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不去看那些百姓?为何不敢相信人心所善?最初的刑简不就是最相信本善吗?

    在梦中,刑简反反复复不得解脱,她素来以无心失魂人沾沾自喜,觉人心在于利用与反利用,为情所困,犹豫不决,何等荒唐,而她如今又是在做什么?

    恍若游魂般,她又奔到疠所,坐在那棵树下,晒着暖融融的太阳。她最爱以消解□□的方式看待世间,剩一双眼,一双眼,看阳光普照,万物勃发,同往常一样,草籽在努力成长,花朵在倾力舒展,天地真可爱呀。

    “刑简先生好。”

    来人是那日与她交谈的一位老者,他的病情好些了,不肯休息,非要为疠所其他百姓干些琐事。他是高小儿族中的一位长者,身辈上的人走了七七八八,如今和高小儿住在一处。

    “老先生好,身体可好些了?”

    “好!好!”老者笑呵呵地挨着她不远处坐下,刑简下意识往外挪了挪。

    “温病嘛,总归是有办法的,老头子之前病得那样重,官府又不管不顾,还以为得要去见我那老太婆了。幸好有刑简先生,为我们发粮,给我们分药,让虞先生研制新药。”

    仿佛最温和的阳光独照,刑简发愣之余,不由翘起了嘴角。她道:“是你们有毅力,能挺过来。”

    “是啊,我们那时就挺着,不知道明天是什么样子,只想着挺一天是一天,可每天看着死人,心里也怕呀,不知道是今天还是明天就轮到自己了。”

    “刑先生,我们大家是真心希望你留在这里。你来了,我们就看到明天是什么样子了,不是黑乎乎的,是亮的。总说生死有命,我们跟着先生,都想改一改这命!”

    病情转好,死亡人数递减,这些都是实在的数,原本会变成死城的建明开始有了明天的构想,这如何不能说是命运的转迭?

    “我......”刑简翘起的嘴角落了下去,好不失落道,“受之有愧。”

    “不,先生当之无愧的圣人,我们大家诚心所发,愿先生无病无灾,庇佑建明。”

    不,这不是她所想。刑简想得糊涂,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寂静处,树梢随风摆,立于其上的雪青衣的上仙如一叶春花。

    “伏御先生,我特来寻你。”

    为何不是虞章?倘若她问虞章,未尝不能得到一个结果,但只有找伏御,得到的才会是她最想要的答案。

    伏御眼不垂下,挥袖射出一道金色灵力,托着刑简升到树干,刑简就此靠坐。

    “能镇疠气者,遍寻六界也不过三位。一位乃东方净琉璃世界的教主,药师佛。”

    刑简摇摇头道:“药师佛也不入娑婆界。我不修佛道,况且,今末法时代,遍寻四界也找不出一个佛。换一个。”

    伏御早有预料,续道:“一位是神界药王神,神位得传神农氏神,历来是人间医者封神。而自年涉谷一战,药王神陨,至今无可封神者。”

    “莫说神位难封,何况我素来不是他杏林子弟,贸然情愿,也是不妥。”刑简靠在树干上,折了一段树枝握在手中弯折。“还有一个呢?”

    “这最后一位是神界司法神。”

    树枝折断的清脆声回响,伴随是刑简淡淡的疑惑。“司法神?不是掌握天地法则秩序吗?”

    “确实如此。”伏御道,“司法神与疾病本无什么太大关系,只不过疠气乃天地之邪气,人事之错乱,天时之乖违。正气存内,邪不可干。恰司法神秉风雷之息,受法则所顾,其神力乃世间至阳至刚者,恰与这阴邪之气相克。”

    脑中陡然昏沉,刑简强压回注意,又恍然一梦。

    以万人心为我心,不惧一切艰难......罗家祠堂为执念而死的罗祺......

    这一切似乎就在昨日。让她先去,让她先亡,好像自从离开虚衍山那一刻某些东西就发生了变化。

    双眶不觉温热,原来她离最开始的刑简很远很远了。

    有人为她擦去眼泪,刑简顺之朦胧地望着他,而他似乎一直在等刑简主动开口。

    “我想到了些往事,我现在既不是叶桁,也不是刑简,我偏离得太远了。”

    “开弓再无回头箭。”伏御弯下身给她擦眼泪,用尽一切温柔。“别想这些,做完眼前事,也许一切都有了结果。”

    他直起身,又是那位冷眼观世间的上仙。“今司法神不在神界,传承人仍在封神一路,可借神位。”

    “如何借神位?”

    “祈愿。”

    在阳光正暖的上午,建明城一片肃穆,原先荒废的祭场一夜之间重新开辟。偶有石砾闪光,遍布直道。刑简手捧祈愿书站在最前方,后面乌泱泱的一片是建明城百姓。

    “一念即动,念力所至广阔世间,谓之,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祈愿时当明了所祈神者与所祈之事。”

    伏御所说,刑简从不怀疑。

    她看了眼帛书,手凝风刃划开右指,鲜血滴落。以指作笔,以血为墨,画篆于上。罢,双手持之,向上一抛,帛书迎风而展。

    风刃相继划开左右掌心,刑简双手分合其间,结出繁杂的古印,血成线萦绕周围。自眉心划落胸前,眸半低垂。指分引湛蓝与翠绿两道灵光融于其间,缓缓结印而上,目随意动,抬眼望天。

    印与帛书叠在一处,渐渐上升,于空中化作金光千万道向世间各处掠去。刑简朝西双足跏趺,手结愿印。周身有二道灵光流转,掌心伤在灵光中褪去。

    身后的百姓随之而坐,垂首祈愿。光影偏移,无一人起身。

    那二道灵力何其眼熟,叶重钧坐在叶青衣身边,许久,忽的笑道:“她自幼就是佼佼者,想要什么就从无得不到的。她可以修水灵、木灵,还可以不习剑术,教人如何不嫉妒?”

    叶青衣道:“我家公子虽秉天赋,然自幼时饱经磨难。她分明可得到一切所愿,却一样也得不到。宗主,青衣并不愿刑简走上公子旧路。”哪怕不相见,从此陌路。

    “那也得她愿意放弃叶桁所带来的好处。”叶重钧恨道,“祈愿神降,此法一定是伏御告诉她的,她只知神降,却不知,神降也有舍弃。”

    时间悄无声息地走过,随之而来,是精疲力竭,不断有百姓晕倒被抬走,不断有百姓重新加入。不知过了多久,是夜幕降临,虫声活跃。

    高烧又退,反反复复多次,刑简记不清。脑中混沌时,她将思绪拉回。

    微观世间,月色每一缕有每一缕的光明,大地缓慢而有节奏地呼吸着,内观本心,她其实与世间万物别无区别,各色灵光跳跃,一种法则让无形之物顺有形流转。

    朝日初生,金光撒在每一个人面上,恍如神降,人们惊喜相望,而神没有来。

    “刑先生,我们相信你,你说神会降临,我们就信神降。”她认出这是高小儿的声音,这段时日他一直领着手下修补城墙,给百姓干活,许久没见了,还是那时的首领模样吗?

    “神并没有抛弃建明城,神为我们送来了刑先生,神会降临的。”

    “我们相信!”

    建明城的百姓们相信着这一切,神降并不是传说。人心所念,最是单纯。

    “不去阻拦?”

    伏御问虞章,刑简坐了多久,虞章就在这里守了多久。

    “她不需要。”虞章只是摇摇头,他道,“是她所愿,我就全力支持。”如若她不愿,无人能逼迫,而便是神降,虞章也有这份实力破开一切,而若是她所愿,哪怕神不降,往后她也有千万条路可走。

    青色仙剑擦肩而过,破空斩刃,虞章淡然看着青色一点剑尖在伏御身前停滞,伏御并未有任何动作,裹挟木灵的剑尖却不得再动。

    他转身,怒目而视的是叶重钧,匆匆赶来满面歉意却不及心底的是叶青衣。“叶庄主,青衣先生。”

    伏御并未有任何怒意,巍然不动,只是点评了句:“仙剑归青,确实不错。”

    如时光流转,二尺长剑倒飞入鞘,掌心震得发麻,心中早已了然。

    叶青衣适时出来打圆场道:“二位先生,宗主忧心刑简先生,行事稍欠思虑,望见谅。只是神降这样的大事,伏御先生何不与我韩雁山庄先行商量,再行告知。刑简先生与我韩雁山庄之意义,不言而喻。青衣十年前与我家公子死别,今不能再失去刑简先生。”

    一派赤诚之心,一番体面漂亮话。虞章默默移开眼去,同刑简是一样的真假参半。

    初生的阳光洒满大地,越过重重人影,虞章看到众人之前的刑简,分明已是强弩之末,却不肯弯一点脊梁。

    他半垂眸,低念佛号。六字大明咒结成卍印自每个人灵魂深处拂过,恰如春风生万物。莲花绽放,慈悲无边。

    争闹怒目的几人见此纷纷肃立,行礼。

    不知何时开始,萦绕在刑简周身的二道灵力粹成金光,夺目绚烂。金光蔓延,如汪洋大海泛滥,肃目祈求的百姓在这金光汪洋中连接在一起,金光点点纷纷涌入最前方那人体内。

    “这是......”叶青衣惊奇地看着这一幕,她虽不明所以,却隐隐约约觉得,刑简要的东西,快得到了。

    “是念力。”虞章道,“刑简先生诚心待人,百姓也自发信任她,并非信天地神灵,而是信她本身。”

    刑简想要的东西,她得到了。伏御在这一片金光中,悄然离去,叶青衣再看时,已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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