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窃（五）
宫侑到最后还是来接她了。
晚上到家，家里的灯都开了。从玄关走到客厅，从狭小到宽敞，全部是暖黄色的灯。
定神看去，正对着客厅的厨房外，桌上已经做好了饭。而宫治正坐在餐桌边，把整条胳膊都搭在椅子背外，换了居家服，扭头，凉凉地看着她和宫侑。
“你们……还知道回来？”
两人徒然一僵。
宫侑单手抓着钥匙，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宫治，另一只手却暗暗在背后使劲，把宫乐往前推了推。
宫乐微微斜眼看他，宫侑对着她挤眉弄眼。
‘哄一下’。
宫父宫母时不时会出差，他们出差的时候，就是宫治做饭。自古以来，做饭的人权力最大。
？
这是我该做的吗？难道不是你骗得他？还有，你怎么不哄……宫乐很想这样对宫侑说。
她举了举手。
“哥哥？”宫乐试探地叫了一声。
在宫治看过来的一瞬间，宫乐乖巧地。
“我想吃饭。”
餐桌边的宫治揉着眉心，又露出那副欲言又止的便秘表情。“你……”他生气又纠结，还有些说不清的失落。但最后，他还是叹了一口气。
“……过来坐。”
宫乐乖乖地迈步，后背的布料却被宫侑一扯。
‘我呢？’宫侑做着口型，眉毛挑得要飞起来。
她真的很想回一句‘你去死’，真的。
但又怕宫侑闹起来没完没了……但话又说回来，宫侑脸皮向来不薄，他要真厚着脸皮上桌吃饭，宫治也不能真拿他怎么样……所以，宫乐有些费解，宫侑是，在拿自己寻开心？
当然不是寻开心。
宫侑只是单纯地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被宫乐好好地叫过“哥哥”。从来都是“宫侑”、好一点就是“阿侑”地喊着，让他一点做哥哥的仪式感都没有。
他有些不满。
而且，宫乐这个臭小鬼！就真的只提她自己！半点也不管他！也不知道这小气的性格是遗传的谁。宫侑独自愤愤。
宫乐迟迟没来，宫治一回头就看见两个人在客厅僵持，不由好笑。
“不是，你们俩，在我面前演苦命鸳鸯？”
正在僵持的两人同时抬头，两张还算相似的脸上露出同一副震惊又恶心的表情。
宫侑更外显一点。
他猛地后退了几步，浮夸地抱紧自己，惊恐，“蠢货阿治你在说什么啊好恶心！还有，”他自怜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看宫乐，“臭阿乐你可不要对我有想法啊！我们没有未来的！”
“宫侑你脑子有病吧！”宫乐抓狂。
“叫哥哥！不准‘宫侑’‘宫侑’地叫！像什么话！”宫侑瞪她。
“……不叫”
“那从现在开始，我就没你这个妹妹了！”
“你这种哥哥……不要也罢。”宫乐木木地。
“你！？”宫侑不可置信地看着一脸无所谓抱胸站着的宫乐。
他愤怒，然后悲伤地发现自己还真不能拿这小鬼怎么办。
悲愤扬声，“阿治你还看着！还不快来管管她！这臭小鬼是越来越嚣张了！今晚不许她吃饭！”
宫治笑出声。
“我可管不了她……好了，你们别闹了，都过来吧。”宫治扭回头，不再看他们。
客厅里的兄妹俩对视一眼，再各自愤愤地——主要是宫侑——扭过头，分别从两边绕过沙发，坐到餐椅上。
宫治抬眼看他们一眼，拿起桌上的筷子。
“你们回得来晚，菜都快凉了。”
宫乐徒然一僵。
宫治却没再说什么，他夹了一口菜，开始吃饭。
宫侑在旁边微妙地挑了挑眉，也没说什么。
但宫治事后什么都没问。没问宫乐，也没问宫侑。
或许是觉得这件事太小，没必要计较；或许是觉得，应该给弟弟妹妹一些相处时间——事先声明，宫侑并不承认自己是弟弟；又或许是觉得天色太晚、时间不对等等，有太多可以让宫治不去深究的理由了。
但他又想，其实，也有很多可以让他去深究、去质问、去发火的理由……不是吗？
比如说，为什么没有事先通知他，为什么阿乐和阿侑之间会有他不知道的事，为什么他一个人要等在家里，为什么事后没有人向他解释……好多好多，多得塞满了整个腹腔，连宫治本人都为此心惊。
一计较下去就会没完没了，一深究下去无名之火就会越烧越旺。
就是因为这样，就是因为这样。绝对不能深究，不能计较。
所以他闭嘴。
可是，情绪却会从咬紧的牙关缝隙溢出来，从行走间骨头关节的缝隙溢出来，从流动血管上的细胞间隙溢出来——从每一个，所有，不起眼的、可以被忽略的缝隙，溢出来。
在凌晨，宫治从梦中惊醒，暧昧不明的光线中，他猛地起身。
胸腔里，心脏正乱跳个不停，冷汗从背后流下，脖上汗毛应激般地耸立。
对着谁的，到底是对着谁的？宫治捂住脸。
他已经察觉到了，奔腾在他血液里，好像永远都不会枯竭的、旺盛的占有欲……可这到底是对着谁的？！是阿侑，还是阿乐？
有那么几个瞬间，他觉得世界无比荒谬。
宫治喘着粗气，放下手。眯着眼，无意识地去看窗外。
天已经渐渐亮起来了，天空是鸦青色的，隐隐约约，好像有雾气。
起身、开窗，清晨的凉气涌进来，宫治不由打了个冷战。
如果，以遇见宫乐的时间为分界，那么，在此之前，樱井美乐的生活就是一场幻觉。
她没日没夜地沉浸在精神的暴虐和亢奋的快感当中，分不清昼夜暑夏寒冬。那时她的世界中只有两种人——肯定要伤害她的，和一定要被她伤害的。而她要做得很简单，忍耐伤害，再把痛苦在转移到另外一群人身上。
樱井看着那群人痛苦嚎哭、挣扎流血、面容因为挣扎而扭曲的时候，她也会觉得不忍和痛苦——她甚至会为此留下泪来！但是，樱井转念又想，难道把他们留着，他们就不会痛苦？不会难过？不会嚎哭？不会流泪流血了吗？
不。他们还是会。
樱井想，那就是了，那就是了。
父亲纵然有千般万般不好，但她想，她父亲有几句话说的是对的。
“美乐啊，你要明白，对于那些在尘世挣扎的蝼蚁而言，狠狠地摁死他们，才是对他们平庸廉价又可悲一生的最大仁慈——这也是他们最大价值。但你记住，”
记忆中的父亲叹了一口气，“一定要狠狠地，要快准稳，不然，就又会有很多没有价值的哀嚎和挣扎了。那太辛苦了。”
那之后发生的事，之后在小房间、在无人角落发生的事，就十分自然了。
樱井听着哀嚎声，觉得父亲说的没有错，蝼蚁确实应该被摁死。毕竟平时再怎么可怜，挣扎的时候也是很吵的。
但偶尔，在极其稀少的清醒间隙，樱井把头靠在华丽奢靡的枕头上，眼皮半垂不垂之际，还是会想起她的父亲，想起他说的话。
……他说蝼蚁就该被摁死。但他自己呢，他不也是母亲手里的蝼蚁吗？母亲又为什么没有快准稳地“摁死”他呢？
樱井那时候一直想不通，等她知道了，她却恨不得把这个问题连同其答案一起从自己脑子里挖出来。
挖出来，必定血淋淋的带着血管和碎肉，她会很痛，脑子说不定也会烂掉、彻底坏掉，可这样一来，记忆也就没有了，痛苦和耻辱也就没有了。
她可算陷进了枕头里。
枕头太软了，她感受到上面鲜艳的纹路，太隔着了，她想把自己挤进去。她脏、枕头也脏，倒也算相得益臭。
但樱井遇见了宫乐。
少女背着光走进小巷，雪肤但消瘦，黑发半扎，冷香浮动。可她只是路过。
却不经意地、无意识地，轻瞟了樱井一眼。
一眼而已，只是一眼而已，快地不得了，一秒、还是两秒？她就走过去了。可能都没注意到，旁边有樱井这个人。
但轰的一声，樱井脑海一片空白，她什么都听不见了，一瞬间她猜测自己是不是忘了在什么时候地点，不小心把耳朵给捅聋了。
不然怎么会什么都听不见？
很快，她就没工夫想这些了。
她只感觉自己□□一阵热流，然后巨浪一般猛烈的快感在她体内萌生、澎湃不休。
樱井尖叫一声，她忘了自己刚刚吸了那东西！该死，她忘了！她给忘了！
跪伏在地上，她的四肢因为超过阈值的快感在颤，不断有泥泞肮脏的恶物沾上大腿边的短裙摆。
她怎么就给忘了！她不该忘的，她应该把那个离开的人抓过来！趁着药效，趁着药效！啊！她怎么给忘了！
樱井的身体抖了一会儿，她死死咬着唇不肯发出声音，但眼神还是迷离，眼尾更是红得要滴血。
猛地，她突然一仰头，身体在半空中抽搐几下，然后重重砸地。她脸贴在泥上，满是红晕，整个人都趴在脏兮兮的地上，被巨大快感碾过的身体软得像一滩烂泥。
……但没关系。怎样都没关系。
樱井侧着脸贴在地上，想起那个人，忍不住痴痴地笑了。
没关系，都没关系。
因为无论她是谁，樱井把手指关节咬住，笑得痴迷癫狂，她都只能是她的。
宫乐坐在树荫下，想的是另外一件事。
【我身体怎么样了？】宫侑恹恹地问001
【宿主离真正戒掉镇定剂还有一段时间。不过目前，宿主的身体并没有被额外摄入镇定剂。】
【嗯。】她没跟其他人提过自己已经镇定剂成瘾，目前正在戒断这件事，没什么特别理由，只是单纯犯不上。
但戒断反应确实有点难挨，宫乐靠在树上。
【按理说，不应该啊，还没人给我下药么？】
【是的，这种镇定剂需要定时定量服用，不然成不了瘾，服药人也会无比痛苦。根据宿主目前查到的资料，时间上，前期至少需要每五日服用一次，中期每三日，后期每……】
【但现在已经超过五天了。】宫乐打断001冗长的话，【突然良心发现？】她突发奇想。
001沉默一会儿，电流声刺啦刺啦的。
【宿主，001不认为是这样。】它认真地说
【嗯，我也不那么认为。】宫乐同样认真地点头。
宫乐不再说话，而是仰头，用眼皮去接树下斑驳的日光。她眼睫密长，眼皮却苍白，仔细看，可以看见一两根紫蓝色血管。
宫乐睁眼。
【樱井美乐，你查得怎么样了？】
【宿主，根据《系统协议》，001无法查取小世界中非任务相关人物的信息。】001提醒。
【你不是打报告上去了？许可还没下来？】宫乐打了个哈欠。
【是的，宿主。据推算，主系统的信件会在明天下午3时抵达。】
宫乐想着最近也没什么事，那等着就等着吧，她刚想睡，但又想起来一件事来。
她起身，坐着，眉皱得紧紧的，犹豫半晌，还是没开口。
【宿主，】001主动道，【你是在烦恼你哥哥的事吗？】
【……】宫乐没说话。
【宿主，你要主动一点。星网上说，做错事的人应该主动道歉。】001循循善诱。
【……关键是，我不知道我做错什么了啊？】宫乐沉默半晌，才郁闷地开口。
宫治最近不对劲，她早就感觉出来了。
【宿主，你要善于观察。】001再接再厉。
【还有呢？】
【没有了，宿主。】001认真地说。
宫乐无语到最后反而笑了，【你可真有用。】
她仰头躺回去。
001沉默一会，严肃地说，【宿主，讽刺系统是不道德的行为。】
了不得，连001也知道什么是讽刺了。
宫乐右手搭在额头上，挡着树叶漏下的阳光。
【关机。】
呲的一声，电流声整个消失，她耳边只剩下清脆的鸟鸣。
自从活动室之后，宫乐一直觉得樱井美乐不对劲，但却很难查出什么。估计是因为什么原因，她的信息被人刻意遮掩了。
宫乐干脆就使唤001去找，等信息出来了，再做具体分析。
看看是她的感觉有问题，还是樱井本人有问题。同时手上还在调查有关镇定剂的事，两手抓，有备无患嘛。
可比主系统的许可来得更快的，是意外。
当天下午，樱井美乐就请假了。
等到她请假的第二天，摄影部部长再次来到了一年级一组。
她在楼梯间拦住了宫乐。
“做什么？”宫乐狐疑地看着她。
棕发少女神情严肃，“小樱的爸爸来了，他很难过。”
“？”
棕发少女定定地看着宫乐，“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
“小樱爸爸说，他想见你一面。”
晚上到家，家里的灯都开了。从玄关走到客厅，从狭小到宽敞，全部是暖黄色的灯。
定神看去，正对着客厅的厨房外，桌上已经做好了饭。而宫治正坐在餐桌边，把整条胳膊都搭在椅子背外，换了居家服，扭头，凉凉地看着她和宫侑。
“你们……还知道回来？”
两人徒然一僵。
宫侑单手抓着钥匙，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宫治，另一只手却暗暗在背后使劲，把宫乐往前推了推。
宫乐微微斜眼看他，宫侑对着她挤眉弄眼。
‘哄一下’。
宫父宫母时不时会出差，他们出差的时候，就是宫治做饭。自古以来，做饭的人权力最大。
？
这是我该做的吗？难道不是你骗得他？还有，你怎么不哄……宫乐很想这样对宫侑说。
她举了举手。
“哥哥？”宫乐试探地叫了一声。
在宫治看过来的一瞬间，宫乐乖巧地。
“我想吃饭。”
餐桌边的宫治揉着眉心，又露出那副欲言又止的便秘表情。“你……”他生气又纠结，还有些说不清的失落。但最后，他还是叹了一口气。
“……过来坐。”
宫乐乖乖地迈步，后背的布料却被宫侑一扯。
‘我呢？’宫侑做着口型，眉毛挑得要飞起来。
她真的很想回一句‘你去死’，真的。
但又怕宫侑闹起来没完没了……但话又说回来，宫侑脸皮向来不薄，他要真厚着脸皮上桌吃饭，宫治也不能真拿他怎么样……所以，宫乐有些费解，宫侑是，在拿自己寻开心？
当然不是寻开心。
宫侑只是单纯地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被宫乐好好地叫过“哥哥”。从来都是“宫侑”、好一点就是“阿侑”地喊着，让他一点做哥哥的仪式感都没有。
他有些不满。
而且，宫乐这个臭小鬼！就真的只提她自己！半点也不管他！也不知道这小气的性格是遗传的谁。宫侑独自愤愤。
宫乐迟迟没来，宫治一回头就看见两个人在客厅僵持，不由好笑。
“不是，你们俩，在我面前演苦命鸳鸯？”
正在僵持的两人同时抬头，两张还算相似的脸上露出同一副震惊又恶心的表情。
宫侑更外显一点。
他猛地后退了几步，浮夸地抱紧自己，惊恐，“蠢货阿治你在说什么啊好恶心！还有，”他自怜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看宫乐，“臭阿乐你可不要对我有想法啊！我们没有未来的！”
“宫侑你脑子有病吧！”宫乐抓狂。
“叫哥哥！不准‘宫侑’‘宫侑’地叫！像什么话！”宫侑瞪她。
“……不叫”
“那从现在开始，我就没你这个妹妹了！”
“你这种哥哥……不要也罢。”宫乐木木地。
“你！？”宫侑不可置信地看着一脸无所谓抱胸站着的宫乐。
他愤怒，然后悲伤地发现自己还真不能拿这小鬼怎么办。
悲愤扬声，“阿治你还看着！还不快来管管她！这臭小鬼是越来越嚣张了！今晚不许她吃饭！”
宫治笑出声。
“我可管不了她……好了，你们别闹了，都过来吧。”宫治扭回头，不再看他们。
客厅里的兄妹俩对视一眼，再各自愤愤地——主要是宫侑——扭过头，分别从两边绕过沙发，坐到餐椅上。
宫治抬眼看他们一眼，拿起桌上的筷子。
“你们回得来晚，菜都快凉了。”
宫乐徒然一僵。
宫治却没再说什么，他夹了一口菜，开始吃饭。
宫侑在旁边微妙地挑了挑眉，也没说什么。
但宫治事后什么都没问。没问宫乐，也没问宫侑。
或许是觉得这件事太小，没必要计较；或许是觉得，应该给弟弟妹妹一些相处时间——事先声明，宫侑并不承认自己是弟弟；又或许是觉得天色太晚、时间不对等等，有太多可以让宫治不去深究的理由了。
但他又想，其实，也有很多可以让他去深究、去质问、去发火的理由……不是吗？
比如说，为什么没有事先通知他，为什么阿乐和阿侑之间会有他不知道的事，为什么他一个人要等在家里，为什么事后没有人向他解释……好多好多，多得塞满了整个腹腔，连宫治本人都为此心惊。
一计较下去就会没完没了，一深究下去无名之火就会越烧越旺。
就是因为这样，就是因为这样。绝对不能深究，不能计较。
所以他闭嘴。
可是，情绪却会从咬紧的牙关缝隙溢出来，从行走间骨头关节的缝隙溢出来，从流动血管上的细胞间隙溢出来——从每一个，所有，不起眼的、可以被忽略的缝隙，溢出来。
在凌晨，宫治从梦中惊醒，暧昧不明的光线中，他猛地起身。
胸腔里，心脏正乱跳个不停，冷汗从背后流下，脖上汗毛应激般地耸立。
对着谁的，到底是对着谁的？宫治捂住脸。
他已经察觉到了，奔腾在他血液里，好像永远都不会枯竭的、旺盛的占有欲……可这到底是对着谁的？！是阿侑，还是阿乐？
有那么几个瞬间，他觉得世界无比荒谬。
宫治喘着粗气，放下手。眯着眼，无意识地去看窗外。
天已经渐渐亮起来了，天空是鸦青色的，隐隐约约，好像有雾气。
起身、开窗，清晨的凉气涌进来，宫治不由打了个冷战。
如果，以遇见宫乐的时间为分界，那么，在此之前，樱井美乐的生活就是一场幻觉。
她没日没夜地沉浸在精神的暴虐和亢奋的快感当中，分不清昼夜暑夏寒冬。那时她的世界中只有两种人——肯定要伤害她的，和一定要被她伤害的。而她要做得很简单，忍耐伤害，再把痛苦在转移到另外一群人身上。
樱井看着那群人痛苦嚎哭、挣扎流血、面容因为挣扎而扭曲的时候，她也会觉得不忍和痛苦——她甚至会为此留下泪来！但是，樱井转念又想，难道把他们留着，他们就不会痛苦？不会难过？不会嚎哭？不会流泪流血了吗？
不。他们还是会。
樱井想，那就是了，那就是了。
父亲纵然有千般万般不好，但她想，她父亲有几句话说的是对的。
“美乐啊，你要明白，对于那些在尘世挣扎的蝼蚁而言，狠狠地摁死他们，才是对他们平庸廉价又可悲一生的最大仁慈——这也是他们最大价值。但你记住，”
记忆中的父亲叹了一口气，“一定要狠狠地，要快准稳，不然，就又会有很多没有价值的哀嚎和挣扎了。那太辛苦了。”
那之后发生的事，之后在小房间、在无人角落发生的事，就十分自然了。
樱井听着哀嚎声，觉得父亲说的没有错，蝼蚁确实应该被摁死。毕竟平时再怎么可怜，挣扎的时候也是很吵的。
但偶尔，在极其稀少的清醒间隙，樱井把头靠在华丽奢靡的枕头上，眼皮半垂不垂之际，还是会想起她的父亲，想起他说的话。
……他说蝼蚁就该被摁死。但他自己呢，他不也是母亲手里的蝼蚁吗？母亲又为什么没有快准稳地“摁死”他呢？
樱井那时候一直想不通，等她知道了，她却恨不得把这个问题连同其答案一起从自己脑子里挖出来。
挖出来，必定血淋淋的带着血管和碎肉，她会很痛，脑子说不定也会烂掉、彻底坏掉，可这样一来，记忆也就没有了，痛苦和耻辱也就没有了。
她可算陷进了枕头里。
枕头太软了，她感受到上面鲜艳的纹路，太隔着了，她想把自己挤进去。她脏、枕头也脏，倒也算相得益臭。
但樱井遇见了宫乐。
少女背着光走进小巷，雪肤但消瘦，黑发半扎，冷香浮动。可她只是路过。
却不经意地、无意识地，轻瞟了樱井一眼。
一眼而已，只是一眼而已，快地不得了，一秒、还是两秒？她就走过去了。可能都没注意到，旁边有樱井这个人。
但轰的一声，樱井脑海一片空白，她什么都听不见了，一瞬间她猜测自己是不是忘了在什么时候地点，不小心把耳朵给捅聋了。
不然怎么会什么都听不见？
很快，她就没工夫想这些了。
她只感觉自己□□一阵热流，然后巨浪一般猛烈的快感在她体内萌生、澎湃不休。
樱井尖叫一声，她忘了自己刚刚吸了那东西！该死，她忘了！她给忘了！
跪伏在地上，她的四肢因为超过阈值的快感在颤，不断有泥泞肮脏的恶物沾上大腿边的短裙摆。
她怎么就给忘了！她不该忘的，她应该把那个离开的人抓过来！趁着药效，趁着药效！啊！她怎么给忘了！
樱井的身体抖了一会儿，她死死咬着唇不肯发出声音，但眼神还是迷离，眼尾更是红得要滴血。
猛地，她突然一仰头，身体在半空中抽搐几下，然后重重砸地。她脸贴在泥上，满是红晕，整个人都趴在脏兮兮的地上，被巨大快感碾过的身体软得像一滩烂泥。
……但没关系。怎样都没关系。
樱井侧着脸贴在地上，想起那个人，忍不住痴痴地笑了。
没关系，都没关系。
因为无论她是谁，樱井把手指关节咬住，笑得痴迷癫狂，她都只能是她的。
宫乐坐在树荫下，想的是另外一件事。
【我身体怎么样了？】宫侑恹恹地问001
【宿主离真正戒掉镇定剂还有一段时间。不过目前，宿主的身体并没有被额外摄入镇定剂。】
【嗯。】她没跟其他人提过自己已经镇定剂成瘾，目前正在戒断这件事，没什么特别理由，只是单纯犯不上。
但戒断反应确实有点难挨，宫乐靠在树上。
【按理说，不应该啊，还没人给我下药么？】
【是的，这种镇定剂需要定时定量服用，不然成不了瘾，服药人也会无比痛苦。根据宿主目前查到的资料，时间上，前期至少需要每五日服用一次，中期每三日，后期每……】
【但现在已经超过五天了。】宫乐打断001冗长的话，【突然良心发现？】她突发奇想。
001沉默一会儿，电流声刺啦刺啦的。
【宿主，001不认为是这样。】它认真地说
【嗯，我也不那么认为。】宫乐同样认真地点头。
宫乐不再说话，而是仰头，用眼皮去接树下斑驳的日光。她眼睫密长，眼皮却苍白，仔细看，可以看见一两根紫蓝色血管。
宫乐睁眼。
【樱井美乐，你查得怎么样了？】
【宿主，根据《系统协议》，001无法查取小世界中非任务相关人物的信息。】001提醒。
【你不是打报告上去了？许可还没下来？】宫乐打了个哈欠。
【是的，宿主。据推算，主系统的信件会在明天下午3时抵达。】
宫乐想着最近也没什么事，那等着就等着吧，她刚想睡，但又想起来一件事来。
她起身，坐着，眉皱得紧紧的，犹豫半晌，还是没开口。
【宿主，】001主动道，【你是在烦恼你哥哥的事吗？】
【……】宫乐没说话。
【宿主，你要主动一点。星网上说，做错事的人应该主动道歉。】001循循善诱。
【……关键是，我不知道我做错什么了啊？】宫乐沉默半晌，才郁闷地开口。
宫治最近不对劲，她早就感觉出来了。
【宿主，你要善于观察。】001再接再厉。
【还有呢？】
【没有了，宿主。】001认真地说。
宫乐无语到最后反而笑了，【你可真有用。】
她仰头躺回去。
001沉默一会，严肃地说，【宿主，讽刺系统是不道德的行为。】
了不得，连001也知道什么是讽刺了。
宫乐右手搭在额头上，挡着树叶漏下的阳光。
【关机。】
呲的一声，电流声整个消失，她耳边只剩下清脆的鸟鸣。
自从活动室之后，宫乐一直觉得樱井美乐不对劲，但却很难查出什么。估计是因为什么原因，她的信息被人刻意遮掩了。
宫乐干脆就使唤001去找，等信息出来了，再做具体分析。
看看是她的感觉有问题，还是樱井本人有问题。同时手上还在调查有关镇定剂的事，两手抓，有备无患嘛。
可比主系统的许可来得更快的，是意外。
当天下午，樱井美乐就请假了。
等到她请假的第二天，摄影部部长再次来到了一年级一组。
她在楼梯间拦住了宫乐。
“做什么？”宫乐狐疑地看着她。
棕发少女神情严肃，“小樱的爸爸来了，他很难过。”
“？”
棕发少女定定地看着宫乐，“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
“小樱爸爸说，他想见你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