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妮莫斯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珠四处观望后,猛然坐了起来,法提亚吓了一大跳。

    “艾妮莫斯……”他伸手欲捞住她,她浑身是伤,不适合这么大的动作。

    然而他捞了个空,她在他的手伸来之前便连连往后挪,一双绿眸警惕地瞪着他。

    看到法提亚伸回手,她悬着的心暗暗松懈下来,同时全身筋肉骨骼的疼痛传来,大脑也阵阵抽痛着,两眼发黑,两只耳朵像被棉花堵住。

    她冷哼一声重新倒在枕头上,再次感到失去了所有力气,甚至没有力气翻正侧躺着的身体。

    唇边有干涸粘腻的液体痕迹,嘴里苦涩异常,她意识到自己是被迫喝过什么,桌上似乎装着什么的碗更是坚定了她的想法。

    她抬眼看向法提亚,虚弱问道:“你是打算毒死我吗?”

    ……毒死你?法提亚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这几天为了照顾她可是不眠不休、煞费苦心,就换来这样一句话!?

    如果此刻他有什么毒药,可以让艾妮莫斯再也不能说出这种话,他可能会毫不犹豫地喂给她。

    “那是用来治疗你的药。”法提亚解释,“正是因为喝了它,你才能快点醒来。”

    他告诉自己,如果他是艾妮莫斯,落在魔族的城市,里面都是恨不得吃她肉、喝她血的魔族,醒来还看见一个三番两次对付她的魔族,那也会害怕,并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对方。

    “药?你在治疗我?”艾妮莫斯露出迟疑的神色,“……我不相信,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好了,不需要说这些虚伪的话。”

    法提亚蹙起眉头,便也气得回敬道:“你说得对,总之我可不能就这样让你轻易死了,因为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你余生都得跟着我——你害怕、讨厌的魔龙,是不是很可怕、很绝望?”

    艾妮莫斯双眼无神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坦白地说,她现在已经不怕魔龙了,她也并不觉得跟他一起是很可怕的刑罚。

    法提亚却当真以为她在害怕,以从前在巨灵岛的经历来看,他知道她有时候会被吓到到什么反应也没有。

    ……该死,我为什么要吓她?他不禁在心中骂自己。

    他轻轻坐在床沿,用毕生最真诚的目光看向她,柔声道:“别怕,只要你不再排斥、抵抗我,我们可以好好相处的。”

    艾妮莫斯抬眼,看着他越靠越近的脸,她眼中依旧是怀疑和不解的神色。

    “魔王已经免除了你的‘死罪’,你可以在这里重新开始,我会帮你的。”法提亚承诺。

    艾妮莫斯仍旧没有开口,他看不出她现在究竟在想什么。不合身的睡衣因她刚才剧烈的动作,从衣领处滑落了一些,露出了她大片的肩膀和锁骨。

    法提亚伸手把她的衣领拎回它本该待的地方,然后又把滑落在旁的被子盖回她身上,只露出一个头。

    她只是默默看着他,凝重的表情似乎松懈了一些。他感觉到自己双颊有些发烫,她从来没这样满眼看着他,而且那么久!

    他一时怀疑起她只是恰好看着他所在的方向发呆,于是假意忙活起来,重新拿出手帕给她擦掉沾在唇边的药水,又不时挪动一下,掖起被子一角。

    这下他确信她是真的一直在看着他了,他心中泛起一丝甜蜜的得意:怎么样?发现我其实很体贴吧?

    法提亚重新看向艾妮莫斯,全然没发觉嘴角压不住的笑意,问道:“你是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有。”她摇了摇头,短发从被子里滑落出来。

    他伸手摸向她的头发,毛茸茸的,可爱极了。他又摸上她略显苍白的脸,感受着她皮肤凉凉的温度。

    让他惊讶的是,她并没有躲开,反而只是蠕动了一番身体,闭上眼睛用脸轻轻蹭了蹭他的手掌。他能感觉到手心中她颤抖的睫毛、柔软的嘴唇,还有冰凉的呼吸。

    他虽然梦想过艾妮莫斯这样温柔待他的场景,但她真这样做了,他反倒觉得不真实,并感到害怕,触电般伸回了手,手心还是烫烫的。

    几乎在他手掌伸回的同时,艾妮莫斯便立刻睁开眼睛看向他,良久她说:“法提亚,我好冷……”

    “冷?你等一等……”法提亚起身,走到房间另一侧翻箱倒柜起来,很快又抱来一床被子,铺到了她身上。

    然后他把手伸进被窝,握住了她冰凉的右手,将体内的热度传送给她。

    “好点儿了吗?”他问。

    “嗯。”艾妮莫斯点点头,再次闭上了眼睛。

    他静静望着她,不觉抿唇笑起来。不知过了多久,黄昏的最后一缕光淡去,他忽然感觉到自己有点痴傻变态,便打算松手离开。

    可当他松开覆上她手背的手时,他发现自己的另一只手被她紧紧握住了,也许他需要稍微用力才能抽回手,那样可能会惊醒她。于是他索性就坐到地毯上,倚在了床边。

    一夜无梦,身体暖的好似围着一个火炉。只是在清晨,脑海开始活跃的时分,艾妮莫斯突然被这份舒适感和安全感惊醒。

    法提亚趴在床边睡着了,双手还在被窝里握着她的手。

    一股神经错乱般的荒谬感油然而生,到底发生了什么?昨晚她不仅没有抵抗他的触摸,还近乎贪心地感受他的体温,最后竟还放下戒备睡着了!

    难道说……在隐秘疯狂的妄想出现前,她的全身一瞬绷紧,那个可笑的想法没有浮出水面。

    突然,她看到法提亚眉心微动,他要醒来了!她赶紧闭上了眼睛。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法提亚尝试站起来,但麻木的双腿和僵硬的膝盖让他一下倒在地毯上。他小声“嗷”了一声,抽回一只手来捏自己的腿,好一会儿才站起来。

    艾妮莫斯感觉到他正俯身靠近,他的手背贴到她额头上时,她身体冷不丁一抖,差一点就要起来给他一记手刃。

    他把手伸回去了,并没有别的动作,似乎只是确认她有没有退烧。接着他把另一只手也从她手心抽出。这时,她才意识到,原来是自己在紧紧握着他的手。

    她又听见翻箱倒柜的动静,一张毯子又轻轻压在了她身上。看来,他是以为她刚刚发抖是因为冷。

    法提亚在桌面收拾一番,离开了房间,周围寂静得只剩晨曦中的光尘飞舞。

    她睁开眼睛,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房间,开始焦虑起来。决斗中的漆黑风暴又开始萦绕在脑海,被那漆黑触手缠绕住的窒息感,被自己的影子群起攻之之时的手忙脚乱,那个红发女魔的呓语和诅咒,坠入海怪制造的深潭、被其控住的绝望……

    直到最后,在密不透风的火墙之中,她挨了魔龙一尾巴,狰狞的巨兽张牙舞爪地扑向了她。她仿佛又回到角斗场上受着拳打脚踢,全身的伤口又隐隐作痛。

    许是此刻她脆弱的神经根本承受不住这些回忆,她又开始睡眼惺忪起来,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又突然惊醒,她这是怎么了?怎么还能睡着!?趁着现在房间没人,应该想办法逃跑才对!

    但话又说回来,拖着这样一副病体残躯,在满是魔族的城市,里最近的人类活动地还有几十上百里,她又能逃到那里去?

    ……而且为什么要逃?她很累很困,她想一直这样躺着。

    她想就此沉沉睡去,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

    ——不能再躺着了!一定要做些什么!

    现在是几月几日?她晕了多久了?玛伊莎知道她被莫尔斯偷袭了吗?知道她被带到魔族了吗?会有人知道她还没死,会有人来救她吗?

    对了,现在身上的“束灵咒”似乎没启用,也许她可以使用通讯魔法联系玛伊莎。她感觉到她的手动起来,术式的光芒亮起。玛伊莎关切的声音响起,但她很快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

    迷迷糊糊中,艾妮莫斯又听到房间门被打开的声音,法提亚摸了摸她的头,轻轻叫醒了她。

    她艰难地睁开眼睛,下意识侧头看向窗外,光线更加明亮了,几乎呈现出金黄色。离她醒来估摸着已过了个把小时,而她还以为只过了几分钟!

    而在他离开的那么长时间里,她什么也没做。现在他已经回来了,她没机会了。不过只是暂时的,她安慰自己。

    法提亚不动声色看着她那副呆呆的模样,心中担忧她莫不是被打傻了吧?全然不知她满脑子在想着逃跑的事。

    艾妮莫斯撑着坐起来,法提亚一边调整靠枕,一边道:“明天树精奶奶会来看看你,继续帮你治疗的。”

    “……树精?”她在昏迷中,确实感觉到了木系魔法的清新气息,看到了一位和蔼女士的脸。

    法提亚递给她湿毛巾,她机械地擦了一把自己的脸,又接过他递来的水机械地漱口。他继而在她身边坐下,端起碗将一勺米汤举到她唇前。

    艾妮莫斯定定地看着他,终于张开嘴唇,这份汤食清淡得几乎没有味道,仅有一丝花蜜的香甜。

    “这份饮食的配方也是树精奶奶给的,虽然是全素的,但她说很适合养病的人类。”法提亚又开口。

    ……人类,艾妮莫斯在心中重复了这一词,法提亚把她称作“人类”。

    “正是她的全力治疗,你体内的诅咒和毒素才被驱除……你可以讨厌我、怨我,但是对她的态度可要好些,她可是特地来为你治疗的。”

    “我可不是说教啊……”他急忙解释,“严格来说,她不算魔族,她是自森林诞生的树精,血统上更像精灵吧,只是她的森林离黑石城近,这才跟我们有往来。”

    “好。”她回答。

    她看到法提亚又笑起来,瞳孔缩得很小,金色的眼睛几乎跟明媚的阳光融为一体。

    这样望着她笑的人,怎么会伤害她?她不禁这样想着,她觉得自己完全看不懂他了。

章节目录

不该爱的女巫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一空繁星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一空繁星并收藏不该爱的女巫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