儿才发觉自己竟然出声了，忙捂住嘴。
李允衔又震惊又不敢置信，“你……你为什么会识字。”他一瞬间犹如坠入梦中，竟不知道此时此景，是真是幻。
春儿尴尬的笑了下，并不想报出陈铭，支支吾吾的，说了一句胡话，“……就会一点。”
李允衔只觉心跳如擂鼓，“砰砰砰”的跳个不停，他一时间头脑昏沉沉的，眼睛盯着春儿，仿佛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玉妍，是你吗？”
春儿见李允衔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神色莫名其妙有些疯癫，眼神竟不像个少年人，仿佛天桥边过的不如意的落魄老人一般，有岁月浸染的悲苦。
她小心翼翼的回答，生怕刺激到他，“大少爷，我以前叫春儿，现在叫碧华……还是你给改的名字。”
她清细的声线传入李允衔耳中，她的回答，让他似解脱，又似失落，浑身松懈下来。
他也没有解释，也没有再追究，只是示意她继续磨墨，也不再搭理她，径自继续写。
春儿见墨已经足够，悄悄放下墨锭。
这个大少爷真的很奇怪，长辈面前是老持沉稳，家里兄弟面前沉肃冷然，下人面前沉默寡言，偶尔还会说一两句呆话。
春儿见青木在帘子外面，轻手轻脚走了过去。
青木道：“怎么要你进来侍候？”
春儿怎么知道。从刚开大少爷都叫错她名字，大概是不知道她是谁，反正都是下人。
青木推推她，“你去问问少爷，申时了，哪里摆饭。”
春儿瞠目，青木又推她，“快去，饭菜要冷了。”
二人是在帘子外悄声说话，春儿不好跟她理论，想着以后打扰青木的时候多着，万不敢得罪她的，只能蹑手蹑脚的走进来，站到书案前，小声问：“少爷，哪里摆饭？”
李允衔停住手。
他抬起头，看向春儿，那眼神，仿佛在奇怪她为什么没有走……或者为什么她又来了。
春儿想着，自己大概已经习惯这位大少爷的古怪了。他若是正正常常的视她与无物，或者像二爷那样用男人看女人的眼神调戏她，她才要不习惯了。
见他一直不回，春儿笑着指了指南窗下的塌，道：“把塌桌搬过来，摆上饭可好？”
“嗯。”
终于得到了回应。
春儿忙转身出去，帘子外头跟青木传话，青木又去招呼下人把塌桌搬过来，饭菜摆上。
冶心居的规矩，较之伴月居又有不同，众人进出悄无声音，就连脚步都是静悄悄的，七八个人进出仿若无人。摆好了饭菜，下人全退下，连青木都悄悄退下，只是她退下时没带春儿，等春儿发觉只剩她还在时，已然来不及。
李允衔起身，净手，自己擦拭，走到榻上坐下。
春儿呢，犹豫良久。
鬼使神差，她从大剌剌走出去，站在原地当木头，到去服侍李允衔用饭……选择了最后一样。
她试探的为李允衔乘了半碗汤，递给他。
李允衔竟然自然的接了过去。
李允衔进食毫无声音，十分斯文，慢嚼细咽，食不言，全程没有交流。
他吃完了。
春儿正要去叫青木。
李允衔却说话了。
他指了指没有动过的一份山药糕，“你吃罢。”
春儿心下十分惊讶。若是李允直，那是没有什么奇怪的，李允直便是时时念着身边人的体贴性格。
她笑了一下，应承了好意。
其实朝颜病了，这屋子里头也没有其他大丫鬟，上年纪的媳妇婆子都有家，到点回家去吃饭，这撤下来的饭菜青木先挑，自然春儿也能吃到。
不过也是巧了，春儿一开始就打量了那份山药糕好几眼，暗暗口齿生津。
当了冶心居一天的丫鬟，掌灯时分，想着婆子们这会儿都该出去了，跟青木告辞，走出去院子没多久，却见青木追上来，递给她一盏灯，“天黑了，你拿着灯。”
春儿摆手，“不用，拿了你的灯还要再跑一趟还……”
青木塞给她，“拿着罢，过了明路的，不还都成。”
她一时来不及琢磨什么叫“过了明路”，青木笑着回去了，徒留下一串笑声。
两院子隔的很近，不过一会儿就到了。若不是天气太冷，这每日里多走几回也好消食。回到院子，春儿先去屋子里看看李允直回来没有，就见春梅坐在榻上借着烛火做针线。
“二少爷竟还没回来！”
春梅叹气，道：“传了信回来，说是让留门，子时前一定回来。”又忍不住生气，“这才搬出来自己住，就敢出去玩的这么晚，若是让大奶奶知道，还不得怪罪我们没好好看顾劝诫！”
春儿心中暗道：“春梅姐姐平日里确实太宠，要是我打小看着他长大，我不得狠狠说他几句。偏偏春梅姐姐不仅舍不得自己说，还帮着瞒上瞒下，四面唬弄遮掩……”
春梅道：“碧华，我过了年就……就家去了。”说到这个，春梅红了脸。
春儿后来才知道她已订了亲，大太太私下还赏了她嫁妆。因不放心李允直身边都是新来的，这消息就没透露出去，免得丫头们没人辖制不学好。
春梅自然在暗暗观察这些新来的丫头们，十二三岁的太小不说，年纪大些懂事的，就木樨，小娥，小婵，并碧华。
其中木樨跟碧华都算是家生子，小娥小婵是外头买的，她便更为着意观察木樨跟碧华二人。却见木樨有争强的心，时常不满意碧华更得宠。而碧华瞧着不像是争强好胜，只是时常有一股莽撞，未进细想便行事的脾性。这脾性恰好又对上了李允直的喜好，才没多少时间，竟处得跟经年的主仆一般。
二人她自然都不是十分满意，但眼看着就要出嫁，她也没有更多时间再去观察小娥小婵，并扶持那俩个。大奶奶问她，她细细思量后，推了碧华。
既然推了碧华，就等于把二少爷交托给她了，此时便想与她交个底，也将心事与她说一说，好让她能更用心服侍二少爷。
“你来了一些时候，也看出二少爷的性格，他年纪小有些爱玩，我看他如今他出入都带着你，有些事也喜欢跟你说，你要时时劝着他，别叫他太放纵，若是行事不妥传到大奶奶耳里，大家都没好日子过……我不是吓唬你，主子们动真怒，打一顿也就算了，若是被拉出去随便配个经年讨不到媳妇的光棍，或者叫人牙子来卖了……那一辈子都毁了。”
他待要喊人，想到朝颜早上醒来觉得有些不好，郎中来看过，说是感染风寒，此时正在屋子里休息。而除贴身丫鬟朝颜，其他一众丫鬟都不是常在他面前当差的。
想罢，也懒得叫人，径自去茶房。
才走进来，就见角落里酣睡着一个丫头，不由皱眉，心中恼怒这些下人没规矩的很，待要喝斥，仔细一看，原来竟然是春儿。
他的心，猛的漏了一拍！
李允衔又不解又郁闷。
不过是些古古怪怪的梦，便当真是他的前世，那也只是前世而已！他李允衔不是梦中那个男子，为情所困。大男人不锐意进取，立足于功名，却将精力耗费在后宅……简直不知所谓！
世界女子何其之多，若是想要，何处没有温柔解语花，梦中的他被一个女人困住，当真可笑，可悲！
因此他明明是迁怒梦中那个女子的。
甚至因为迁怒，当他看到这个无知无觉，卑不足道的小丫头，才觉得一丝安心。安心这只是有点像，却完全不一样的人。
梦中的女子才思敏锐，蕙质兰心，犹如美玉。眼前这个春儿，无知无觉，天然质朴，浑然就是一颗顽石，一个不堪琢磨的下等人。
既然如此，何必在意。
他站立良久，直到春儿自己揉着眼睛醒来，见到他在茶房，吓了一跳。忙起来道：“大少爷是要喝茶？我马上给您倒。”
春儿脑子还迷糊着，将茶水沏好送入书房，心中暗暗庆幸大少爷并没有问她为何青天白日睡在他院子茶房里。
小漆盘子放在书案边，春儿待要退下去。
却听李允衔道：“你留下，磨墨。”
春儿一时呆立。
却不知李允衔出口之后便懊恼不已。
春儿只觉此时此景有些古怪。
大少爷还当真要使唤起她来了……不会没记住她，以为她就是这院子里的某个丫头？
但本来就是为了避免生事，悄悄躲过来混时间的春儿，此时也不敢多事，万一大少爷问起二少爷……那她该怎么回？春梅姐姐明显要帮二少爷遮掩。
她存了遮掩的心，又七上八下暗揣着大少爷到底知道不知道她不是这院子里当差的……一边磨墨。
春儿当初跟陈铭学了些字，陈铭还送给了她一本说文解字的书，只是她本来就只当打发时间用的，并不十分花费时间去看。
这时看李允衔写文章，便见他一手“馆阁体”的字体大小均匀，与上次写匾额的笔底龙蛇的挥毫潇洒全然不同，一个个小字秀润，正雅，圆融，好些字她竟然也认识。
不由喃喃自语的，把那几个字给念了出来。
“……天卫所……君有……治要必求……”
只见李允衔停住了笔。
春儿才发觉自己竟然出声了，忙捂住嘴。
李允衔又震惊又不敢置信，“你……你为什么会识字。”他一瞬间犹如坠入梦中，竟不知道此时此景，是真是幻。
春儿尴尬的笑了下，并不想报出陈铭，支支吾吾的，说了一句胡话，“……就会一点。”
李允衔只觉心跳如擂鼓，“砰砰砰”的跳个不停，他一时间头脑昏沉沉的，眼睛盯着春儿，仿佛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玉妍，是你吗？”
春儿见李允衔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神色莫名其妙有些疯癫，眼神竟不像个少年人，仿佛天桥边过的不如意的落魄老人一般，有岁月浸染的悲苦。
她小心翼翼的回答，生怕刺激到他，“大少爷，我以前叫春儿，现在叫碧华……还是你给改的名字。”
她清细的声线传入李允衔耳中，她的回答，让他似解脱，又似失落，浑身松懈下来。
他也没有解释，也没有再追究，只是示意她继续磨墨，也不再搭理她，径自继续写。
春儿见墨已经足够，悄悄放下墨锭。
这个大少爷真的很奇怪，长辈面前是老持沉稳，家里兄弟面前沉肃冷然，下人面前沉默寡言，偶尔还会说一两句呆话。
春儿见青木在帘子外面，轻手轻脚走了过去。
青木道：“怎么要你进来侍候？”
春儿怎么知道。从刚开大少爷都叫错她名字，大概是不知道她是谁，反正都是下人。
青木推推她，“你去问问少爷，申时了，哪里摆饭。”
春儿瞠目，青木又推她，“快去，饭菜要冷了。”
二人是在帘子外悄声说话，春儿不好跟她理论，想着以后打扰青木的时候多着，万不敢得罪她的，只能蹑手蹑脚的走进来，站到书案前，小声问：“少爷，哪里摆饭？”
李允衔停住手。
他抬起头，看向春儿，那眼神，仿佛在奇怪她为什么没有走……或者为什么她又来了。
春儿想着，自己大概已经习惯这位大少爷的古怪了。他若是正正常常的视她与无物，或者像二爷那样用男人看女人的眼神调戏她，她才要不习惯了。
见他一直不回，春儿笑着指了指南窗下的塌，道：“把塌桌搬过来，摆上饭可好？”
“嗯。”
终于得到了回应。
春儿忙转身出去，帘子外头跟青木传话，青木又去招呼下人把塌桌搬过来，饭菜摆上。
冶心居的规矩，较之伴月居又有不同，众人进出悄无声音，就连脚步都是静悄悄的，七八个人进出仿若无人。摆好了饭菜，下人全退下，连青木都悄悄退下，只是她退下时没带春儿，等春儿发觉只剩她还在时，已然来不及。
李允衔起身，净手，自己擦拭，走到榻上坐下。
春儿呢，犹豫良久。
鬼使神差，她从大剌剌走出去，站在原地当木头，到去服侍李允衔用饭……选择了最后一样。
她试探的为李允衔乘了半碗汤，递给他。
李允衔竟然自然的接了过去。
李允衔进食毫无声音，十分斯文，慢嚼细咽，食不言，全程没有交流。
他吃完了。
春儿正要去叫青木。
李允衔却说话了。
他指了指没有动过的一份山药糕，“你吃罢。”
春儿心下十分惊讶。若是李允直，那是没有什么奇怪的，李允直便是时时念着身边人的体贴性格。
她笑了一下，应承了好意。
其实朝颜病了，这屋子里头也没有其他大丫鬟，上年纪的媳妇婆子都有家，到点回家去吃饭，这撤下来的饭菜青木先挑，自然春儿也能吃到。
不过也是巧了，春儿一开始就打量了那份山药糕好几眼，暗暗口齿生津。
当了冶心居一天的丫鬟，掌灯时分，想着婆子们这会儿都该出去了，跟青木告辞，走出去院子没多久，却见青木追上来，递给她一盏灯，“天黑了，你拿着灯。”
春儿摆手，“不用，拿了你的灯还要再跑一趟还……”
青木塞给她，“拿着罢，过了明路的，不还都成。”
她一时来不及琢磨什么叫“过了明路”，青木笑着回去了，徒留下一串笑声。
两院子隔的很近，不过一会儿就到了。若不是天气太冷，这每日里多走几回也好消食。回到院子，春儿先去屋子里看看李允直回来没有，就见春梅坐在榻上借着烛火做针线。
“二少爷竟还没回来！”
春梅叹气，道：“传了信回来，说是让留门，子时前一定回来。”又忍不住生气，“这才搬出来自己住，就敢出去玩的这么晚，若是让大奶奶知道，还不得怪罪我们没好好看顾劝诫！”
春儿心中暗道：“春梅姐姐平日里确实太宠，要是我打小看着他长大，我不得狠狠说他几句。偏偏春梅姐姐不仅舍不得自己说，还帮着瞒上瞒下，四面唬弄遮掩……”
春梅道：“碧华，我过了年就……就家去了。”说到这个，春梅红了脸。
春儿后来才知道她已订了亲，大太太私下还赏了她嫁妆。因不放心李允直身边都是新来的，这消息就没透露出去，免得丫头们没人辖制不学好。
春梅自然在暗暗观察这些新来的丫头们，十二三岁的太小不说，年纪大些懂事的，就木樨，小娥，小婵，并碧华。
其中木樨跟碧华都算是家生子，小娥小婵是外头买的，她便更为着意观察木樨跟碧华二人。却见木樨有争强的心，时常不满意碧华更得宠。而碧华瞧着不像是争强好胜，只是时常有一股莽撞，未进细想便行事的脾性。这脾性恰好又对上了李允直的喜好，才没多少时间，竟处得跟经年的主仆一般。
二人她自然都不是十分满意，但眼看着就要出嫁，她也没有更多时间再去观察小娥小婵，并扶持那俩个。大奶奶问她，她细细思量后，推了碧华。
既然推了碧华，就等于把二少爷交托给她了，此时便想与她交个底，也将心事与她说一说，好让她能更用心服侍二少爷。
“你来了一些时候，也看出二少爷的性格，他年纪小有些爱玩，我看他如今他出入都带着你，有些事也喜欢跟你说，你要时时劝着他，别叫他太放纵，若是行事不妥传到大奶奶耳里，大家都没好日子过……我不是吓唬你，主子们动真怒，打一顿也就算了，若是被拉出去随便配个经年讨不到媳妇的光棍，或者叫人牙子来卖了……那一辈子都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