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光线与殿内炉中青烟相接,刑简顺夏笙秋拖长在地的影子抬头,四方视线压在头顶,逼得她沉下头去,将脑袋身子一起藏起来。

    宋清徐扯扯袍角不得动,这人这会子倒是怕了,全无方才孤注一掷的邪劲,他用劲扯了出来,将人提溜到众目之下。

    “清徐与师兄弟追查邪云一事幕后主使,事发时惟见这人与妖王姬泽匀,姬泽匀留下话,犯下杀孽者正是此人。我等再三追问,她亦供认不讳。清徐恐其魂魄有损,其中隐情难测,先行将其带回。”

    他直身述完邪云一事,又“咚”一声跪在地下,口气十分低落。“清徐修心不足,受制于人,辜负掌门与师父厚望,自请辞去执法一职。”

    当时无声,面面相觑。

    直至角落里传来酒壶摔碎声响,众人一齐看了过去。那人极为无辜地摆了摆手,一指身侧身形瘦弱的女弟子。“教导弟子一事,我素来没什么好说的。”毕竟他弟子什么样子尧光都清楚,他这位执剑长老什么样子,尧光也清楚。

    芷清宁端正身形,与自己斟了杯热茶。“清徐道心坚稳,实属难得,年轻意气,则多以磨炼。更何况,他若请辞,谁来接替?”

    二代弟子素为尧光一代候选者,西峰主刑法,华岷与宋清徐二人怎么看都是宋清徐能担事。

    “宋冉澄心而明,掌刑无咎,而清徐沉稳内敛,显然更是北峰行事。任其自然,岂不更好?”

    “好!甚好!”最上座一位仙人闻言喝彩,引来旁座人无奈目光。

    “师叔,您就莫跟着清宁起哄了。”伍华殇道,“清徐的事自有执法长老来定论,今日我们要说的是这位姑娘。”

    挡在刑简面前的宋清徐离开了,她如同活生生从壳里剥了出来,一双眼四处提防,转得头晕。

    “这位小朋友如何称呼?”刑简晕晕乎乎中找到了方向,这位仙人眉发皆白,面容却意外年轻。

    刑简拉了拉身上的黑袍子,力图看起来整洁些,她甚至咧开嘴笑了笑,表示好意,结果反而看起来更加恐怖。“刑简。”

    “山谷中那些人,为你所杀?”

    刑简摆摆手,满面严肃地告诉这位仙人。“不杀人,不能杀人。”

    伍华殇点头赞道:“难为你身在泥泞,却有一颗仁慈心呐。”身上全无半点血腥气,适合修道。

    并非如此!“杀了人,就不能成神了!他们是自愿献阵,我不杀人。”

    “胡言乱语!”座下一位发须花白的光华阁仙长拍岸而起。“掌门,此人虽不沾血腥,然心性不正,邪云之事或与其无关,虚衍山一事却是脱不得干系。妖族来信已至,不得再拖。”

    夏笙秋道:“虚衍山关乎妖族圣地,而华岷等仍昏迷不醒,只剩了一个小姑娘,依长老之意,不如先将她推出去交给姬泽匀罢了。”

    “或有隐情,然她也难逃其咎,何况心思不纯,或为大患。”

    或为大患,莫须有实证。芷清宁闻言既嘲又叹。“想起来也该有十一年了,十一年前,我们随同宛丘、天应及洛城逼向落霞天府,为的也是叶三先生出生时的断言,或为邪逆,以及华家前家主一案,或有其为。那时破军七星编入正军,叶三先生自战场归来,独留府中养伤,我等又何尝不是趁人之危?叶三先生傲骨铮铮,自望楼一跃而下。”

    叶桁这一跳,彻底扰乱了时局。破军七星自湛国正军出逃,向仙门及三大家族复仇,三大家族进行了一轮大清洗,尧光虽未动手,然漠然置之,也是不胜其扰。直至五年前乱世,仙门频立,人人称仙。

    四界已乱,二十八仙山琼阁,修道求仙,为逃乱世,为解乱世。八年前湛国一统天下,太平安宁的日子不过五年彻底打乱,暗波涌动,时局变幻,唯有超脱一切才能把握大道,找到变化根源。

    妖族与仙门同凡人,在这一路上何尝不是同行人。

    刑简靠在一边,她自懵懂记忆起,只知神与圣,没有来历,不寻过去,她在命运中流离,也从不问命运,真如失魂,无念。

    “这样如何,人,尧光出,浮屠塔虽说万险,也是磨砺心性之处。”左华峰乃尧光掌教,修为远超仙门,方能简简单单提起浮屠塔。进了浮屠塔,仙也好,人也好还是妖,无不受尽折磨,丧失理智,只求一死。

    “让雅裳去,她修为强横,能多熬几年,如此也不算白担了尧光一代荣光。”

    伍华殇道:“尧光建浮屠塔来,从无安然出塔者,师叔就这么一个弟子,怎能放心她进塔?”

    “若真能出得了浮屠塔,自是仙门无二,可若是出不了……”

    若是出不了,世上再无风雅裳。

    这人让自己来尧光,是来看她的死吗?刑简心中乱七八糟。

    “是我!是我破了虚衍山,我去什么塔。”

    刑简话音落,面前闪落个白发老仙人,看着她疑惑道:“你怎么……你个普通人,便是有些小心思,如何能破虚衍山阵法?”

    她垂下了眉眼,交代道:“金戈铁马。以修道人心为眼,以虚衍山所产金与铜为辅,阵法反噬,方圆几里灵气暴乱。”

    “对了,叶桁就葬在虚衍山附近!怕是不日,韩雁山庄就会前来向我等问责。”

    “十年前,我们逼得人家妹妹自戕而亡,十年后,又毁了其安息之所......”芷清宁接了下去,道:“委实不是个东西,欠人家的太多了!”

    “当年我等也不是真想逼叶三到绝境,只是前去问清楚!”

    “叶三先生乃符阵灵体,承其母湛九安兵法与灵术,本就是阵术奇才,这样的根骨我天机阁千年难求,倒好,直接逼上绝路。”

    因虚衍山阵法被破,关于十年前落霞天府一案,再度提起,不免争执与无尽唏嘘。

    面前这人好像是风雅裳的师父,仙门重传承,刑简在这两个念头中间找到了出路。“我要见风雅裳,她说,醒了。”

    话稀里糊涂,左华峰听懂了,他挠了挠脑袋,道:“你们之间的事是愈发乱了。还没醒呢,不能见......”

    罡风压成极薄一片一息到了眼前,一缕白发悠悠落下。

    刑简冷冷盯着出现在她身侧的老仙人,老仙人左华峰满是无辜地看着她。“莫生气啊!只凭你只言片语就想见我尧光首席弟子,不合规矩啊。”

    “这样如何,我抓个人,一日不见风雅裳,我就废他修为,第二日我就砍了他的手,没了手,无法执剑,传承便断了,仙门极重传承,这样总行吧。”隔着袖子,玉简滑到掌心,刑简的模样看起来认真极了。

    “你怎么不傻了呀!”左华峰笑得愈发和蔼可亲,毫不怀疑一个疯子的执行力。“莫激动,出了事我们还得请法华寺的人来超度,实在麻烦人家......宋清徐,站你师父身后!”

    在场就这么一个软柿子!

    宋清徐不明所以,闻声回望,风刃已距面门不足一尺,强压欺近,不可离身,亦不可动作。

    还是个笨柿子,论生死之战还是少了!

    危急时刻,宋清徐只能顺着旁侧一股力量向后仰去,风刃破开灰色衣袖上的灵光,却只是割开一层薄纱。能破虚衍山阵法的实力,不应该只有这些。

    左华峰好似早已预料此人行事,不慌不忙地跳到伍华殇面前,道:“这事还能谈一谈,你们好歹是长者,对一个小姑娘动手有失颜面。”

    身后的殿门合上,阳光不得入内,年轻人拢在破破烂烂的黑袍子里,不伦不类。映着跃动的烛光,刑简眸光清浅似含了半汪这春日明泉,这一刻,割开半张脸的伤疤完全展露在众人面前。割裂又和谐,像极了刑简此人。

    “封魔纪两万两千五百五十年生人刑简向诸位仙长讨教尧光仙法,还望不吝赐教。”

    众人目光齐刷刷转到伍华殇身上,见他微微颔首,道:“尧光创派至今,有四峰四阁,只为切磋,以多敌少,非我等所为。况你如今不过三十余岁,而我等八人年岁远长于你,以长欺幼更不合大道。过几日便是升仙演练,不如与同龄人试试身手。”

    他站起身来,走到刑简跟前,这个年轻人满身傲气真的能担得了大任吗?“这几日,小友不如就留在尧光。”

    “我不觉得好,她让我来尧光,我为何要来,尧光是她心心念念的地方,又不是我的家。”

    她步步退,抵在门上。玉简自袖中飞出的一瞬,十指翻飞,扣指相接,随指势而动,蓝色灵光萦绕四周,衔接成阵。“水,润下,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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