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笙,岳大夫可在?”

    药童乍见面前站了个戴着面具姑娘,一问又是他国而来的贵客,道:“姑娘是何人?”

    “我与岳大夫有一面之交,想在离开古州之前当面谢岳大夫的恩情。”

    药童回答,旁边一个灰色衣裳的大夫抢在先头,道:“杜老先生正替岳大夫看诊,很快便出来了。”

    “看诊?”

    虞章见叶桁少见疑惑的模样,觉着有趣地笑了笑。“所有大夫都要,以免不察,疫气感染。

    “你可还好?”

    “承蒙三公子挂念,皆好。”

    叶桁似松了口气般颔首,道:“那便好。否则,我可要古州赔给我一个左圣人。”

    一时无话可接,虞章但笑不语。叶桁罩着张面具,教人看不清神情。“听闻那时疫病爆发,是岳大夫去通知的宣国军士。”

    “也不知晓他眼盲,当时是如何走的那一段路。虞章,我先下发觉,我总能遇到些厉害的人物,譬如你,譬如岳笙。”

    说罢,叶桁敏锐察觉虞章眸中浅光往旁处飘,留与半张精巧的侧面,无端静默。

    “大圣人,你又生气了?我又招惹你了?”

    忽然,听他冷硬说道:“岳大夫出来了。”

    岳笙独自一人,柱一盲杖,过风雨廊,过圆拱门。他一袭蓝衣似天色一般澄清,长长的簪子将长发牢牢盘起。

    足下晃晃悠悠,脸侧几缕发丝钻出簪子闹个晃荡。

    很快过门,至跟前。

    “这位先生,许久未见,可还安好?”

    岳笙认出这个声音,朝着声音方向回道:“安好。”

    “先前欠先生一个人情,又听闻先生有意反楚,特来相送一程。虞先生,你我卫都再见。”

    虞章平淡回了一句,绕过二人先往外出。叶桁不明所以,岳笙在此,自然更重要。

    “我可以自行回去,不需劳烦姑娘。”

    叶桁熟稔地招惹人:“举手之劳,何祖挂齿。何况车马之行,哪里比得上御风而至。”

    “何意?”

    “便是此意。”

    叶桁说罢,指间快速结印,捕风息。灵力流转经脉,飘飘然间,御风而上。

    御风之术本是仙者方能使出的术法,叶桁结印御灵双管齐下,便是带着一个岳笙也毫不费力的模样。

    倒是从未御风过的岳笙不变声色,十足让人一惊。

    风呼啸而过,岳笙颦着眉咳了一声,他凭着感觉去寻叶桁眉眼所在,试图从一片黑暗中探索一丝隐秘所在。

    “啊啊啊!”

    微不可闻的呼叫声若有若无,间或,一二声清脆铃声。

    “叶公子,有人!”

    “没有,听错了。”

    听起来,叶桁依旧是平稳的调子。然,岳笙自幼双目盲,故格外信任双耳。

    身侧之人伸手将他揽进臂弯,叶桁身量较岳笙矮,这动作如何勉强,他是看不见的。只能听见叶公子道:“你莫动,快到了。”

    突如其来的血腥气侵袭思绪,环绕灵台散之不去,间或的铃音愈发清晰。“有铃声。这铃声,我似乎听过。”

    “万种铃,万种声,你还能一个一个听过不曾?”

    风小了些,渐闻鸟语及入林风声

    “许是双目眩,耳觉便愈发聪了。铃声近了,我再想想,估计就能识出。”

    身侧之人道了声“好”,后惊叫:“啊!何人!”

    “谁!”

    岳笙只闻得错乱风声,身后一股力道推搡而来,他尚不得抓住什么,便似有人在抓着他往下,与身侧之人一擦,倏地落下。

    “岳笙!”

    叶桁的声音听起来惊慌极了。无边的黑暗,比眼中黑暗更深,似乎要推他去往一个无声无色之处。

    “叮——”

    金蓝色灵力携过铜铃落入柔软的掌心,叶桁颦眉看着自己渗血的右掌,面具之下的脸色愈发阴沉。赤血带黑,是中毒之兆。

    “手滑!”

    何大夫手中杯子“砰”地摔在桌上,茶水顺木纹蜿蜒而下,他却心不在焉,浑然不觉。

    杜老先生熟稔地整理桌面:“已经唤人去寻了,桑求定然无碍。”

    何大夫置若未闻,只是从盯着杯子开始盯着杜老先生,不愿错失一眼。

    前来援助的大夫们陆续离去,宣国驻扎的边军也开始归营。待了,落地尘埃再起尘埃。

    “岳笙——岳笙——”

    虞章扶着软在他怀中的叶桁,不明因果。“岳大夫——不是你送他回去——”

    叶桁举起中毒的手掌与他看:“快!送我回卫都!”

    “伏御先生——”

    叶桁迷迷糊糊地摇头道:“伏御……暂时联系不上……你带着我的口令、剩下的人,一起走....

    “还有,风雅裳。告诉芷清宁,我要把人带走。”

    说罢,再怎么问她只是糊糊涂涂几字。

    虞章端起她右掌查验,黑血中气息带煞,是妖毒。

    “叮——”

    紧攥手中的铜铃又响了一声。

    见之颇熟悉,他想着妖毒,忽的连起了前因后果。她带风雅裳走,是为了再救她一次。

    是夜,卫都西北方的落霞天府中,烛光明灭。

    琉璃罩中烛火跳跃,投在那少年手捧的书上。

    忽,那人眉间若蹙,自怀中取出一个有些年头的平安符袋,随着符袋中光芒闪烁,瞳光渐深。

    “先前几次,现下又出事,古州究竟发生了什么。”

    放下书,快几步走至门口,他才想起他如今的处境,退回。

    他与叶桁有约,各有要事,不能轻举妄动。古州,是奉命而去,那些人再怎么大敢,也不可能在外面动手。

    踌躇片刻,他回到桌旁。心念一转,一张青色符纸握于指间。

    咬破指尖,以血在符纸上写上几字,后又取下琉璃灯罩,借着烛火点燃。符纸未被焚成灰,反幻成一道青光向窗外掠去。

    捧书再读,一切忧思愁绪如打了个旋儿,散了。

    窗外,青光欲掠上天际,金光骤现如一张无形的网网住整个落霞天府。青光直直撞上后被弹回,如断翅之鸢般直直坠下。云合院前,立着一道水色身影,似是恰好接住。

    青光如鱼般欲逃出那人掌心,不同于其力量的红色灵光如丝线般将其缚住,逃脱不住。

    花枝结藤,一个粉色深衣姑娘蹴秋干而来,至跟前,花藤如有主般争先恐后钻入袖中不见。这姑娘模样妍丽近妖,眉眼盼飞有灵,却梳着乖巧的蝴蝶发髻,以药藤作簪。

    “你在抓什么?有何需要我帮忙处?”

    “我唤作挽蝶,是铭夫人的弟子。”

    初之道:“若你不是,这刀下也留不得你。早听闻铭姐姐收了名妖族做弟子,就是没机会见。原来,你只喜欢和墨合院那边玩闹,不喜欢我们四院。”

    挽蝶冲着墨合院所在方位“呸”了声,道:“说喜欢和他玩!不就是有一次被那什么楚天阔发现我是妖,非要杀我证道。我也不明白了,这主人都让我住了,她还不让!连仙都没成,尽染些邪气。”

    初之笑道:“可不止那楚公子一个,修道者对妖魔二族向来没什么好感,你若是出了大门,身份就得藏好……现下我们还有事,日后再聊。”

    挽蝶跳着绕到她跟前:“我要向你们告状。我发现楚天阔偷偷与外界交流信息,我说要揭发他,他还威胁我要将我打得魂飞魄散。”

    “咚咚咚——”

    这时,低沉的声音顺着风道传至每一处该得此消息的院落,初之瞥一眼灯下更漏,大致算了时辰,约莫是亥时左右。

    “记好时辰,回头得记在册中。”

    挽蝶“嗯”了声,道:“有人在敲门?这深更半夜的!我与你同去。”这几声敲门后不再有它音,她又惊慌起来:“怎的不敲了?难道要直接闯进来了?”

    怎会!

    初之二人心里闪过此念,足下不停往大门后赶去。瀑布声哗哗,深夜中听起来格外清晰,推门声便与之格格不入。

    先头冒出来的是个素色衣裳的姑娘,端庄似官宦女子,看那架势是被人捆住了双手,下了禁言符。在她之后是紫衣洛城。

    二人心底略定了些,紧接着是个陌生男子,怀中抱着个看不清人影的姑娘。

    汤宛很是熟练地对话:“这次我什么都不知道,一行十分顺利。”

    若是没跟着外人及乱七八糟人,这话许是更加可信。

    虞章将怀中人露个脸出来:“在下虞章。”

    金色一道收入伏御手中,他殿后收了玉符。“她中毒了,通知铭夫人着紧解毒。”

    “中毒?谁中毒了!”

    后头跟着跑出来的挽蝶满耳只闻得“毒”一字,冷不防抬首,伏御视线扫过,她瑟缩回初之身后。不死心再看一眼,只见得个容貌精致的男子抬眼看了她几回,她是妖,生来对于那些浩然正气最为敏锐。

    “我……我师父是铭夫人。”

    虞章并无什么与她计较的心思,道了句“劳烦”,便意将叶桁转交伏御。叶桁赖在他怀中许久,熟悉这份安稳,颠颠簸簸反而不安,两手在虞章身上、头上乱招,抓着个什么东西就紧攥指间。

    虞章脱手那一刻,便觉着有什么东西随她一起而去,果发髻散开。这人晕着也不老实,抽走了他的发簪。

    洛城当即道:“我家公子病中冒犯了先生,先生不妨小坐片刻,稍整一番。公子醒来怕也是想见到先生。”

    “若有缘,定当再会。”罢,虞章不顾礼节散发而去。

    他走得干脆,伏御吩咐洛城关门也干脆,好似怕晚了一步,那人又要回来一般。

    洛城面上任劳任怨,实则心底乱七八糟。这下子可真是关起门来,自家人倒霉了.

    几人各行各事,通知主院、翻查药铺、记录册子一一不敢落,挽蝶一步三顿跟着她极不喜欢的伏御回主院。

    行至门口,才见早已站了一位白衣白缘深衣、面戴白纱的中年女子。女子双手交叠腹间,一派端庄雍容。

    挽蝶兴不起一点蹦跶的心思,老老实实上前唤道:“师父。”

    女子颔首示意,开口道:“将前些日子准备的楚国药谱及解毒丹拿来,在屏风后的矮几上。”

    挽蝶应了声“是”,连忙赶去。

    “前些日子公子一直不曾有来信,我等也是急了,方才破格央楚公子发信与先生。临去之前,公子有令托与我,待先生归,交与先生一信。今,先生与公子同归,此信便只能由我交与先生。”

    叶桁中毒昏迷,铭夫人该是最为焦急之人,却一派淡然,与伏御扯什么信不信。伏御听罢,愈发想将怀中人扔出去祭天。

    “何信?”

    铭夫人自袖袋深出抽出青泥封书的信,上书“与伏御”三字。伏御接过信,手指下意识摩挲着印上“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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