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那金锁咔哒的响声没有传来,冷元初挣扎着,跌下床榻直直摔到地上。

    “温行川,你卑劣无耻,只敢对我这般!”冷元初揉着膝盖哭道,“到底怎样才能放过我,温行川,到底怎样你才能饶过我家!”

    温行川坐在床上,手中还握着那未扣上的锁圈,望着地上捏住衣襟,露着香肩的妻子,沉声说道:

    “你不能走,亦走不得。若你不是郡王妃,冷家才真正失去依靠,到那时,留给冷氏族,只剩抄家一条路!”

    冷元初的红唇早在方才的旖旎被咬得红肿,此刻微微开合,轻轻颤抖,泪水冲刷后的明眸黯然失色,连眨眼的力气都没有。

    与此同时,一股刺髓的寒意自痛处蔓延全身,她任由光洁的玉腿贴在地面,含泪的双眸映着他的身影,随后,捂住脸垂下头。

    温行川忧她落了太多泪伤了眼,从床榻起身,半蹲在妻子面前,轻轻一捏,让她的手从面上离开。

    竟是在笑?

    冷元初现在满脸泪痕,实难与她的盛容相配,但她顾不上这些。

    如今,她真正面临最初缔婚的使命:为了冷家,担起一切,牺牲她一人,成全整个家族……

    冷元初缓缓起身,立在温行川面前,而后脱下那层白锦。烛光下,寸寸肌肤吹弹可破,玉如凝脂,她在温行川凝重的神色中,走近几步,贴紧他的身躯。

    他见不到的,是她眼中毫无情意的眸光。

    “我要见我的父亲,夫君,带我入宫去见他。”

    温行川听到她含糖的蜜音,紧绷的内心瞬间缓和。

    终于肯软软唤他“夫君”了。

    他把她抱回床上,再度覆身,红销帐暖。

    ……

    直到妻子疲惫入眠,他抱住她,拇指描摹她的细眉,轻拧眉心。

    冷家的事情,一时间让他陷入混沌。那日养神殿暗流涌动,他没想到,原本处处作对的冷元朝,破天荒站在皇帝身边。

    他还记得冷兴茂重重击扣手中的拐杖,大骂长子,却被冷元朝一套君臣高于父子的言论错愕摔杖,而后才是任由寺人架去皇牢。

    既然答应妻子要去,怕她看见监牢再与他耍脾气,温行川先与皇帝求情重新安顿软禁的东极殿,再带着冷元初入宫。

    冷元初不知这一切,走进殿宇,她见到亲人的一瞬,毫不在乎甩开温行川的手,急急奔到父亲身前。

    “父亲!可有受伤,可有被陛下……”

    冷兴茂扶住女儿的肩膀摇头。昨日得知女儿出逃,心中对这桩儿女婚事悔恨难言,又怕再提此事伤女儿的心,只是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薄肩。

    “没有,当然没有,老夫这是借了女儿的光,可怜你母亲在公府孤单几日了。”

    提到母亲,冷元初再难抑制,咬唇落泪,背对着温行川不敢啜泣出声。冷元知见不得他自小护念的妹妹这般悲伤,替妹妹擦干眼泪,而后跪在温行川面前。

    “草民愿交回钱庄代持货币发行权,换妹妹一封和离书。”

    温行川头都未低,只用眼缝夹了下这位堂兄,再看向冷元初的背影,回绝的语气倒也恭敬。

    “本王知令尊大人以命换命救了皇祖父,钱庄的事,陛下口谕,不会动的。”

    “那老夫,愿用手上所有权,换女儿一条明路!”

    “父亲!”

    冷兴茂把女儿推到侄子身边,站在女婿面前。

    白髯随着穿堂而过的微风轻颤,身上还是入宫身一品国公盘领右衽绛袍。他摘了乌纱帽,鹤发仅由一根青檀短簪束住。

    “有劳女婿传话与陛下,老臣愿放下一切,只为换幺女归家!”

    温行川扬眉哂笑,“岳父大人最懂拿捏人心,知道本王最大的软肋便是妻子。”

    随即走到冷元初身边把她抱在怀里,当着岳父和堂兄的面,用下颚亲昵蹭着冷元初的发鬓,在她耳畔呼着属于他的气息,“初初,你自己讲,愿意吗?”

    冷兴茂和冷元知皆看出,温行川握在冷元初柳腰间的大手,不断加力。冷元知看不下去,正要走近将妹妹拽开,却被妹妹无声无调的话语惊愕顿住——

    “父亲,我不会和离。”

    说罢,冷元初闭上眼,听清耳畔那一声轻笑,随即被松开些,容她喘口郁气。

    冷兴茂急言,“女儿,你不要怕,为父什么都可以为你舍下!”

    冷元初摇头,她不会眼看着冷家因她而削爵抄家,她不能这么自私。至于温行川能给她几分面子,她不敢赌。

    唯一肯定的是,家人渡过危机,她定要离开温行川,哪怕撕扯掉彼此虚伪的面皮。

    殿外传来几番喧吵声,随即,冷元朔林珈珞进了来,跟在其后的,竟然是温琅和冷元朝!

    冷元初看着兄嫂进来,心中一惊:他不是已经远行,为何要回来自投罗网?

    如今诸位全聚在这个看似堂皇实则禁庭的殿宇内,温行川走到父王身旁阔步站定,与岳家对立。

    冷元初没有动,静静站在一众人的中间,与温琅行了礼时,目光停留在他袍摆几滴血痕,惊恐瞪大双眼,抿住嘴不敢出声,慌忙把视线移开。

    冷元朔才站定,便急急开口,“琅哥,我唤你姐夫也好,亲王也罢,都是一同长大的关系,两家人有什么矛盾不能解?”

    “就是,姐夫,我知道我这面子算不上什么,但如今这形势,要我和初儿夹在中间,可怎么做人!”

    林珈珞说着,把冷元初拉过来,握住她的手,瞪着温琅。

    温琅没吭声,看向冷元朝,“冷尚书的意思呢?”

    冷元朝清冷启口,再次重申他的立场——

    “父亲,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么多年背靠陛下赚的钱,累世都消耗不完,该适可而止了。”

    “大哥!”冷元朔没想到他会倒戈,着急欲言,却被他挥袖打断。

    “父亲,儿臣已向陛下争取了。陛下的意思,肯留穗德钱庄一处。钱庄是祖业,父亲,就依陛下御旨,不要再抵抗了,晚些,怕是连钱庄都保不住了!”

    “大哥你配不配得上冷氏族人!”冷元朔本就黝黑的脸更是煞气骤升,握住拳头就要上前揍大哥,冷兴茂连忙拉住二儿子,与冷元朝过了眼色,互通心意后开口:

    “老夫只有一条路,烦请亲王殿下,郡王殿下,放过我女儿。下堂也好,和离也好,亲王殿下,郡王殿下,我女儿在王府生活不快乐,让她失了她原本的性子,这是老夫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温行川担忧父亲妥协,大声喊道:“父王,我绝不同意!”

    温琅没空理儿子,一直看着林珈珞和冷元朔。

    该和离的,应是这对夫妻,可叹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分开,明知前路烈火,都敢携手同归,倒也佩服。

    动了冷家,难免波及到妻妹,定会让爱妻左右为难,他虽不喜冷氏族过盛,但皇帝在召冷兴茂入宫前与他密谋那几句话,让他有种异样:他好像,被借刀杀人了。

    温琅顺着儿子那焦灼的视线,看向冷元初。

    入宫前,他去过净瓶庵,单独见了李希燕,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信阳李氏族人,二品尚书之妹,王府马夫的姘头,李希燕,你原本可以风光幸福一生的,如今走向死胡同,心中没点怨言吗?”

    李希燕正无思无想盘珠诵佛,听到他提及马夫,陡然站起,长甲抠破念珠的穿线,那一百零八颗菩提籽分撒一地。

    “本王最后悔的,便是没将你早些逐出王府,给了你机会,再伤害本王的家人。现在,你自己选个了结之法吧,是上路快的鹤顶红,还是体面的吞金?”

    李希燕如今这般田地,已经不在乎什么体面。她被兄长塞进那小轿,抬进王府偏门,再被捆上手脚蒙住眼睛,与他相合仅一次,就被弃之敝履。

    从那时起,她能做的只有压抑自己,却又不甘心!

    凭什么温琅这种人能轻松得那储君之位?

    凭什么他的儿子可以迎娶那风光无限的贵女!

    李希燕狂笑间露着牙龈,让她本就不堪的面容更是狰狞。

    “温琅!就算我死了,又能改变什么事实!芷儿依旧是你的儿子,依旧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你不怕,芷儿长大后,替我报仇吗?”

    温琅听罢放声大笑,踢开地上的佛珠缓缓走近,直到巍立在她身前,“芷儿会为你报仇?李希燕,放下妄想吧!你以为他嫡母为何破例将他丢给你养?本王早在他一岁之时,就喂了慢药,难道,你没看出来?”

    李希燕瞬间失了笑容,肩膀不受控地战栗,满眼的惊恐与不信——

    可她确曾觉察出儿子的异样,温行芷快六岁了,吃饭仍会突然打翻碗盘,狠狠摔碗,几个奶娘都按不住!

    再想他走路歪歪斜斜,以及动不动狂躁奔跑……

    李希燕恶苦寒生,眸眼霎时厌戾,走上前疯狂撕扯温琅的衣领。

    温琅任由她揪着,半垂的凤眼满是戏谑,冷漠听她嘶吼:

    “他是你亲儿子,你为了保郡王,要下这么狠毒之手!郡王妃被他撞到流产真是活该!是你恶业果报生,不配有孙子!”

    温琅一把抵住她的咽喉,在她心头补扎一话刀:

    “哈哈,我的亲儿子?李希燕,你不觉得温行芷长得,很像你的故人吗?你以为,本王纳你为妾,就真的碰了你?纳你入府前,本王就知道你不是完璧之身!当年盖住你的眼睛,是本王的恶趣味,只是想看看你,能不能分清你那郎君?”

    温琅一把将她推远,怕她听不清楚,又补充一句:

    “温行芷,是你苦等那位郑千户的儿子,身上没有一滴温氏的血。郑千户帮了本王,作为回报,本王给了他三品昭勇将军的虚衔,在山西娶妻纳妾生子,直至战死木维之役。”

    “李希燕,现在听明白了吗?”

    李希燕听到郑千户的名字,悲恸绝望。她曾想方设法递出一封信,要郑千户救她,结果却是以她已嫁人,此缘以尽的绝情书,再无音讯!

    李希燕恨他,自虐寻那低贱的马夫,来报复这一个个绝情无义的男人,没想到,大梦醒来一场空,她挂念的,还是那个负心汉的儿子!

    她现在,满腹的哀怨与仇恨,竟无处可发泄!

    一声尖锐的嘶吼,李希燕一头撞在柱子上。温琅走近探了鼻息,没注意衣摆沾上的残血。

    温行川不知道这一切,见两家人剑拔弩张一团混乱,不想冷元初继续呆在东极殿,想着向妻子伸出手,要她主动过来,再看小姨攥得紧,就没吭声。

    趁着那边姨父和冷尚书互相对骂,悄然走近把冷元初扯回,由不得她一步三回头,将她拉出宫殿。

    殿门被打开,阳光照了进来,二人逆光看见,清墟道长郄贤,一身八卦道袍,叠着手站在殿门前。

    “殿下,娘娘,别来无恙。陛下唤我来,邀请诸位,一同去揽天阁。”

    揽天阁修好了?

    冷元初回头看见家人都跟了上来,只好跟随众人,前去皇宫东南角的摘星台。

    白玉雕栏,檐角飞翘,高耸入云的揽天阁下,皇帝温裕坐在明黄御辇上,抬了抬枯手,没有要在场任何人行跪礼。

    “朕今日无事,不想等明日开阁大典喧喧闹闹。冷兴茂,这一砖一瓦都是你掏的钱,有资格随朕先睹为快。小辈们都跟着,一同上来转转吧!”

    君上不提削爵,臣子不谈夺权,冷兴茂恭敬拱手,走到皇帝身前时再与冷元朝过了眼色,见长子轻摇下头,他趁着御辇先动,悄悄绕到了皇帝的右后侧。

    拾阶而上,温裕每一层都要停一停,听着郄贤为他讲解各处布局,点头赞扬,洋洋洒洒又支了一大笔观天舆地的钱。

    冷元初被二哥扯了下衣袖,手中被塞了张纸条。她不敢回头看向二哥,在人群遮挡下将纸条塞到荷包里。

    楼有九层,冷元初看到那抬着御辇的侍从腿在打颤,正想着与长兄去说——

    视线落向冷元朝,她敏锐看出他垂在绯袍侧线的长指打着节拍,与阁内联通各处的紫晶水管断头的滴水声节奏一致。

    啪嗒,啪嗒,呯——

    木梁断裂。

    随着侍从们尖锐的叫声,御辇被重重摔在地上,随即落下一不粗不厚的木柱,正正落在温裕的头上。

    “父皇!”“祖父!”

    温琅和温行川慌忙奔向前。温行川扶住皇帝的头,移开时,满手鲜血,一瞬间脑内空白,唯有嘶吼“快请太医!”

    沉重整齐的脚步声自楼梯处逐渐放大,却不是太医,而是宫内禁卫!登阁后,团团围住众人,随即上来的,竟是挺着大肚子的魏贵妃!

    “是你这个贱人害的父皇,来人啊,将她拿下!”

    没想到,禁卫左右指挥将刀落在温琅和温行川的脖子上,温琅率先反应过来,从容站起,面向冷元朝,勾了勾唇。

    “冷大人,不打算请太医上来了?”

    一阵喧闹,温裕被人抬下阁时,竟无人在意。温琅只狠狠盯着冷兴茂和冷元朝,温行川则在关注他的妻子。

    他看到冷元初的小手在抖,脸色苍白。可他被禁卫指挥架住,无法靠近她,搂她在怀里安慰她。

    魏贵妃挑了挑眉,要侍女先扶她下去,冷兴茂拂了拂衣袍,从容跟上。

    此时天幕降落,揽天阁外,分立着一排排的禁卫,举着的火把,让空气更为炎热焦灼。

    魏贵妃站在冷元朝面前,举起早已拟好的檄文。

    “敦靖亲王,一罪玄武湖内私养几千府兵,是为谋逆!二罪滥用监国,物价横飞民不聊生,三罪——”

    温行川没心情听这些,直接打断,“魏贵妃,你想做什么,就直说。”

    “敦靖亲王、韩阙郡王意图谋逆,理应千刀万剐,念及圣上龙体有恙,二位殿下,就留在宫中,直到陛下好转,再定夺罪名吧?”

    温行川望着远处的妻子,只道一句,“冷元初亦要随孤入宫。”

    冷元初正庆幸父亲步步为营逆转乾坤,不想再与温行川有瓜葛,连连后退。

    “好一个伉俪情深。”魏贵妃说着,走近把冷元初拉出,“此意甚好,正好陪我在宫里解解闷。”

    冷元朝未曾料到波及妹妹,急忙向着温行川大喊:“郡王殿下,若你还是条汉子,请给舍妹一封和离书,不要拉着妹妹入火坑!”

    “既然是冷家人为本王做了局,本王也要留一护身符,冷元初,你必须虽孤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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