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袁氏能有这脑子?”

    九成斋外,朱橚将嫌弃两个字写在了脑门上。他好像还怕人听不到,声音特地放大了。

    徐妙容很是一言难尽,“五哥你……”

    实在对他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我怎么了?”

    朱橚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他丝毫没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无辜地摊摊手掌,又无辜地耸耸肩膀,他为自己反驳:“我只是替天行道而已,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你还不够伤天害理吗?

    徐妙容不想说话了,她又一次刷新了对朱橚不要脸程度的认知。

    不要脸,真的,全应天府加起来,都没有人比朱橚还不要脸。他要是坑人,那便是,把人往死里坑。

    那两株金鸡纳,竟然是他偷的。土里的钱是他放的,钱旁边的纸条,也是他写的。

    在那张纸条上,他写了:家中亲眷性命垂危,取此物救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来日,衔环结草,我定携万金来报。

    怕人看不懂,不上钩,他还贴心地把“金”字用一目了然的金子图形来替代。为了让剧情更夸张一点,他还顺手从田里薅走了几样别的东西。

    大功告成,他才主动告知于她。

    “岷王嫂嫂病才刚好,她毕竟是你的弟妹,你这般戏弄于她,若她知道真相,只怕引发旧疾。”

    “什么旧疾?她哪有什么病?”

    朱橚浑不在意地回了一句,他哪能不知道,小袁氏那病是装的。从前他田里的果子熟了,小袁氏变着法儿的讨果子摘果子时,可没见她娇弱至此。

    薅果子,占便宜的时候是悍妇,力大无穷,便宜占完了,就成了风一吹就倒的病秧子了?

    他可不吃这一套。

    “她呀,就是根墙头草,见风倒。再说了,是我按着她的头,非让她把金鸡纳种在土里?是我拉着她的手,非让她收了宝钞,等着人送金子上门?人心不足蛇吞象,我只不过是站在正义的一方,小小地惩罚了她一番,我有什么错呢?我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是是是,你是正义的化身,你没坏心思,池塘里的莲花都没你白。”

    徐妙容听笑了,没忍住“怼”了他一句。

    朱橚当即就不乐意了,他再次强调:“我做的,本就是正义之事。为了这件事,我还下了血本,一般人舍得像我一样砸钱吗?”

    砸……钱?

    “一贯钱也叫砸吗?”

    “一贯钱怎么就不叫砸了?”

    朱橚又不乐意了,他看着徐妙容,一脸你不懂的样子,“别看我只往土里放了一贯宝钞,那宝钞可不是一般的宝钞。洪武十一年,我爹亲自叫人督造,中书省奏准的,能是一般的宝钞吗?”

    怎么就不是一般的宝钞了?

    徐妙容的表情,越发一言难尽。

    洪武十一年的宝钞,怎的还弄出了八二年的拉菲的架势。可人家拉菲会升值,宝钞可是在一直贬值。中书省奏准也好,户部奏准也罢,只是因为朱元璋废中书省,罢丞相,宝钞负责单位才不得不跟着变了。

    造钞单位变了,钱的面值又没变,真要说起来,同是一贯宝钞,朱橚埋到土里的,还不如不久前她从土里收到的那张值钱。

    “你不要在意这些细节,这钱,反正又没让你出。二十二弟妹,我只问你一句,你心里不觉得解气吗?你敢说,知道我偷了金鸡纳,你不想拍手称快?”

    “我……”

    徐妙容还真被他问住了。平心而论,她其实挺解气的。毕竟她原定的剧本就是这样的。

    只是,朱橚当着朱楹的面大剌剌问出这话,她总觉得,哪里好像有什么不对。偷偷看了朱楹一眼,待看见对方没什么表情波动,她撇嘴,看向朱橚,问他:“五哥,你就没有想过若事情败露,你该如何自处?”

    “当然是该怎么处就怎么处,我需要在乎这些吗?这些年,我怕过谁?”

    朱橚仍然摆出了对一切都不在意的气质。

    徐妙容想了想,他的确是个我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的主。反正现在亲哥朱棣上位了,谁能拿他怎么办。

    只是,嘴上信誓旦旦,当初在孝陵里东躲西藏见着朱棣哇地一声就哭了的人,她不说,全应天都知道是谁。

    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对方却无事人般转过了头。

    “在我这里,从来没有亲者痛仇者快,有的只有亲者快仇者痛。二十二弟妹,如今咱们拥有同一个目标同一个敌人,对待敌人,自然不该春风化雨,而是应该用雷霆手段,戏弄她,打击她,制服她。”

    所以呢?

    “岷王嫂嫂何时成了你的敌人?”

    徐妙容想了想,岷王府和周王府没有什么过节,她实在不知道,小袁氏何时成了朱橚的敌人。

    “你怎么这么笨呢?”

    朱橚不耐烦了,见她迟迟不开窍,急了,“你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小袁氏找你的茬,我帮你还回去了,你就说,我的所作所为,你可还算满意?”

    “满意是满意,只是……”

    “那就结了。”

    朱橚合掌,拍了一个响亮的巴掌,而后噼里啪啦道:“收徒收贤,我虽不贤,但我有能。我能帮你做一件事,就能帮你做好几件事。你迟迟不肯松口,我也不难为你,这样吧,不若我们打个赌,赌赢了,你收我为徒,赌输了,我抬脚就走,从此再不提拜师这话。”

    “什么赌?”

    徐妙容瞬间来了兴趣,虽然她有些怀疑,打赌是刻在老朱家一母同胞几个兄弟里的基因。朱橚这法子,怕是和朱棣学的。

    “赌我能不能帮你解决三个麻烦。”

    终于将心里话说出来了,朱橚悄悄松了一口气,身旁当背景板兼任纪律委员的朱楹想说话。他瞥了弟弟一眼,快人一步:“别说话。”

    徐妙容哭笑不得,反问他:“你又怎知,我一定会遇到三个麻烦?况且遇到了麻烦,我自己,或者旁人,不能解决吗?”

    “有的麻烦,只有我才能解决。有的麻烦,我能比别人解决的更好。”

    朱橚却胸有成竹极了,话音落,还挑了挑眉,激将道:“二十二弟妹,你可是跟四哥打过两次赌的人,这一次,你不会怕了吧?”

    果然是跟黑心皇帝学的。

    徐妙容轻笑,“好啊。”

    她应的太干脆,朱橚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戏弄岷王嫂嫂这一桩,便算你帮我解决了第一个麻烦。此外还有两个麻烦。我虽应下了你的赌,可有些话要提前说。所谓麻烦,是找上门的麻烦,而不是你制造出来的麻烦。”

    “懂懂懂。”

    朱橚的脸有点黑,其实,他的确打算,没有麻烦制造麻烦也要上来着。如今二十二弟妹提前申明,他只能偃旗息鼓,做个好人。

    不过……

    如今二十二弟妹两口子可是应天府的红人,人红是非多,他就不信,他不制造麻烦,麻烦不会找上门。

    在心里祈祷了一回,他乐滋滋地走了。

    他走了,徐妙容看了朱楹一眼,也打算走。可,才刚迈出步子,便被朱楹叫住了。

    “杨荣说,明天一早,来府上拿文稿。文稿在书房,一会我叫人给你送去。”

    “嗯。”

    徐妙容点了点头。

    前天在后宫,朱棣已经说了,要把她的贺词写进史书里。杨荣还在翰林院上班,和她核对文稿的,是他,还是他。今日宫中有宴,她忙着与命妇们虚与委蛇,与娘家人谈笑风生,杨荣要把文稿给她,让她先行核对,不便递交,转托给朱楹,也能理解。

    不过,原先杨荣都是带着皇命直接往王府里来的,如今,竟然“偷懒”借由中介的手一步到位了?

    “王爷和杨修撰,关系好似还不错。”

    试探着说了一句。

    说起来,她也觉得,杨荣和朱楹的关系比以前和睦了不少。好像就是自展销会后,杨荣对他,有几分好脸色了。

    展销会。

    忍不住想得远了。

    “杨修撰满腹经纶,才高八斗,我一向仰慕。”

    朱楹出了声,把杨荣赞了一回。

    徐妙容只觉得奇怪,可,看他的样子,又不像是说谎。想了想,杨荣马上要开大,然后一路开挂了。和他交好,哪怕没收益,也没风险。

    便又隐晦地提醒了一句:“杨修撰才学斐然,想来定能直上青云。”

    “你那段贺词,是即兴发挥的吗?”

    哪知道朱楹却转了话题。

    徐妙容心里猛地一紧,她感觉,对方好像在试探她。

    “是即兴发挥的。”

    点了点头,她又道:“其实原本打了腹稿,只是一见着皇后,全都忘了。也不知是何缘故,脑子里只记得还在娘家时的事,那些话,便顺口说出来了。”

    “情之所至,自然流露,也是正常。”

    朱楹的神情淡淡的,细细回想那段贺词,莫名的,他想到一段话。

    “不是只有华丽的文字,才能承载世人最朴素的情感。有时候,随口说出来的话,却有着直击人心的力量。一切没有情感的言语,不过是泛泛而谈,我在修史的时候,往往恨不得把它们全部删掉。”

    这是杨荣托他请徐妙容帮忙润色文稿时说的话,彼时,她的陈词也刚刚上了史书。杨荣嫌他无动于衷,因此质问他。

    其实,那时候他是惊诧的,只是,太烦她,所以连带着那段陈词,不想,不愿,也不屑听。

    贺词是前晚从后宫传到前朝的,他惊讶于其中用词的朴素,也惊讶于言语的直白。越发觉得,这不是能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

    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承认。

    他想,大概问题还是出在那碗“神水”上吧。可“神水”,当真会有这么大的功效吗?

    “我记得,你以前并不爱看书。”

    似是陷入回忆之中,回过神来,他说了一句。

    徐妙容眼睫毛轻轻一颤。

    她确定,对方在试探她。

    也是,从前的她胸无点墨,言之无物,现在的她,却两次被人摘抄了语录写进史书里。这前后的反差,谁见了不得说一句,不可能吧?

    可事实的确如此。

    说起来,她也想抓着杨荣问一句:你们是不是有点太随便了?

    但一码事归一码事,眼下,她……似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朱楹一眼,说:“人嘛,总是要开窍的。”

    不等朱楹回答,又道:“都说富贵险中求,其实若是……不妨也试一试。”

    她这话语焉不详,也没带主语,可朱楹听懂了。

    其实你若是眼红,不妨也试一试喝一盏神水。

    这话补全了,应是这样。

    神水,他不会喝。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多是心术不正之人利用世俗的贪欲捣鼓出来敛财的工具。他厌恶这些,也向来避之唯恐不及。

    话题戛然而止。

    及至出了九成斋,一路上,徐妙容都没有说话。月桃觑着她的脸色,没忍住问了一句:“王妃,可是心里不舒坦?”

    徐妙容哭笑不得,反问:“你看我像不舒坦的样子吗?”

    月桃为什么会这么问,她心里清楚,无外乎是以为,她被那句“不爱看书”勾起了伤心往事。可往事已矣,往事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她只是……

    “月桃,你有没有觉得,王爷似乎有些……过于配合了?”

    问了一句。

    也没指望月桃回答。

    月桃也的确回答不上来,她压根没明白这话的意思。

    徐妙容却没有解释的意思。

    她在想,老早之前那句“你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提,本王会让他们鼎力相助”。

    原本她以为,朱楹不反对她的所作所为,甚至还主动伸手相帮,是因为他心里有愧,他想弥补。

    可,细细想来。在朱棣面前帮着自己说话、主动送银子、帮忙拿下展销会的场地、协助自己取得李氏的罪证、帮自己摸清崔娘子两口的底细……

    桩桩件件算下来,好似有些超过弥补的范围了?

    她不信他的道德感这么高。

    “你说,他到底想干什么?”

    又嘀咕了一句。

    心中既有了疑惑,她便叫人日常多留意几分。然而府里一切如常,九成斋里,也没什么异样。倒是魏国公府那头,忽然送了帖子来,邀请她回去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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