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上三更来访,若非来访者是刑简,叶青衣早就将人扔了出去。她正好将近日事务汇报,得知刑简打算明日亲自看望百姓,将新药方以城主府的名义告知整个建明城,她并没有一丝惊奇。

    只是平淡问道:“新药方是虞先生给的?”

    刑简一时怔在了原地,是啊,一切过于顺理成章了,他就是为了把药方给她。

    “那就是了。”叶青衣点了点头,道,“虞先生的药方不会出错,哪怕不能痊愈,也当有缓解之效。”

    “那明日天一亮就去。”

    “好,你打算是让我与你同去,还是宗主?”

    刑简斟酌着语句,道:“不知可否劳烦叶庄主,若是叶庄主有他事缠身,我也可……也好……”

    倒不出叶青衣意料之外。“无他事,我们来建明城一部分是应尧光之诺前来赈灾,其次也是为你而来。”

    “若实在过意不去……不如告诉我,为何不愿找伏御先生?”叶青衣难得俏皮,其中风情实是看呆他人。

    刑简支支吾吾不愿答。还不是因为她一见到伏御先生就心里发慌,怕他下一刻就要指责自己没用!

    翌日,风清日朗,驱散一切邪气。暂领城主一职的刑简先生先放粮,此番又将新药方公之于众。这药方是法华寺的虞先生研制而出,服了这贴药的病患多多少少都松阔些。

    刑简请医师向百姓讲解药方,其中哪一味主治什么讲得通俗易懂,力求让百姓到药房里也能自行抓药。此外一些简单的药方,常发疾病的药方也一一讲解。

    其中,疠所大夫以及自愿帮忙的百姓领了药材熬药,过后,一碗碗药汤分到众人手中。手上捧着药碗,鼻中闻着药香,心中暖意倍生,似乎连温病都好了许多,人人称奇。

    刑简环顾人群,与站在人群中的虞章两两相望。她下意识就移开眼,后又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反正都是真假参半了!她又去看虞章,他却在和身边人交谈。白衣如仙,是伏御。

    伏御打量这一番,见刑简试探般看来,复慌张离去,不由鄙夷。“她明明看到了你,还要装看不到,难不成还心生了愧疚?”

    虞章不愿与他在此事过多纠缠,道:“伏御先生强迫我来此的目的也达到了,可否放我回去?”

    大清早,这位先生找到他,对着他从头看到尾,边看边笑,又喊他出门看戏。虞章心知肚明,不愿随他出去,他却直接祭出天穹剑。

    “天穹剑乃剑中君者,其一出,万剑共鸣,下回还是莫要以之威迫与我,免生变故。”

    伏御听得厌烦,问道:“先前我觉得,她同你学些礼法也不算太错,可如今……她不曾嫌你絮叨过?”

    虞章闭嘴不谈。自然是会嫌的,只是刑简从不愿落于他人,故而一定会想方设法从嘴皮上讨回便宜,一来二去,一些话反而免了。

    “她分明是在利用你,你却也豁达大度,不生怨气?”

    虞章只是一脉温和道:“借由她手,本也就是最好的方法。能解建明之危,缓百姓之忧,是为医者之心。”

    “叶重钧与她利益共生,不足为奇,只是虞先生,修为确实到了一定境界,这般为人利用都不羞不恼。”

    虞章道:“兴许是伏御先生与我所志从不在一处。先生盼她成神,而我所愿,在她成己,顺遂就好。”

    伏御不无冷漠,道:“我所愿与她所愿相同,若不成神,如何能逆转天道?而虞先生,你会是她所行路上的阻绊。”

    “真有那时,我会成为她所行之路。先生慢看,疠所琐事繁忙,我先行一步。”

    两人许是理念互相不容,心知此下彼此说服不了彼此,不如省事些。

    刑简不知他二人聊了些什么,只是远远见虞章走了,不多久,伏御也走了。这时,叶重钧走过来,告诉她一个消息,牢狱中的宋城主挟持着狱卒出逃,在西城墙为人拦住。

    猛然间,她生出了早该如此的荒唐念想,足下不及缓,奔了过去。

    事情比她预想般要好些,宋城主早已失了民心,如今残余势力也总算出来自投罗网。

    初见面的儒将恍若昨日,又如前生,今已头发散乱,大喘着气。

    刑简道:“你感染温病了。”

    宋城主却是毫不在意的模样,他道:“早晚逃不过,如此才能抱着必死之心,冲出来一试。”

    “虞先生新研制了药方,放了人质,我们为你治疗。”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虽说这是城主,可他先发难财,后又挟持人质,如今百姓对他的不满到了极点。

    宋城主也是大笑一声,道:“不必了,我熬不过去。今日我只想离开建明城,放我回家,我不会伤害这名小吏。”

    刑简劝道:“你如今回乡,只会将温病传染给家人,这般辛苦,难道只为死在一处?”

    “你手垂在身后,打算做什么?刑简先生,我知晓你是尧光弟子,不知是你术法快还是我刀快。”

    刑简见他如此敏锐,只得老实地摊开手,道:“没什么。你留在建明城,等温病治好,只可回乡。此一去,定是死路一条。”

    宋城主激动喊道:“不必费神,我……”他话未说完,一道绿色灵光直击脑后,晕了过去,那名小吏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韩雁山庄真是出能人,剑术好,木灵也不差!

    “将他押回去。等醒了,再分药。”说罢,她也直直倒了过去,幸好旁边还站着个韩雁山庄的能人。

    若说往日叶庄主在她心目中的形象是蹭蹭往下掉,今日绝对是突突往上涨。就一点不好,不爱笑,板着脸。

    将及暑日的阳光透过床幔刺眼,对于醒来看到虞章这事,刑简深觉同这暑气一般成了家常便饭。

    她朝着虞章摊开手,见这人不动身,竟还莫名生了恼意。

    这人垂目一派肃然,道:“刑简先生这几日过于操劳邪气入体更甚,温病难治,好在有药可缓解。”

    说罢,床幔掀开,刑简这才注意,外面跟着位年轻大夫。虞章从这位大夫手中接过药碗,递给刑简。“药已温,服用正好。”

    虽说守戒,不得诳语,他这么一说,好像也没什么错处。

    刑简接过药碗,皱着眉,一饮而尽,复将碗交给来人,挑眉看着他示意要茶水。这人却是连眼都不曾抬起,从容淡定道:“药一日三餐,先生且歇息。”

    说罢,带着人走了。

    空无一人的房间,徒留刑简一人发愣,恼怒。好呀,来这一招!

    虞章素来是说到做到的,一日三餐,带人送药,等刑简喝完就走,其中没有半句废话。

    刑简从他人口中拼凑出那日情形。

    那日她突然晕倒,吓到众人,慌乱之中,又要看顾她情形,又要收拾现场,带宋城主回牢狱。

    正到了牢狱门口,宋城主突然惊醒,扰得一片兵荒马乱。乱中出错,不知是何人将刀横在石面上,宋城主又是情绪激动,恰恰一头碰在刀上,割了脖颈。

    等忙出个思绪,大夫赶来时,人早已下了冥府。

    一代城主,就这么死在意外中,荒唐可笑,信因果的百姓怒骂一声后叹道,果然恶事太多,自有天收。

    至于仙人门徒,刑简先生,为何感染温病,其中解释是宋城主一命呜呼自当有人受因果,刑简先生为建明城操劳,这怨气就报到了她身上。

    一传十,十传百,刑简先生名声越来越响亮,众心所归。

    谣传的力量实在是仙神难敌,刑简感叹着要下床去看看疠所的百姓,将自己的名气彻底坐实。

    正巧虞章不管,她戴着面纱与香囊奔到了疠所,同百姓说了好一番鼓舞人心的话。

    一开始还挨个去看看,后来,身体不受控制,脑子愈发乏力,干脆找个地方靠着,甚至不知嘴里在稀里糊涂说些什么。

    虞章赶来时,正是这样一番场面。

    刑简靠着树干,一副恹恹欲睡的模样,周边三两个百姓围着她,同她说些俏皮话。她也素来讨年长人欢心。

    疏散人群,虞章执起手腕,为她把脉。刑简不太想开口了,也不想睁眼。她等着虞章。

    “病情加重了。”

    “没有。”头有一下没一下晃着树,刑简道,“服了药之人,都好转许多。”

    “疠气是有机之邪,不同病患身上出现的情况并不完全相同。你本来就有不足之症,今疠气入体,不加防护,阳气更如破堤之水,难挡。”

    “嗯。”刑简有一下没一下回着,脑中恍惚,虞章背起她走了回去。这一恍惚,又如虚衍山那一回,有个人背了她好长的路,给她治伤,又在她醒来之际离去。

    这次,她紧抓着这人的衣服,她决心要好好问一问,然而病中无力,衣服一扯,就脱于掌心。

    几日昏昏沉沉,有人来给她喂药,她也迷迷糊糊地喝了,身上时常发汗,时而又发冷。

    迷糊中,旁边总有人在说话。

    “高烧方退,又起高烧,药对她不是很管用。”

    “这几日百姓都在自发祈福,为她积攒福报,她的目的达到了。”

    刑简本就头痛难忍,听到这些更加恼怒,她时常咬着被子哼几句,这样痛也分散些。

    阳光刺眼,刑简连带着嗓中发痒。房内无人,她只能自己起身去倒水。刚一翻动,左腰扯着筋,疼得人发软。

    她试着侧着身体下床,一条腿僵直,全靠另一条动作,不敢坐下,只能站着去倒水。

    水壶中空荡荡,没有一滴水,像这个房间,只有她一个人。

    筋愈发疼了,刑简咬着唇抽泣起来,她默默哭了半晌,终于听到外面有人声,连忙喊道:“虞章!虞章!”

    是虞章。

    虞章看见这番情形,连忙将人扶到床上,问道:“何处痛?”

    刑简指了指左腰,虞章为她推拿,她又娇气得哭作一团,软作一团。“就不能轻点!我是个人!”

    虞章一声不发,她又恼了,问道:“你为何不在?之前你都是守着我的!现下好了,我喝个水都能把自己给折腾死。”

    虞章又起身去倒水,他方才就是去煮水。刑简喝了水,又开始挑刺,道:“你为何一言不发?有话不同我说,去同别人说?”

    圣人般的人物,终是认输般叹了口气,道:“是我错。”

    “对!就是你错!还能是我错?”刑简不依不饶,扑在虞章怀里缓缓腰痛,边将眼泪尽数擦在他身上。脏了也没事,反正她那里还有一件。

    许久,她有些缓解了些许,仍窝在一处不肯动弹。

    “虞章,是我错了吗?为何感染温病的会是我?”

    “疠气有机无神,并不判人是非对错。而今,你人心所向,虽染温病,建明城百姓却自发为你祈福。”

    刑简微微发愣,道:“自发?”

    虞章道:“是。你守一城百姓,百姓自然也会回馈与你这份善意。”

    她素来觉得人界有灵却实在微弱,能轻易为人诱导,她不是诚心而来,平白无故却能享受这份福德。

    “相有虚妄,心之善念作不了假。你虽真假参半,却也心诚,人能体一念善恶。这些福德理当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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