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妮莫斯可以确信,自从自己再次遇到法提亚之后,就开始变得倒霉起来。

    并且毫无疑问,在巨灵岛迷宫、遭到偷袭以及角斗场,他都是那个带给她致命危机的人。

    但当她回想到这些,竟惊讶地发现每当事后她落入张皇无措的险境时,他也往往第一个出现,向她伸出援手,这究竟是为什么?

    喂完米汤,法提亚起身收拾东西,说:“那我先走了,你自己好好休息,有需要随时喊我。”

    “嗯。”她淡淡回应。

    这时,艾妮莫斯闻到一股若隐若现的味道。她低头左右闻了闻自己,不觉皱眉,露出嫌弃了的神色。

    法提亚注意到她的动作,解释道:“那个……我这几天只用湿毛巾帮你擦拭头和四肢,树精奶奶没来,我也不好帮你洗澡。”

    他看到她倏地抬头看向他,似乎有些生气。

    他急忙补充:“你要是不嫌弃我,我帮你洗也不是不行……”

    说完,他暗暗想岂止是不行?乐意之至。

    但话说回来,他听说人类很忌讳被别人看光。尤其是女人,连手臂、大腿都不能露出来,艾妮莫斯平常就总是穿着一条几乎覆盖全身的黑色长裙。

    想到这,他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隐隐有点不对劲。

    “不必了,我自己可以。”她开口打断了他的瞎想。

    “哦……”他讪讪地回答,“那我帮你准备热水,衣服都在衣柜里。”

    说完,他走进了浴室。

    艾妮莫斯下了床,好几天未活动,她感觉自己的腿相当陌生。她缓缓挪到衣柜前,打开了衣柜门,属于法提亚的男士衬衣、外套首先映入眼帘。

    ……怪了,为什么衣柜里会有他的衣服。

    艾妮莫斯环视了一圈房间,这个房间很大,摆满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她隐隐觉得这是他的房间,不然他的衣服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挑了干净厚实的里衣和长裙,看到法提亚从浴室出来后,便拖着步子朝他走去。

    没成想,刚踏进浴室便脚一滑向后仰去,一只胳膊拦腰伸来,法提亚接住了她,然后赶紧把她扶了起来。

    “真的不用帮忙吗?”他又问,“万一摔伤了怎么办?”

    “摔一跤并不会让人类受伤,尤其是年轻人。”说完,她赶紧拉过门拢上,只留下一条缝,半张脸隔着门缝看着法提亚。

    “怎么了?还是需要我?”他和煦一笑。

    “谢谢。”艾妮莫斯飞快说了一句便彻底关上了门。

    “我没看错吧?她刚刚在脸红?”法提亚暗暗思衬着,这时他听到浴室门反锁的声音。

    洗了热水澡、换了身衣服后,艾妮莫斯觉得浑身舒畅了许多。当她回到房间时,发现法提亚已经不在了!

    她坐会床上,想趁着无人用通讯魔法联系玛伊莎,法提亚给她解开“束灵咒”后,似乎还没重新启用,也许她可以成功召唤术式。

    但刚抬起手,敲门声突然响起,门被打开了。她连忙把僵在半空的手抬起来,假装顺头发。

    法提亚端着一碗黑色液体道:“你的药熬好了,有点苦。”

    艾妮莫斯接过药,仰头一饮而尽,这叫有点苦?

    法提亚有些好笑地看着她皱起来的脸,道:“傍晚还要喝一次。”

    “好。”她说着重新窝回了床上,但是他似乎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整个下午,他都在房间里陪她,默默做些自己的事,或是偷偷看着她。有时候她会装睡躲避他的注视,幸运的话会真的睡过去。醒来时又发现他守在床边,轻抚她的头发,在她耳边含含糊糊地说些什么。

    傍晚又喝了一次很苦的黑色药汤后,她倍感轻松,这一天终于要过去了,她要彻底躲到黑夜里去,再也不出声,她希望夜晚能长一些。

    法提亚起身预备向门口走去,她目送他离去。当目光跟他的不经意的一瞥相遇时,她眼底是藏不住的高兴。

    “艾妮莫斯,你想要我留下来陪你吗?”法提亚突然问。

    “不用!”她几乎是惊吓状脱口而出。

    老天!她在心里叫道。

    “咳……我是说,我没事,你忙你的就好。”她委婉道。

    “我不忙,我很闲的,我可以留下来陪你的。”他直白道。

    的确,因为他经常不知所踪,即不打招呼地旷工,同族们都习惯了。不过就连魔王伊契洛都不会对他多说什么,他们也不会有怨言。

    而且城内平常的事务并不需要他出手,他也很有可能会搞砸。于是大伙们就默契地不管他了,只有遇到强敌或棘手的战斗时才会把他紧急叫过去。

    “真的不用,你忙了一天也累了吧?先去休息吧。”艾妮莫斯又说。

    法提亚全然没听懂她的暗示,反而走近,含笑望着她的眼睛,道:“你不需要这么为我着想,你想我留下尽管开口,不用眼巴巴地看着我……”

    ……我没有,我不是,你别乱想啊!艾妮莫斯有口难辨。

    要是知道他会这样误会,她宁愿看着天花板。

    他伏在床边,两手握住她的手,说:“艾妮,你还冷吗?我可以继续当你的暖手宝,昨天你就是这样一直握着我的手的。”

    ……艾妮?她感觉到一股热流从手掌涌入全身,直冲大脑,两颊瞬间发烫起来。于是她赶紧埋进被窝,只露出一双眼睛。

    “我不冷,不需要暖手宝。”她说。

    “真的吗?那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这是人类的正常体温——你这样不舒服,回你房间睡觉吧。”

    “你心疼我?那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躺在你旁边……”

    “我介意……嗯,我不习惯和别人一起睡。”

    “好吧,那我等你睡着后再走。”他坚持。

    艾妮莫斯不再说话,放弃挣扎,再说下去,恐怕他真会躺倒床上了,只无言望着昏漠漠的傍晚。

    她从没被人如此细心照料,也从没这样期待过,更别提照顾她的“人”还是法提亚!

    在她看来,人是不会全心全意帮助别人的,大概率总要期待从别人那获得什么。但当她看向他那毫不遮掩的直视时,却看不出任何企图和恶意。

    他是真心对她好的,至少在这几天,但是为什么呢?她能想到的理由只剩一个。

    难道果真如此?他故意来菲奥城找她,又把她带到魔族领地,因为他想这样……自作多情地假设,因为他喜欢她?

    想到这里,她仿佛被卷入了一个漩涡。怎么可能?她是女巫、黑法师、杀戮机器,专杀魔族,甚至三番两次对他下死手,仅仅只因为杀死魔龙的执念!

    他应该把她关进牢房,不给吃、不给喝、不见天日,甚至是虐待她……想到这她又害怕又觉得理所应当,但事实上,他非但没有,还对她那么好。

    然而正是这份好意让她内心备受煎熬,她几乎开始讨厌他、更讨厌自己。因为如果他落在她手里,她就会继续《杀死魔龙的一百种方法》的实验,并扩展到一千种、一万种。

    她忽然发觉,自己是个冷漠别扭的人,远没有他光明磊落。直到此时此刻,她仍宁愿在角斗场上面对可怕难缠的龙化后的他,也不愿这样跟他朝夕相伴。

    艾妮莫斯胡思乱想得脑袋几乎要烧起来了,而床头早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法提亚已经歪着脑袋睡着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翌日她醒来时法提亚已经不在了。她洗漱一番在房间里乱晃。尝试打开房间门出去时,却正好撞见了他。

    “艾妮,你想出来走走吗?”法提亚口吻如常。

    于是,她只能点了点头。

    法提亚领着她走过略显昏暗的走廊,来到了餐厅,她看到餐桌上摆着米汤、炖肉、牛奶、圆角面包等。

    为了准备早餐,他一定起得很早,艾妮莫斯想。

    “坐下,吃早饭吧。”法提亚把她按在座位上,然后在旁边坐了下来。

    她看到他快速瞥了她一眼,金色的眼睛有些迟疑不安。

    “怎么了?”她问,她想一定是自己的冷漠折磨到他了。

    “艾妮,不开心吗?”

    她摇摇头,解释道:“只是因为做噩梦了……好吃,你做的?”

    说着,她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金黄色的面包。

    “呃……你吃的面包是买的,别的是我做的。”

    艾妮莫斯又尝了米汤和炖肉,微笑道:“也好吃。”

    两人吃了二十几分钟,然后法提亚带着她去院子里晒太阳。

    院子算不上好看,甚至可以称得上杂乱了,野草、藤曼和树木疯长着,如在无人之境。

    艾妮莫斯想魔龙应该不大喜欢打理植物,不过能漫步在树影斑驳、枝繁叶茂间,她心情变得奇好,抱着手什么也不想,只是跟着他的步伐,几乎忘记自己身处陌生的黑石城。

    这时法提亚回头,给了她一个警觉的眼神,然后加快了脚步。她马上明白了,也快步跟上了他。

    转过一堵爬满藤曼的墙时,他忽然把她拉过去按到墙上,抬起食指比在唇前,示意她别出声。她侧头看去,猜测是有什么人在跟踪他们。她怀疑,那些魔族还没打算放过她。

    突然一个小魔族拐入小道,法提亚一把揪住他的后衣领,他叫唤着,四肢在半空中乱抓。

    “伦克!?你个小家伙,跟踪我们做什么?”

    “法提亚哥哥……我只是想看看绿眼睛女巫。”

    艾妮莫斯没出声,觉得他是因好奇来凑热闹的。更糟的,是跟她有仇,比如也许她曾经杀了他的亲人。

    法提亚把伦克放下来,看向她问道:“你认识伦克?”

    她摇摇头:“完全不认识。”

    “我们见过的!前几天,在黑森林!”

    伦克紧紧抓着手中的木偶,睁大眼睛瞧着她,似乎在期待她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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