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安十六年,谷雨。

    朱门大户,碧水湖畔,远远看青雾袅袅。

    一朵纸鸢零翱翔在碧空中,湖畔一群豆蔻之年的少女,正欢呼雀跃地围绕一名束发少年。

    少年锦衣玉带,笑声朗朗,手持棉线,而另一端地风筝,随着少年的动作,愈飞愈高。

    ……

    “柳姑娘!柳姑娘!”

    含芝正看风筝看得起劲,根本没在意身后丫鬟的呼喊。

    “柳姑娘!你没听到我在说话吗!”

    含芝感到肩膀被人用力拍了一下,她心里一惊,瑟缩着回头望去,原来是她梨院的丫鬟,叫做杏红,正怒气冲冲地瞪视她。

    “今日二公子生辰,你知道府上要庆祝,还到处乱跑,一会儿冲撞到贵人,我可是要被罚的!”

    杏红说完便又怨恨撇了柳含芝一眼,心里十分不满。

    杏红本是徐州周知府大夫人的陪嫁丫鬟之女,大夫人出身徐州赵氏家族,当年嫁与知府周延辰时刚刚及笄,带了十余名年轻貌美的陪嫁丫鬟风光入主周家,在当年也算徐州满城皆知的一段佳话。

    杏红便是其中一个陪嫁之女,也是颇有姿色,本想靠着大夫人的关系,以后可以指一个知府手下的婚事,但是这一切美梦都在周知府漏液抱来尚在襁褓的柳含芝时被打破了。

    她比柳含芝颇年纪稍长几岁,大夫人指了杏红的亲娘当柳含芝的乳娘,在知府中湖畔梨树林深处一处偏僻院落安顿下来。

    柳含芝脸部自小生有胎记,一块大拇指大小的梅形桃色落在眉尾,幼年时胎记显得大而鲜红,大夫人第一眼看到柳含芝,便吓得花容失色,以为不祥。

    此外,周延辰知府回来时对柳含芝的身世讳莫如深,只嘱咐好生照顾,大夫人以为周知府哪里抱养的外室之女,更是厌恶至极。

    柳含芝的乳娘对柳含芝却相当不错,有时甚至好过亲生女儿杏红,杏红内心一直隐隐妒忌。但是,乳娘在柳含芝始龀之年由于一场风寒一命呜呼了。

    大夫人当年只把柳含芝扔给乳娘便也再没管过,直到乳娘离世,才又给了梨院一个粗使婆子,从此柳含芝与杏红以及那个婆子便如此生活下去,一眨眼就是七年。

    杏红打量柳含芝几眼,柳含芝比府中正经小姐瘦弱不少,但是近年也慢慢长开了,一双凤眼水色潋滟,肤色莹白如玉,丹唇如蜜,不施粉黛已然秀丽非常。

    但是,她眉尾一抹红色胎记依然惹人眼目。胎记颜色随着岁月已经逐渐淡化,成为了一抹淡淡的粉,可是鲜明的梅花形状像一个深深的烙印,使人看她第一眼不会注意到其他,只感到怪异和妖冶。

    近几朝来,大宋与辽金间战役频发,辽金人彪悍勇猛,以黥面为文化,夜晚见到更以为鬼神,使人闻之变色、见之丧胆,更导致无数宋人英灵殇殁塞外。由此,大宋自上而下由都对面部刺纹痛恨至极,引之为不祥、为噩兆。

    “你这蠢物,湖对岸便是二公子和小姐们,你大刺刺地坐在这里,到底想做什么?” 杏红毫不客气,大声质问道。

    柳含芝感到很无奈,她其实自三年前就已经发现湖边垂柳下的这片地界了。

    她自小便不被允许和其他小姐一样学习诗书,于是一直找知府帐房先生借阅书卷自行研读,遇到不懂的便去向帐房先生求问,常常在湖畔一坐就是一整天,而今天她本就知道是二公子生辰。

    二公子是知府大夫人的长子,而大公子是府中二姨娘的长子,二姨娘产大公子时难产,早已香消玉殒。

    大公子自幼也被大夫人抱养,但毕竟嫡庶有别,相比于二公子被送往京城太学习得为官之道,大公子自幼习武,一年前便动身西域,戍守边关。

    二公子每值生辰和逢年过节便会归家,尤其今年为二公子的弱冠之年,想必宴席一定会大办特办。

    在往年,柳含芝不论什么节庆都是不被允许参加的,她便从不过节,除了刮风下雨,一如既往地安安静静作在湖畔读书习字。

    没成想在今年,二公子竟然带着其他姐妹在湖畔办流水宴,下午更是放起了风筝,引得柳含芝常常抬眼。

    面对杏红的兴师问罪之态,柳含芝心想今天的书算是读不进去了,于是只能颔首,合书提前打道回府了。

    走过泥泞的梨树林,不远处便是知府的西院侧门,帐房先生正在和守卫吩咐些什么。

    帐房先生年纪不过二十,叫做李肖钰,他每每穿着一身青色麻布长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每次见到都一副严肃的派头,但是含芝却觉得亲近至极。

    李肖钰出身寒门,家族无力,但是知府昔日受其父辈恩惠,给了他看管账簿的工作,可谓十分信任。而他不负所托,甚至不收分毫,只为报恩。

    见到柳含芝,不知是否是同病相怜,一直对柳含芝十分照顾,甚至每次柳含芝遇到疑问,他都会扔下工作,给她答疑解惑,并时常教导柳含芝要知恩图报,自强不息。

    “李先生!” 含芝还未开口,杏红便一蹦一跳地迎了上去,“先生今天可是忙吧!二公子生辰呢!”

    李肖钰回首,却先看到柳含芝,严肃的面庞像是被融化般,蜻蜓点水地一笑点头。

    柳含芝也遥遥低头回礼,杏红却已经走到李肖钰跟前:“先生今天来西院了,可是来看我们的?”

    此时李肖钰才看向杏红,神色一正:“当然不是,我自是有公务在身。”

    杏红吃了瘪,但还是整理好表情,围着李肖钰叽叽喳喳不停,柳含芝无奈,正想出口叫住杏红,却被李肖钰抢了先:

    “柳姑娘不急走,我有话对你讲!”

    含芝顿足,疑惑地上前,而李肖钰也绕过杏红,来到柳含芝跟前,递给她一本临帖。

    “是清河子的字!” 柳含芝惊喜交加,赶忙收下。

    含芝没有钱,每每通过做女工攒下一些,便托李肖钰帮忙买书画字帖。清河子不是什么名家,乃是李肖钰不知哪个深巷淘来的地摊货,和一堆不知名字帖一起送到柳含芝跟前的。

    但是柳含芝独爱清河子的字,觉得该字体隽永舒展下,又变化莫测、奥妙无穷,因此每次都托李肖钰帮她寻,奈何清河子此人实在名不见经传,这才是李肖钰第一次帮她找到。

    李肖钰欣慰于柳含芝的好学,也对她的写字天赋感到赞赏,仅仅几百字的临帖,柳含芝似乎已经是摸透了清河子写字套路,能够举一反三了。

    待柳含芝向他甜甜道谢,李肖钰又才凑近她悄声说道:“我适才看到老爷经过,往更西去了。”

    “老爷?”柳含芝疑惑。

    “怎么可能,再往西只有梨院!” 杏红显然也听到了,疑惑不已,“你说老爷去了梨院?他去那里干什么?”

    李肖钰却退后两步,低声对柳含芝嘱咐道:“快快回吧。”

    柳含芝一下也被惊得说不出话,她此生也许只在婴儿时期见过知府周延辰吧,如今他怎得突然踏足她居住的小小梨院?

    不等杏红催促,柳含芝便再次颔首感谢李肖钰,往梨院快步去了。

    梨院简陋,只有东西两厢,和中间堆放杂物的院落。

    自是柳含芝一进门,便看到了周延辰知府。

    周延辰年纪四十有余,身着官服,面容清正,见到含芝先是一愣,似是惊讶,但只有一瞬便恢复神色,笑吟吟地招手。

    尽管周延辰面带微笑,且无甚威胁,但是含芝还是感到一洲知府的威压不小,愣是挤出一抹笑容,乖乖靠近。

    “含芝,都怪吾不常常看你,如今光阴荏苒,竟也是个大姑娘了。”

    周延辰似是感慨,目光凝聚在柳含芝面容那朵梅花胎记上。柳含芝只感到他目光如炬,无话可说之下,只能深深低头。

    少顷,头顶上周延辰知府的声音传来:“今日你二哥生辰,你也来参加。衣服我给你带来了,让丫鬟陪着你更衣,我就在这院中等你。”

    说罢,院门外进来了几个丫鬟,手里抱着衣群和珠翠,为首的大丫鬟朝着柳含芝甜甜一笑,行礼道:“小姐请跟我来,宴席快开始了,咱们得抓紧。”

    柳含芝感到受宠若惊,平时都不能随意见人,今天却破天荒让她参加宴会,甚至是知府亲自来请。她只觉得眩目非常,有一千点疑惑,但不知向谁问起。

    来到厢房内,丫鬟们便开始动作起来。柳含芝从来没打扮过,她自小生活在小小梨院,尽管乳娘给了幼小的她呵护和爱 ,但是物质上确实没有充沛过,哪有机会天天簪花弄姿。

    她好奇于丫鬟的一切行为,比如头发的绾法,各种琳琅满目珠宝的佩戴方法,繁复华丽衣裙的穿法,她感到都惊叹,逗得为首的大丫鬟咯咯直笑。

    柳含芝自是知道对府上其他小姐甚至知府大人的大丫鬟来说这些都司空见惯,丫鬟的笑一方面是觉得她直率可爱,一方面也是嘲笑她见识浅薄。

    柳含芝任由丫鬟摆布,不到半个时辰便打扮完成。推门出户,周延辰知府依然在院中,只是天色渐晚,有小厮正在燃灯。

    灯火下,周延辰蓦然回首,柳含芝正设阶而下。

    金丝缕衣,广袖翩翩,黛眉明目,佳人如梦。

    周延辰忽然想起十五年前那一幕,柳含芝尚在襁褓,被抱至他跟前。他当时仅仅是一名七品小官,双臂犹在颤抖,但对上来人那双明亮的双眸,再多的话也得咽下。

    记忆如潮水涌来,但是已经是知府周延辰面不改色,只微笑道:

    “时辰正好,含芝你便随吾一同赴宴吧。”

    周延辰说罢不再看柳含芝,大步流星朝外走去,柳含芝对上同样候在院中的杏红一眼,正要开口,刚刚给她更衣的大丫鬟便上前扶助柳含芝,笑盈盈地说道:“今日宴席让奴婢陪您去吧,其他人在院中即可。”

    杏红正欲上前,听到大丫鬟的话堪堪止住了脚步,似是有些恼怒,但又不好发作。

    柳含芝也无法,只能安抚地看了杏红一眼,随着大丫鬟向宴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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