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儿一惊,吓的转身去看。

    只见门口不知道何时,已经站了好几个人,除了发声的女孩,其他几个正捂着嘴偷笑。

    就见发声的女孩约莫十五六岁,披着金心绿闪缎披风,露出的一小节袖子是杏子红花素绫,下着豆绿百褶裙。再看一张鹅蛋脸,曲眉丰颊,星眸皓齿,只是此刻眉略挑,笑眸藏着锋芒,气势凌凌,颇有些叫人不敢直视。

    春儿暗暗羡慕,好气派的小姐!

    其中捂嘴笑的一位是李允衔三姑姑容珍,她越过那小姐,来拉李允衔,不容分说道:“衔哥儿,可快点来罢,我们以往只道你是功课繁忙,如今可捉住了,以后再不要用功课当理由推拒。”

    李允衔此时再不好拒绝,又被姑姑扯着,只得放下东西,被一群人簇拥着去了。

    而春儿,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看被随手搁在一旁的瓷瓶。有些犹疑,又暗觉好笑。

    不过一个呆哥儿好心,自己现在竟如此多心!

    青木进来喊她:“他们都去了,你怎么还在。”

    “他们去了,我才好偷懒。”

    青木看到开着盖子的瓷瓶,走进前来去收拾,春儿忙上去用手指挖了一勺,“给我擦擦手。”

    青木等她。

    “还要不要,你的手是该好好搽搽,白长你身上了,太糟蹋。”

    春儿“嘶”着声音,手心手背,再十个指头,匀匀的涂抹上带着草木清香的手脂。

    一边说道:“我们搬新地方,各处擦擦洗洗,嬷嬷们都嫌苦,一时不见就找不到她们。只能自己洗,天冷水寒,可不就红肿了。”

    青木一听这些婆子就皱眉。

    “可不是,我们朝颜姐姐多气派,也得小心不叫嬷嬷们捉到把柄,一逮着,说的那叫一个难听。总归就是存了降伏我们的心。不过朝颜姐姐也厉害,总盯着我们几个小的,一点不是都要数落,再三不改就要罚了。”

    春儿笑,“你回头多来我们院子里玩,我们那,可没有一个朝颜姐姐管你。”

    二人聊了一会儿,青木带她去里屋的熏笼上烘身子,道:“这会儿没人,你们院子里闹哄哄的,你要不指望拿主子赏,这会儿还不如就留我们这里歇歇。”

    聊了一会儿,青木道:“你瞧见刚才那个顶气派的小姐没有?”

    春儿心道:“方才一群姑娘皆是花团锦簇,但若说顶气派莫过于当先一位最耀目!”

    因而回答:“我猜到你说的是哪个。”

    青木笑:“就是那位济宁侯家的小姐,她是大太太娘家长姐的孙女,以前大太太跟姨太太精神好,时常走动,这位小姐也长来,我们院子里她也是常客。现如今大了,我们大少爷见到她知道躲着,她却浑然不觉,还当小时候光景,你说好笑不好笑。”

    二人说笑一阵,却说一群过去宴饮的小姐少爷们,也提到了这边的丫鬟。

    一群人才互相让了入座。李允直作为东道主已经热情的给大家斟起酒来,他奶妈忙不迭说:“你叔叔,姑姑,几位小姐都能喝几杯,你还小,可不能吃。”

    众人见妈妈多事,笑着赶她,“妈妈自管自的吃酒去,我们会看着直哥儿。”

    另一边,赵琼枝心中耿耿于怀,此时也不管时机气氛,只管笑着提起这一茬,道:“你们以往常笑话我们家的丫头都长的都跟小姐似的,以后可不许再笑话,我看衔哥哥屋子里的丫鬟才个个美的跟天仙似的,我们家一百个也比不上他屋里两个。”

    她一边儿说着,一边眼睛直勾勾的去看李允衔的反应。

    李允衔面无表情,恍若未闻。

    席上有两个姑娘听了,拿帕子捂着嘴偷笑,间或交头接耳说了两句。

    只听她们悄声说的是“酸了呢”“可不是”。

    方才儿姑娘容慧并没有跟过去,笑着道:“你说的是朝颜……她可是大嫂满府里挑的尖儿,再没有比她更出挑的。”

    赵琼枝笑:“朝颜姐姐我认识,今儿又来一个更美的,我不认识。”

    容慧不解,笑问:“哪一个,叫过来我们都瞧瞧,要是你瞎说,我们罚你吃酒。”

    赵琼枝便似笑非笑睨向李允衔,道:“衔哥哥,慧姑姑要看人,你可别不舍得。”

    李允衔这才抬眼看了一看她,面上始终波澜不惊,李允直已经好奇叫开了,“什么美人儿,大哥哥那里还有谁,母亲有好的,又给大哥哥送去了?”

    就有人领命笑着去找那个丫头来,约莫二刻钟,人带上来。

    春儿顶着众人上下打量的神色,走进来站在离席面一步之遥的位子,笑着跟众人福身行礼。

    却见气氛古怪。

    方才青木跟她提起过的小姐赵琼枝冷冷笑着,其他姑娘也盯着她的脸一个劲儿的瞧,一时之间,自己竟仿佛成了东桥那边杂耍展示的猴子一般。

    不由又是不解,又是不自在。

    赵琼枝歪头笑看李允衔。想到之前众人闯入之时的气氛,他一个主子,竟然注意到一个丫头的手被冻伤,可见是有留心了……叫她莫名有气。眼下见他没有反应,心下倒是舒服了几分,只是嘴上总还要再说两句。

    “衔哥哥,你怎么看都不看她?难道突然又不认识了?”她吃吃笑着,说道。

    容慧看完了,似真是假的抱怨:“大嫂果然偏疼衔哥儿,这么标致的人儿,怎么没想着给我一个。”

    李允直一直在旁笑,笑了一通,才道:“赵姐姐,慧姑姑,这不是大哥哥的,是我的丫鬟。”

    赵琼枝闻言,并没有就此罢手,冷笑一声,“你的丫鬟倒混在衔哥哥书房。”

    李允直一无所知,还解释:“我使她去请大哥哥,她也不中用,半天也没见她回来,还亏姑姑,姐姐把大哥哥请了来。”

    他说的轻巧,也是无心,偏偏“半天”这个字眼,却叫有心人听了进去。

    那本来已然将她放下的目光,又倏的回到春儿脸上。

    几人几句话,春儿隐约猜到头尾,心下暗暗觉得不快,“这群公子小姐,自己吃酒作乐就好了,拿我玩笑什么。”

    有些郁闷,偏她一个小丫头,在这一群主子,一群尊贵的客人面前又不能说什么。

    赵琼枝笑了一声,又待开口说什么,只见同桌一个眉清目秀,说话慢条斯理的女孩道:“允兄弟,你这是什么酒,闻着香的很。”

    那姑娘岔开这话题,众人一时都不再盯着春儿看,春儿松口气,心中也憋闷的很,转身走了。

    赵琼枝远远看了,皱着眉。偏生不是自家的丫头,没她一个亲戚挑刺的理。

    *

    春儿待要回屋子去,只是此时家里也不止她们这些丫鬟,还有其他主子带来的下人,大冷的人不可能让人在廊下挨冻,都塞到了各个房间里。

    于是又走到冶心居找青木。

    青木笑道:“哟,你今儿真忙,来回的往我们这里跑。”

    此时茶水间只有一个婆子守着,早在角落的长凳上躺下来睡了,她们围着火烤一坐,顺道拿了婆子的两个芋头丢进去,烤熟了吃。

    春儿道:“没趣的很,叫我过去就为拿我取笑。”

    青木道:“你脾气也大,主子们肯跟你玩笑,是给你脸面。完了还能记住你,这样的好事别人想都想不到,你倒还气上了!”

    春儿冷笑,“我才不稀罕。”

    青木瞅了她一眼,笑道:“我看你不是做奴婢的料子,往后该做个主子才是。”说着噗噗笑了,“你要做了主子,我就去侍候你。”

    二人不过随口玩笑,却不知道这对话竟被人听进去了。

    门口,借口更衣出来的李允衔静静的听了一会儿。

    他深吸了一口气,脑子隐隐作痛。

    梦里,那个女子的贴身婢女,就是这个青木!

    而现在,这两个女孩分明都是一样的奴婢身份,另一个却开口说出这样的话。

    难道冥冥中,当真会有灵应。

    他的梦,到底是什么?

    屋子里,春儿有所感的往外看了一眼,起身去瞧,就见一个背影。

    亲戚姑娘们闹腾完,伴月居里收拾半天,疲惫不堪,第二天都睡晚了。嬷嬷们从外头进来,都在嘀咕女孩子们不成样子,个个都懒。看到几个十二三岁只供洒扫的小丫头,还会上手打两巴掌。

    春儿气呼呼的将水盆往桌子上用力一摆。

    小娥正梳洗着,见状,忙劝她:“你算了,别为了小丫头们跟老妈妈生气,小丫头们干活不利落被打两下,还能吃个教训学好。”

    但春儿看来看去,浑然不觉这几个嬷嬷是如是想的。她们来了,一干活计都不上手,偏生这个屋子里瞧瞧,那个角落里看看,见到谁都要摆一摆威风,分明是想要树威风,以后好作威作福。

    她打小儿就看多了后巷里那群婶子的做派,心里明白的很。

    就叫人气的很。

    好好的院子,熄灯时候妈妈们回家去,大家跟松了弦似的高兴,早上来了,又得顾忌着说话做事。长此以往,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服服帖帖。

    早上,李允直带着春梅去崔令仪处请安。回来用了饭,让春儿陪他去冶心居。结果去了冶心居,书房里不仅有李允衔,还有五爷李玉瑛,二人聚在一起一定是谈论正经时文拆解。李允直倍感无趣,泱泱带着春儿离开。出了院子,李允直也不想回去,又带春儿去找六叔李玉璋。

    二人凑一起自然比一个人还能闹腾,李玉璋出主意去济宁侯府上找赵家大少爷赵兴祖玩去。少爷出门,春儿自然不用跟去了,李玉璋跟李允直各有四个小厮跟着。

    春儿跟着李允直跑了一上午,回家后春梅听说了,一声“坏了”,道:“赵大少爷带着玩还得了,你可有叮嘱晚上天黑前一定要回来?”

    春儿以往伺候的都是女主人,间接伺候的二爷也是顶门立户的大男人,头一次照顾十来岁的小少爷,并不知道少爷出门子她还要管几点着家,不由有些傻眼。

    春梅倒也没怪她,跺了跺脚,推着她往外走,“你下午去躲躲,别叫妈妈看见问你二少爷的事,就当你跟着二少爷去大少爷那边玩儿去了。”

    寒冬腊月的已然又冷又累,春儿本只想回屋子烤火,喝口热茶吃点点心垫垫肚子。结果没奈何,逼着婆子妈妈先离开伴月居附近。

    犹豫好半晌,也只有青木那处可去。

章节目录

春色迟迟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晚晴归舟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晚晴归舟并收藏春色迟迟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