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几天,她和彦怀逸相处得很自然。顾清每天睡到自然醒,下楼吃点吐司牛奶当早餐。彦怀逸比她起得晚,总在她刚吃完的时候踩着拖鞋走下楼,眼中带着睡不醒的困倦,打着哈欠跟她说早安。

    他爱喝苏打水,又没有吃早饭的习惯,下楼第一件事就是去开冰箱门,大清早先灌一肚子二氧化碳。顾清想说你这样会得胆结石的,临到开口又觉得自己管得太多,默默把话压下去了。

    餐桌上的合影安静地看着他们,玻璃花瓶里,一枝天堂鸟昂着瑰丽的紫色花冠,家里的植物换了又换,顾清倒是渐渐习惯了那张照片的存在。

    彦怀逸爱动手也爱钻研,第二天就自己搜了一堆菜谱,拿着锅铲霸占灶台。可惜做饭没有他想的简单,彦大厨炖糊两锅鸡翅之后,信心有点受挫。顾清端手靠在门上看,等他束手无策地叹完一口气,再伸手拿过他手里的锅铲。

    鸡翅的香气终于溢满厨房,顾清想了想,又转身给他煮了锅绿豆汤。

    获得画室使用权以后,顾清更加没有了出门的欲望。叫画室其实不太准确,那房间简直就是个骄奢淫逸的Wonderland。屋里宽敞明亮,拐角有两面墙高的落地窗,彦怀逸在那铺了张地毯,又放了几个豆袋沙发和蒲团。漫画、小说、游戏机应有尽有,顾清都忍不住赞叹他真会享受。

    写完作业的午后,顾清就坐在画架前,她喜欢写生,常画素描和速写,听到铅笔在画纸上摩擦的声音就觉得安心。彦怀逸不敢苟同,艺术家的创作欲望尤其旺盛,天天拿油画颜料搞当代艺术,一匹马画八条腿,顾清看不懂。每次画累了一回头,看见那人画色彩还穿着白T恤,她都替他肉疼。

    投影灯照在石膏像上,勾出半边暖色的光影,顾清给衬布摆了个好看又难画的造型,画了一半果然开始头疼。调子已经铺完了,顾清捏着下巴端详,这个破布褶怎么就画不出来呢,邪了门了。

    彦怀逸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后,“你怎么喜欢画老头?”

    吓死人了,顾清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你是阿飘吗?走路不能出点声?”

    彦怀逸耸耸肩,身上沾着桃红色的颜料,像悸动的心跳,“我还没画过他。”

    “为什么?”

    “太难画了啊。”

    她画的是波塞冬,胡子浓密,长发飘逸。顾清挑眉,把笔递给他,“画两笔?”

    彦怀逸斜眼看她,“你是想让我把布褶画了吧?”

    还挺懂,顾清笑了,起身给他腾位子,不客气地在画上指了几个地方,“这里、这里,啊,还有这里,你看着画吧。”

    彦怀逸眉毛跳了跳,“这么刁钻,你怎么不去出艺考题呢?”

    他嘴硬,手倒老实。铅笔落在素描纸上,带起的摩擦声像森林里的一阵风。顾清的画架对他来说有些矮,彦怀逸肩膀平直,脊背却弓起微微的弧。他画起画来神情专注,眉头微微皱着,一点金色的光浮在他的鼻梁,下颌线清晰漂亮。顾清看他落笔,说,“其实你和波塞冬有点像。”

    “嗯?”彦怀逸眯起眼看光影关系,“哪像?”

    都是海王。顾清心想。

    她不出声,彦怀逸也没追问,右手的小指撑在画纸上,线条整齐利落地排开,他几年没画过素描,好在基本功扎实,童年天天坐在画架前的记忆终于灵验,隔着十年光阴,没有一道线条是白练。

    布褶画完,结构准确,明暗干净,彦怀逸如释重负地做了个深呼吸,他把手挪开,却在最后一刻傻了眼,

    画面上意外地留下了一点明亮的桃红,就在波塞冬的侧脸。

    那是他不小心沾上的油画颜料,颜料不好干,从他的指节落在她的画上。

    彦怀逸怔了怔,“对不起啊,把你画弄脏了。”

    顾清倒觉得那印记很漂亮,黑白的画作生长出明艳的亮色,桃红点点,像一个匆匆而过的吻,半颗无法表达的心。

    她说,“对不起什么?我挺喜欢的。”

    画完波塞冬最后一缕发丝,两个人的假期悄然结束。月考接踵而至,艺术当然要给分数让路。考前郑茗发来慰问消息,“这次准备得怎么样?”想必还记得她上次破天荒的烂成绩。

    顾清无从解释,没良心地和稀泥,“嗯,就那样吧。你呢?”

    郑茗隔了半个小时才回,“我妈按着我给他俩补了七天课,烦得要死,快开学吧。”

    别人盼放假,郑茗盼开学。顾清笑了,个中缘由不难猜测。她只需要对付一个五谷不分的彦怀逸,郑茗可比她水深火热得多。

    郑茗十二岁那年,她妈意外怀孕,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本来她妈身体就弱,还偏偏怀了个双胞胎。郑茗看着她妈拿药当饭吃,胳膊被针管扎成筛子,心里又气又疼。郑茗咬着嘴唇终于问出口,这孩子就非要不可吗?

    她妈面色郁郁地喝着中药,独生子女太孤独,以后我和你爸老了,你和弟弟们也有个照应。

    郑茗一句脏话憋在心里,她三十岁那年这两个崽子还没考大学,谁照应谁?

    她妈一语成真,这对娃娃一出生,还真是男孩。两个混世魔王鸡飞狗跳长到四岁,正是人嫌狗不待见的年纪。顾清见过一次,虎头虎脑的兄弟俩满地疯跑,追追不到,管管不了,气得郑茗想给他俩拿狗绳拴上。

    这样恶劣的学习环境里,郑茗都能次次考第一,顾清跟她开玩笑,你是不是文曲星下凡了?

    郑茗咬牙切齿,我要真是神仙,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两个小王八蛋收了。

    这次月考,年级组按开学考的名次分考场,果不其然,她和彦怀逸两个吊车尾的后进生,就在走廊尽头的最后一间教室相遇了。

    窗外绿树葱茏,顾清走进门,看到他被分在第一排,大高个,矮课桌,彦怀逸坐得挺憋屈,一双长腿伸在外面,运动鞋白得晃眼。

    要打招呼吗,顾清犹豫了。看惯了他穿家居装的样子,再见他穿校服竟然有种心怀鬼胎的尴尬。没人知道他俩的假期往事,她也并不想把这段关系放在台面上,清白的记忆成了见不得光的秘密,顾清莫名其妙就觉得心虚。

    两个人对视了几秒,谁都没说话。所幸考场里不光他们俩,高飞单肩背着书包闯进来,嘴里叼个棒棒糖,“这破教室也太偏了吧,干脆让我去火星上考呗!”

    顾清说,“行,下次火箭发射就给你绑上面。”

    “你也在这考场?你不是……”高飞愣了愣,把棒棒糖从左腮帮子换到右腮帮子,“哦我想起来了!你上次考得还不如我,对对对,你考得巨差,和彦哥差不多。”

    真是太会说话了,顾清和彦怀逸同时噎了一下。

    高飞这二百五,哪壶不开提哪壶,他一屁股坐在彦怀逸边上,眉飞色舞,“彦哥,前天打球你为啥不来,昨天打游戏也没见你人影,你这两天干嘛呢?是不是跑去和别人玩了?”

    别人就在眼前,顾清头皮一麻,彦怀逸倒淡定得很,“我学做饭来着。”

    高飞一愣,“你?亲自做饭?”

    穷人做饭是理所当然,少爷做饭受苦受难。彦怀逸从善如流地点点头,高飞不敢相信地追问,“你跟谁学?”

    这么会问呢?顾清嘴角一抽,抬眼对上了彦怀逸的视线,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顾清,看得她心里发毛。这小子要怎么回答,不会全供出来吧?

    彦怀逸四两拨千斤,“你也想学?”

    高飞摆手,“我可不学,我宁可去给张老头演二人转,做饭多没劲啊,亏你学得下去。”

    彦怀逸笑了,“挺有意思的。”

    有意思个头,顾清暗自捏了把汗。

    监考老师走上讲台,谢天谢地,关于做饭的话题终于结束了。顾清松了口气,回到座位上。开考铃声催命一般响,顾清拿到试卷,又想起叶闻芳的脸——“清清,我们住在别人家里,怎么能抢他儿子的风头?”

    顾清笔尖一顿,自觉自愿地漏涂了两科答题卡。奇怪,明明上次还有愤愤不平的感觉,现在心里倒是一片坦然。接受总比反抗更容易吗?也许吧。

    顾清答完英语,抬头朝彦怀逸的座位看去,果不其然,那人趴在桌上,睡姿无比安详。顾清犹豫了两秒,叹了口气,又翻回去改错了两道选择题。

    叶闻芳回家那天正赶上月考出成绩。进门时两个人正准备吃晚饭。看到亲闺女和新儿子和平共处、亲切搭伙,叶闻芳欣慰得差点落下泪来。

    她换了鞋走到餐桌边,笑容满面,“清清做的饭吗?妈妈尝尝。”

    顾清看着她挑走一块肉,故意问,“好吃吗?”

    叶闻芳不无艰难地把肉吞下去,满脸慈爱与揪心,“郑阿姨马上就回来,这几天让你们受苦了。”

    彦怀逸笑笑,“阿姨,这我做的。”

    叶闻芳的慈爱僵在脸上,尴尬地哈哈了两声,“没想到怀逸,嗯,怀逸,还会做饭呢?”

    顾清看着他俩,差点笑出声。

    晚上,叶闻芳推开顾清的房门。几张卷子摊在桌上,分数惨不忍睹。顾清白天被张老头唠叨了半个钟头,理所当然地以为叶闻芳也要问成绩,随口说,“放心吧,这次也没他考得多。”

    “清清,”叶闻芳一顿,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妈妈不是要说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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