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一回辨正邪后,刑简时不时在宋冉修炼时来烦他,宋冉不知此处时间变换,只知道有个人总是在烦他。

    以往片刻不敢歇,如今修了好长日子,一入定,就有人烦他,甚至出手干扰。不过不入定,心魔来得也少了些。

    浮屠塔照明的术法支撑不住七层塔,时而光影跃动,时而是长久的黑暗。七层浮屠塔互不相通,自妖族与仙族缔结条约,也甚少有妖邪关入塔中。正如刑简所说,这层塔除了他二人,再无其他活物。因而光影黯淡时,若是不说话,不动作,真如无边黑夜。

    宋冉靠在角落,听着塔铃声。

    “小道长?”

    他感受体内心魔反扑时冲击经脉的刺痛,哼了声,权作回答。

    “你想离开浮屠塔吗?你若是想的话,我可以帮你。”妖邪半哄骗般引诱着。

    “呵……妖邪,就只配待在浮屠塔……”看不见宋冉是何等表情,刑简想,该是一副决然赴死的模样,他这样痛恨妖邪,为何不干脆杀了他自己?

    “我从不觉得自己是妖邪,我杀的都是该杀之人。心有恶念,才是妖邪。”

    宋冉听她这番语气竟是十足骄傲,他冷笑着欲说些什么,体内气血翻涌,刺入骨骼,便说不出了。

    只剩刑简喋喋不休:“我看你也不像妖邪,你分得可清了!你进浮屠塔,你师父和同门何时来救你?你是因何事进来的?”

    宋冉倒吸口凉气,道:“杀人。”

    犯的的确是大事。尧光一派思想大多固化,为人族追打也是常事。刑简记忆中宋冉是个雷厉风行之人,到底也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你这样的人,我想不出你杀人会是何种模样,但我敢肯定,你杀的那些人都是该杀之人。”

    若他滥杀无辜,早就自刎澄明剑下,而不是如今这幅心魔困扰的可怜样。

    光影轮转到这层塔中,宋冉抹了把额上冷汗,尝试着直起上半身。刺啦划地而来的声音,澄明剑被踹到了自己伸手可握的位置。

    他看着妖邪一步一步走进,蹲下身,很想凑他这份热闹的样子。他沦落至此,一个妖邪都能来看他的笑话……

    “你!”宋冉愤然举起澄明剑,触手一刻,剑上黑雾缠上手臂,蔓延面上,原本意气风发的少年忽然成了冥界厉鬼。“你竟敢如此欺辱我!”

    “不过强弩之末罢了,你若是安分不用灵力,说不定能多撑些时日。”

    刑简无不可惜地看着面前人,澄明剑是心剑,不惧正邪,又最怕正邪,浮屠塔怨气颇重,虽有她镇压,宋冉若是思绪不解,心魔也不会放过他。

    “告诉我,为何要杀人?”

    澄明剑移至眼前,宋冉盯着剑上黑雾,垂首发愣,询问声入耳,他猛的抬头,笑道:“杀就杀了!他们死有余辜!只是可惜,我不能将……其余妖邪一块儿送下冥府!”

    “笑这么难看都不似少年人了。”刑简说着,袖中滑出玉质短剑。

    见此一出,宋冉浑身黑气更重,克制的笑容愈发狂妄起来。“你试探我这么久,也该够了,那就试试!”

    刑简也笑道:“好哇,若是我赢了,你也同我说个故事罢。”

    术法彻底将这层塔点亮,一念起,玉剑与银色仙剑对在一处交锋,澄明剑剑锋之厉可劈山,如今却不能将玉破出缺口,只余金戈之声,剑风吹面过,刑简收剑而立。

    宋冉剑平齐目。“眠云机尚在,应此意须同。”银光迸发,一瞬间压过所有黑色,黯淡光中,无一可与澄明剑争辉。没有痴傻人,痴傻人也主不了澄明剑。“让我看看,你究竟是什么人!”

    刑简却是没有任何动作,只静默看着宋冉,银光如一轮弯月,照出平庸面相,银线射向这具躯壳时,未如预想般映出一切,真如月光般温和流过。

    宋冉邪气的面容在光芒中露出惊愕,这时,他明白了什么,他低头,眼看掌心漫起黑雾,开始吞噬满身银光。

    “我竟真成了妖邪!”黑雾从脚边开始吞噬,一点一点夺取光芒,转眼间半身光明半身黑暗。

    宋冉笑着道:“那我算是什么!”他笑着,却比哭还伤心。

    “你是人,真固执的小友呀!”刑简同样,半身隐在黑暗中。“心无纯正与纯恶,何论一具躯壳。宋冉,神魔同源,莫要执着。”

    听到自己的名字,他恍然惊醒,眼看着黑暗吞噬到胸口,剑上银光璀璨,映着他如今不人不魔的模样。

    “我是什么。”长剑银光如雪倾泻,刺入胸膛,黑雾不再吞噬银光,少年人闭上双眼,决然赴死。

    银光与黑雾交织,浮动塔中。静寂的塔中,只有刑简怒骂的吼声。金色灵力追截银光,驱赶黑雾,浮屠塔中怨念感受到心魔跃跃欲试,刑简甩手扔出玉剑,剑在金光中重回玉简模样。

    刹时,神的威压笼罩整个浮屠塔。

    不知过了多久,宋冉从噩梦中醒转,他盯着刑简,不知是真实还是幻境。“那我算什么?”

    刑简废了老大的工夫把他救了回来,当即翻了白眼,道:“可以是宋冉,也可是疯子,你乐意就好。”

    刑简再疯也不会对自己动手,这时候若真死了,毫无价值。

    “我这个妖邪救了你很久,不考虑同我说个故事作为回报?”

    宋冉想了许久,在刑简以为他又会心魔忽悠走时,他给刑简讲了个一群动物的故事。

    临近团圆节,长街上摊贩愈发热情,稀奇物件恨不得一日一换好留住过客。

    “姑娘好眼光,这个胭脂是新出的款式……”这样的话语从街头到街尾不变一词。

    “这两样,各一份。”姑娘付了银钱,将胭脂收入袖袋。红色长衫压在素白衣裙上,面容十分美丽。她绕过不依不饶的商贩,直上酒楼,通传入雅间。

    里面,有位深色衣裳的侬丽女子已等了许久。“青阳王君好大面子,明明是你邀我来品尝佳肴,却晚来。”

    “路上耽搁些。”青阳庚玙将袖中胭脂推过去。“赔礼。胭脂水粉一类,素来是此地做的最好,分你一盒。”

    女子不客气地取来打开试色,色美气香,妖族是做不出这些东西的。“你来之前,我问了这家的招牌菜,马上就来了。”

    “这可就要多谢妖王。”庚玙将方才买的吃食拎在一边,洗盏泡茶。

    一室内两位女子对座,不同风情,同样美丽,任谁也想不出,下任神君青阳王君与妖族妖王姬泽匀私下有所往来。

    两人从一些琐碎事开口,吃茶说笑,不一会儿菜上来了,争相品尝时蔬。饭后,吃点心吃茶,一派和乐融融的模样。

    这些年,她们一向是如此相处的。

    话说到某个不安分的人,姬泽匀咂嘴道:“二进浮屠塔,说起来也能算是头一人了。这次我被派往了他处,未曾见到你们楚地的司法上神,算是一大遗憾。”

    庚玙将手上残渣擦拭干净,重新斟了茶,递予姬泽匀,道:“遇到神族神君倒也不算大事,关键是这位叶三先生实在能折腾些,先前若非她身受重伤,要想让她上虚衍山,着实得费一番力气。”

    “那些尧光弟子肯定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妖族与尧光都想破虚衍山阵法,而他们,从一开始就是必死之局,若不是拖上叶桁,多少条人命都不够喂的。”

    她一口饮尽杯中茶,豪迈的架势如同饮酒,惹来庚玙侧目。明明也是黄帝一脉,脱离神族后是愈来愈不注重形象了。

    姬泽匀撑着脑袋继续道:“建明城也算是看出来了,那虞章实力难测,幸好之前我等他走了才动手。这般厉害的人物为何不怎么出名?”

    虞章是个存在感极地的人物。提起来大家似乎都知道,都能说出一二点故事来,然而日常,总是想不到提他,不约而同越过他。

    “显然,纵是虞章先生,也不能越过叶三行事。”庚玙一点一点将杯中茶饮尽,她赏着窗外人间烟火,感受余韵。

    “你今日来寻我,用的什么由头?妖王派来监视你的探子呢?”

    “想必再也没有比诛杀小凤女更好的由头了。”姬泽匀笑着,对上她的惊诧。“是啊,我奉了妖君之命来杀你。青阳王君,我们这顿饭也该结束了。”

    二人对视而笑,不约而同甩出灵力,齐齐后退。姬泽匀抬手接上杀招,殷红妖印爬满大半张美人脸。庚玙结印相挡,仍是不抵姬泽匀近千年修炼,红色灵力刮面而去,指间一抹,便是一道血色。

    “原本想着能更久一些。”庚玙这般说着,瞳色转赤,转瞬双目通红如滴血玛瑙,手中凝结中灵力,在她身后,隐约现出只火凤唳天。

    “你我身在不同阵营,早晚有这一日。”随姬泽匀狠厉声音而出,火色灵力劈桌而去,带着开天气势,直袭火凤,凤凰结出灵印相抵,不过几下,房间里东西砸个稀烂,门外脚步声渐近。

    庚玙不得分出些心思来防止外人闯入,抬首,长鞭破空而来,卷上衣袖,过处尽如同火燎。鞭风带厉,庚玙一鞭在身,血气翻涌,强压下,手中结印,长鞭散成漫天鞭影,密不透风,护盾在这鞭赢下四分五裂。

    再无力气压住,庚玙一口血淌在衣裙上。“小凤女是挺厉害,可惜才三十余岁的幼凤,如何与我妖族相敌。”险些气得又一口血。她再也顾不得其他,一指额心,凝神静气,空中灵力波动,向她身前涌去。

    姬泽匀对此有种灵魂深处的熟悉,身后现出狐形,七尾如红霞翻涌。

    金色长弓现出,庚玙搭弓射箭,灵力成箭,她感觉到体内所有灵力几乎都有被太霞弓抽干,难抵箭出后推力量,重重撞在墙上。

    七尾随风而动,将姬泽匀护在其中,向阴的妖力结成无色结界,与金箭对峙,恍惚间竟有不相上下之形。

    却有只是一息,神箭汇六道之力,不容拒绝地破开姬泽匀魂魄结界,毫不留情穿胸而过,重化无形。

    恍如只是一场飓风过,庚玙白着脸,喘着气看向伏在地上的姬泽匀,听她嘶哑了声音。“世人皆说,青阳氏与姬氏同出黄帝,是血脉与共,过了今日,这世上就会只剩一支血脉。”

    破败不堪的门被撞开,妖族士兵鱼贯而出。“小凤女,你回不去楚地了……拿下!”

    庚玙稳住身形向窗边靠近,姬泽匀却是已知晓她动机,挥手封住窗户。“妖君想请青阳王君作客,王君万望赏脸。”

    庚玙冷面不答,运用着剩余灵力不让妖族士兵靠近自己,她也不去看姬泽匀,到如今不知是失望透顶还是说早有预料有此一日。

    不及她细想,“嘭”的一声,原本封住的窗户碎成千万木屑,一柄银色长枪如银龙如江,攻势灵活,几下挑开妖族士兵。紧跟着从窗口钻进个玄衣人,拽过庚玙,抓起长枪推了出去。

    他并不恋战,透窗去看,两人身影从街角一闪而过。姬泽匀捻起风中留下的一缕红,道:“想必就是人族沐家的破风枪了,留一半,其余都去追。”

    那缕红柔软地躺在姬泽匀掌心,是根火色凤羽。她蓦地一笑,扯得伤口发疼。等士兵回报追不上人,心中早已预料。

    她勾起庚玙买的吃食,走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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