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漫交代东方持在盯着锦衣阁送东西,自己去宁诂的府上看看,她顺着长街行走,突然止住了脚步。

    前面的台阶上坐着一人,平日常见有人会随地而坐,捧着碗面或者茶吃,这并不奇怪。

    周漫之所以注意到,是因为那人她认识。

    宁诽捧着碗面和旁边赤露胳膊的工匠说笑,脸上干干净净,但锦绣华服覆了一层灰。

    尘封的记忆翻涌而来,在破烂的青苔院里,一群人过上了自给自足的日子,他们时常排排坐在台阶上,浑身泥土,吃着最简单的白水面。

    “四哥煮的面就是香!”

    相处时间久了,聚在一起的时候会打开话匣子,起初最常聊起的就是第一次见,何了了站起身往宁诽身边走,一边嗦面一边说,眼睛成了一条缝。

    宁诽:“咦,你汤汁洒我衣服上了!何了了,你找打是不是!”

    何了了故意又洒了些,阴阳怪气的说,“哎哟,四哥的衣服就是贵哦~”

    然后宁诽无奈的笑着看一蹦一跳跑的何了了,其他人习以为常,淡淡瞟了一眼要么笑,要么无视。

    记忆回拢,周漫记忆里鲜活爱笑宁诽变成了眼前的人,即便是在笑着眼底也是化不开的愁绪。

    四目相对,宁诽端着碗走来,眼底的愁绪散开,笑意深深,“何姑娘。”

    周漫行礼,看他身上的尘土问道:“宁……前辈这是做什么?”

    “查账,正巧遇到他们修缮屋顶,顺便递了块砖瓦。”

    他问,“何姑娘这是要去做什么?”

    周漫指着前路随口胡扯,“约了朋友。”她若是说随便逛逛,怕宁诽会陪她,正好何之之之前在五福城住过,有朋友并不奇怪。

    “好。”宁诽点头,走了几步后转身问,“回来吃饭吗?”

    “回。”嘴比脑子快,周漫反应过来时宁诽已经端着碗转身离开,抬手晃了晃表示听见了,她甚至连他神情都没看清,果然回去吃饭是刻在灵魂里的回答。

    周漫仰头看了看天,用柳媛媛的事情来压下涌出的回忆,强迫自己不要陷入回忆中。

    人不能只靠着过去活着。

    今日的天不算晴朗,许是昨日的雨未下的舒畅,天空总是氤氲时浓时淡的乌云,偏偏透过稀薄的云层时又有几道阳光照耀,倒显得雨神和太阳神在闹脾气似的,连带着风神也阴晴不定,一会热一会凉。

    周漫打了个冷颤,接过老板递来的碗。

    “姑娘这豆花吃多了可是会闹肚子的?”

    她瞟了一眼桌上的四个空碗,笑吟吟的说,“娘子的豆花又甜又嫩,我在别处没吃到过,怕过了五福城就更吃不到了,若不是这东西放不久,我真想买上个几箱子带走。”

    “哈哈哈哈。”老板被她真诚的夸赞逗得笑出声,笑声爽朗,“我这豆花谁吃了都说好,九公子夫人们都爱吃呢。”她又嘱咐,“你慢些吃,喜欢也不能贪嘴,你若是再要我也不能卖给你了。”

    周漫不应声但笑眯了眼睛,扭头看街对面的“宁府”,正好门开了,绿衣黄裙,帷帽遮面。

    她看着下台阶的姑娘,适时感慨,“真漂亮啊。”

    老板知道她是外乡人便给她介绍,“这是宁九公子的夫人,肖家的四姑娘。”

    “真是奇怪,她从不出门的,今日怎么出门了?”

    肖四从她们旁边经过,一阵冷香窜入鼻腔,纱帘被风浮动,隐有铃铛声响,周漫还未看清人就远去了。

    她闷声道,“宁家规矩这么严吗?”

    “嗐。”老板叹一口气,看着远去的姑娘一脸同情,“这九公子哪都好,偏偏八字不好,都死了两任夫人了,三年前九公子的续弦方氏去世,才过月余就求取柳家千金,不料柳千金受了妖害只能作罢,转而娶了农户家的肖姑娘。”

    周漫皱了皱眉,“这么着急?”

    “说是冲喜呢。”老板小声答,将豆花盖上后继续道,“听说这肖姑娘原是个活泼可爱的姑娘,成亲以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性子冷,不爱出门,就连家也没再回过。”

    “啧。”周漫忍不住嗤了一声,碗里的豆花被她无意识的搅碎,她端着好奇心弓着身子凑近坐下的老板,小声问,“他两位夫人怎么走的?”

    “这第一位常娘子是常州梓沅人,人美心善,有次她要了我的豆花,我拿错成了前日的豆花,她都没恼我,还付了钱叫我重新做一份就好,后来突然生了顽疾,城中大夫医修都请了个遍也无好转,她还在病榻上,九公子就给方家下聘,要娶方家姑娘为平妻,其实是为了给常娘子冲喜呢,没想到人才进门几日,常娘子就撒手人寰了。”

    老板长长的叹了口气,摇头叹息“世事无常”,看无客人来又继续说,“还好九公子是有良心的,没有怪罪方娘子,对她百依百顺,甚至把城中几个旺铺都送给了方家,可惜好景不长,三年前方娘子也患了重病,九公子本想像之前抬平妻冲喜,但方娘子拖着病体闹了好几户人家,最后她去世了才迎娶的别人。”

    周漫看老板一副惆怅神情,想必在门口摆摊久了,对宁家的事见了不少心中感慨,她挠了挠被花抚过的脸,“这么听来九公子确实是八字不太好,怎么还有人家敢嫁女儿给他?”

    老板:“九公子掌管城中所有宁家铺子,谁不愿意?一世荣华富贵,谁不赌自己是一个例外?”

    “也是。”周漫将碗推开,伸了个懒腰,扭头再看了看宁府,富贵迷人眼,宁家生意做到了大江南北,谁不想攀上点关系。

    她坐了一会,取银子付了钱离开,老板嘱咐她肚子不舒服喝点四君子汤。

    她摆了摆手示意知道了,往刚才肖娘子走的方向去,她走得急不过一会就在一个方士摊前见到了人。

    肖娘子不知说了什么,方士弃摊而逃,她独坐原处,风吹衣裙,十分落寞。

    周漫最不愿见美人失落,于是几步上前坐到了方士的位置,一本正经的问,“姑娘要求什么?”

    纱帘后的脸明显一惊,但在看到周漫腰间的腰牌后眼睛亮了亮。

    肖娘子说道,“我想破一个阵。”

    周漫撑着脑袋看她,“什么阵?”

    肖娘子将手中的纸张展开,阵法层层叠叠,眼花缭乱,周漫错愕,她不知是什么阵,但见叠加的几个阵乃是穷凶极恶的杀阵。

    这阵法布局似曾相识。

    她控制住情绪,压低声音问,“此阵娘子从何处得来?”

    肖娘子顾左右而言他,“仙长要多少银钱灵石尽管开口,只要能破阵。”

    周漫倒是想破,偏她玄门不精,简单的阵能琢磨一二,复杂的阵都是强破,现如今用的是何之之的身体,灵力修为都不如原先,她不敢轻易夸下海口。

    元凡和时也也都不在,现下她知道有本事破阵的只有一人了,她犹豫了片刻下定决心,许诺道,“我有位朋友于精通五行八卦,奇门遁甲,姑娘若是信得过我可将阵图留下,待我请教过他后再寻你。”

    闻言,肖娘子犹豫不决。

    周漫将腰牌取下给她,“此物可为证,我绝不誊抄和擅用。”

    “劳烦仙长,明日我们在此见。”肖娘子最终还是给了她阵法图,她左右看了无人后急切的离开。

    周漫将阵法图收好,天色不早,回去正好吃晚饭,她往小路走能节省些时间,一路花香四溢,掩盖不少其他的味道。

    包括一直萦绕在她身边的杀气。

    “噌!”

    一声清亮的兵器触碰声,周漫被震退几丈,墙上的蔷薇花簌簌而落,地上花瓣滚动,巷中不见人影,只有她一人。

    斩星剑鞘多了一道深痕,周漫将颤抖的手藏在身后,面上端着自若的神态,肩膀靠在蔷薇花墙上,“我可是哪里得罪了阁下?”

    杀气腾腾,周漫猛然转身,催动了灵力勉强接住了横来的一道灵力,定睛一看竟是一把折扇,扇子倏地飞回另一边,黑衣人将其接住。

    “图。”

    此人修为高,能轻易就将她压制住,修为至少六阶上,她打不过。

    黑衣人扇子氤氲着灵力,蓄势待发,正要出手时见周漫将图双手奉上,他微微一怔,扇子悬在空中不进不退。

    周漫耸了耸肩,“图而已,给你,又不是要天上的星星何必大动干戈。”

    黑衣人:“……”

    “不过我能不能问个问题……”

    话音未落,周漫整个人被霸道的力量推砸到墙上,她五脏六腑都被震了一震,险些一口鲜血喷出来。

    黑衣人见她还紧紧拽着图纸,瞬移到她面前,“想死?”

    “想活。”话从牙关挤出,周漫手撑着地面仰头看他,没有一点惊惧之色。

    黑衣人屈膝蹲下,强大的威圧感袭来,周漫动弹不得,听到他冷声嘲讽,“不过四阶还要逞能?”

    “阁下也不是生来就六阶的吧?”

    周漫五脏六腑都在被挤压一般,她咬着牙忍耐,紧紧地抓着图纸,恶狠狠的盯着他,不肯交出。

    黑衣人看她如此,冷冷的警告,“这不是你能管的事。”

    看来这阵法大有来头。

    周漫撑着胳膊坐靠墙,挑了挑眉,“阁下指的是哪一桩事?柳小姐被害还是肖娘子的阵图?”

    天下七百六十一城,有仙门必有鉴镜司,司正日日巡视,周漫在赌有没有那个好运,能全身而退。

    面罩下的眼睛可见阴冷之色,周遭杀气腾腾,周漫想,看来她无意间碰到了老虎尾巴。

    “砰!”

    扇骨砸在剑鞘上,周漫神色骤变,眼神凌厉,只一瞬她就弃剑移到空处,她召回斩星尝试催动,剑仍旧无动于衷,关键时刻永远指望不上。

    黑衣人:“剑修?”

    赤裸裸的嘲讽,周漫忍不住翻了白眼,不过就是当棍子使,没有不能打的。

    仙门中有一句话:十年一阶。

    周漫如今才清晰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她每一招都在拼尽全力,而黑衣人五成力都没用上,好似在耍着她玩。

    周漫咬牙,若不是在城中她不敢冒险,不然用禁术拼个你死我活也比被按着打好。

    她手腕下压,扇骨划过她的手腕的环妖,花火蹦出手腕一阵刺痛,她险些拿不稳斩星。

    黑衣人再次袭来,她连连后退,抬手道,“不打了,图给你!”

    偏这次无用,黑衣人的扇子飞来,随之而来是一道强劲的灵力,周漫被逼的直直下跪,她失去了身躯的掌控权。

    危机时刻,她怪不得不使用禁术,嘴里念着咒语,准备殊死一搏。

    预料中的痛感没有袭来,周漫抬头看突然出现的人微微一怔。

    黑衣人强劲的灵力被击散,另一股灵力萦绕。

    “滚!”

    一声冷斥,扇子原地调转回去,黑衣人被灵力冲击退了几丈才将扇子接住,隔着面罩也可见他的错愕神情,不似刚才那般胜券在握的姿态,仿若见到了不可冒犯的尊者,一边行礼一边离去。

    周漫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人,起码八阶才能将六阶压制成这样。

    她正疑惑是何方神圣,那人转过头来,她惊愣住。

    舒长稳!

    怎么会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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