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跟在三重子身后穿过后山小径，深津又来到了上次那间和室，一路上泽北看到什么都觉得好奇，圆圆的脑袋左看右看。
往生院里常年修行的僧人众多，若是算上负责精进料理的主厨，还有几位与西宫家关系亲近的临济宗大师，平日里在寺庙里来来去去的少说有二三十人，所有人基本上都穿着素色的僧服，他们只在庆典的时候会着盛装。和许多人所设想的不太一样的是，实际上僧人们并不都非要露出那层乌青色的发茬，像光源住持就是很常规的男士短发，有时他还会早起用发胶抓出造型，打扮得清清爽爽佛堂长廊走过，可惜西宫女士已经懒得注意他的模样了。
好在这二位篮球少年的和尚头还是完美融入了寺庙的环境中，尽管身高惹眼，但配上山王工业那套朴素的训练服，二人并没有被其他人留意到。
想必他们的到访确实有够突然，深津注意到女生藏在镜片后的双眼里浅浅浮着一层不安，她在泽北提问到第三个问题的时候伸手拿回了打满水的水桶放在了院子的石头旁，接着撇了一眼长廊东侧，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
“别说话。”三重子一左一右抓过他们的手，一把将两个人拉进里屋，先是推着泽北让他往里站一些，然后顺着手肘抚上了深津的手臂，她稍稍用了点力气，指尖按压着大臂的肌肉，又抬眼看向他用眼神无声地传递着信息。
简单的触摸像在深津的心里挠了两下似的，他点了头用扶住门缓缓挪动，直到遮住他和泽北的影子，不知来人是谁，女生的后背紧绷着，手按在门边上正在发抖，于是他的拇指与她的手腕上挂着的念珠穗子似碰非碰，她身上的气息也是似远非近。
“佛堂打扫了吗？”
“打坐前就打扫干净了。”
“明早的法事结束就早点去能代吧。”
大约是没料到对方会这样说，三重子很明显顿住了两秒，一边将手攥成拳一边应答道：“知道了。”
见女人逐渐走远，她便回身把和室的门带上，长舒一口气在榻榻米上瘫坐着，深津也在矮桌一侧挨着她坐下，而在角落里没有得到下一步指令的泽北瞪圆了双眼，拼命眨了好几下，总算是吸引了这位学姐的注意力。
两个人就这样呆呆对视了几秒钟，女生才轻轻一拍身旁的坐垫，又从桌上点心盒里拿了两个出来，在他们面前一人一个摆好。深津对女生刚刚的反常有些好奇，一直在留意她的表情，所以没有立刻接过点心。而泽北却是乖巧地凑了过来，说完谢谢就撕开包装把点心塞进嘴里，只是他吃着东西还不忘含含糊糊地问着：“刚刚和学姐说话的人是谁呀？”
“往生院当家，”她又和往常一样察觉到投来的视线，不动声色将手撑在左侧，小臂刚好挨到了旁边人的膝盖，接着才说出了最准确的答案，“也是我妈妈。”
“听起来好凶，”直肠子的泽北将一句评价脱口而出，“和学姐一点也不像。”
“我确实不像西宫家的人，”三重子并不介意后辈失礼的言语，“光源住持也不像。”
说罢她按下了遥控器，电视打开正在回播一场房车赛的录像，引擎声还有车胎与地面的摩擦声充满了整个屋子，她眼里的其他情绪已经不见了，只剩下平时如水一般平静的茫然，完全看不出她是不是正在观看录像。
“深津前辈，光源住持是……”泽北小声嘀咕着问旁边的人。
“三重子的父亲哟。”深津回答时发现女生的身子朝自己这里又悄悄倾斜了一些，像是为了看电视，又像是刻意如此，他能感觉到膝盖与腿上的重量和她头顶翘起的头发在眼前晃来晃去，身子不可避免地僵硬了起来。
接下来她开始自然地一句接着一句回答泽北的问题，比如那是什么车型，那是什么型号的发动机，排量是多少，提速是多少，甚至还有老师在课上讲的和它有什么关系，泽北听得云里雾里，似乎只要和她喜欢的事情相关，她就会知无不言。
然而深津却不得不去思考别的事情，让自己跳脱出这个情境，不然他的大腿可能会因为紧绷过度而发麻到无法动弹，比如说他其实完全没有想过为什么自己会想来往生院，他只是在想逃跑的时候能去的地方便想起了这里。
实际上深津一成几乎不做任何没有计划的事情，可他就是突然间定下了行程，然后突然间遇见了她，并且在意外相遇的瞬间，他想明白了一件事——原来自己是想来见一个人。
“可是学姐为什么要我们躲起来，因为阿姨太凶了吗？”泽北话头一转。
这下倒是问住了三重子，她直起身子拿着遥控器把录像带倒回比赛一开始，良久都没有接话，仿佛这个问题比刚刚所有的都要困难。
女生的重量倏然消失，深津不假思索轻抚过她的手臂将她拉回自己的身边，这个本能一般的动作让深津和她都愣在了当场，三重子回头对上了深津的眼睛，镜片后的眸子实在清明，他第一次将她的情绪读得一清二楚。
“你……你们出现的时机不太好。”她慢慢推开深津的手，将原本说出的“你”瞬间换成了“你们”。
如果这时候她没有因为拒绝相亲而被西宫女士连着罚上几个礼拜的话，她大概会普普通通地向家里人介绍这是自己的高中同学。只不过非常不凑巧的是，现在就是这么不凑巧的时机，况且到访的同学中还有那个被她当作是拒绝的唯一理由的人。
虽然西宫女士与一之仓亮二的故事已经是往生院漫长的历史中最离经叛道的一章，但是无论是她手上的念珠还是妈妈手上的念珠，仍然将她们与西宫家独生女的身份捆绑在一起。可如果不能作为三重子本身，她觉得一切喜欢都毫无意义，只会作为书写续章而必须献祭的贡品。
夺回了话语主导权后，她又继续说道：“西宫女士到明早之前不会再过来了，如果你们一会儿想离开的话，走刚刚那条路就可以，如果不走的话，你们可以睡在我的房间。”
“学姐的房间？”泽北的脸颊涨得通红，摇着头说，“这不行不行行不行的。”
“没关系，我今天还要在佛堂待一夜。”她要站起来时深津又伸出手，这一次她没有迟疑地回握住他的手，这个动作自然而然，好像他们本身就应如此贴近似的。
里室的门被拉开，她说：“就在这里面。”
之后为了消磨时间，三重子从房间里翻出了两幅扑克和一盒将棋，泽北对扑克一窍不通，倒是在将棋上有些天赋，至少比他看起来要下得好多了，当然也离不开身边那位聪明人的提醒。
“二对一，不觉得不公平哟？”深津明知自己犯规却还是开了口说。
“这样对你们比较公平。”她微微摇头。
每次玩到类似的游戏她眼底里都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沉着，深津想起去年夏天她和一群大人们玩牌时的模样，才意识到原来他们的相处已经有这么久了。
过了午后三重子偷偷溜到厨房抱来了一堆饭团，泽北连着吃下三个便犯了困睡倒在矮桌旁，深津戳了两下他的脸，确认这位后辈真的进入了梦乡，他才看向正在咀嚼着饭团的三重子。
“你好像并不好奇我会过来哟。”他问。
咽下嘴里的东西，她平静地回说：“一开始好奇的，现在不好奇了。”
“为什么哟？”深津给她的茶杯里添了些水。
“我想深津同学是来见我的。”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全无迟疑，似乎这个结果她早早预料到了。
深津轻笑出声低下头去，接着又点了点头，难得露出了一点不同往常那般心思深沉的模样，他解释说：“我们这周逃训了，我无处可去就想起了这里哟。”
“如果我这周不在家呢？”她追问。
“那我大概会觉得有些可惜哟。”深津回。
话音刚落，三重子觉得自己的心口被轻轻拉扯了一下，她没能找出合适的问句继续两个人的对话，房间便安静下来，直到泽北一个翻身碰到了桌角，她才猛然间回过神来：“但是这样可以吗，我是指训练。”
“当然不可以，不过堂本监督明晚才回学校。”深津嘴角微微上扬。
“被发现的话会被罚吧。”她多少也听过一些关于篮球部监督的传闻。
“堂本监督会说三倍奉还哟。”可深津却说得像是别人的事情。
“阿弥陀佛。”她双手合十。
往生院里常年修行的僧人众多，若是算上负责精进料理的主厨，还有几位与西宫家关系亲近的临济宗大师，平日里在寺庙里来来去去的少说有二三十人，所有人基本上都穿着素色的僧服，他们只在庆典的时候会着盛装。和许多人所设想的不太一样的是，实际上僧人们并不都非要露出那层乌青色的发茬，像光源住持就是很常规的男士短发，有时他还会早起用发胶抓出造型，打扮得清清爽爽佛堂长廊走过，可惜西宫女士已经懒得注意他的模样了。
好在这二位篮球少年的和尚头还是完美融入了寺庙的环境中，尽管身高惹眼，但配上山王工业那套朴素的训练服，二人并没有被其他人留意到。
想必他们的到访确实有够突然，深津注意到女生藏在镜片后的双眼里浅浅浮着一层不安，她在泽北提问到第三个问题的时候伸手拿回了打满水的水桶放在了院子的石头旁，接着撇了一眼长廊东侧，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
“别说话。”三重子一左一右抓过他们的手，一把将两个人拉进里屋，先是推着泽北让他往里站一些，然后顺着手肘抚上了深津的手臂，她稍稍用了点力气，指尖按压着大臂的肌肉，又抬眼看向他用眼神无声地传递着信息。
简单的触摸像在深津的心里挠了两下似的，他点了头用扶住门缓缓挪动，直到遮住他和泽北的影子，不知来人是谁，女生的后背紧绷着，手按在门边上正在发抖，于是他的拇指与她的手腕上挂着的念珠穗子似碰非碰，她身上的气息也是似远非近。
“佛堂打扫了吗？”
“打坐前就打扫干净了。”
“明早的法事结束就早点去能代吧。”
大约是没料到对方会这样说，三重子很明显顿住了两秒，一边将手攥成拳一边应答道：“知道了。”
见女人逐渐走远，她便回身把和室的门带上，长舒一口气在榻榻米上瘫坐着，深津也在矮桌一侧挨着她坐下，而在角落里没有得到下一步指令的泽北瞪圆了双眼，拼命眨了好几下，总算是吸引了这位学姐的注意力。
两个人就这样呆呆对视了几秒钟，女生才轻轻一拍身旁的坐垫，又从桌上点心盒里拿了两个出来，在他们面前一人一个摆好。深津对女生刚刚的反常有些好奇，一直在留意她的表情，所以没有立刻接过点心。而泽北却是乖巧地凑了过来，说完谢谢就撕开包装把点心塞进嘴里，只是他吃着东西还不忘含含糊糊地问着：“刚刚和学姐说话的人是谁呀？”
“往生院当家，”她又和往常一样察觉到投来的视线，不动声色将手撑在左侧，小臂刚好挨到了旁边人的膝盖，接着才说出了最准确的答案，“也是我妈妈。”
“听起来好凶，”直肠子的泽北将一句评价脱口而出，“和学姐一点也不像。”
“我确实不像西宫家的人，”三重子并不介意后辈失礼的言语，“光源住持也不像。”
说罢她按下了遥控器，电视打开正在回播一场房车赛的录像，引擎声还有车胎与地面的摩擦声充满了整个屋子，她眼里的其他情绪已经不见了，只剩下平时如水一般平静的茫然，完全看不出她是不是正在观看录像。
“深津前辈，光源住持是……”泽北小声嘀咕着问旁边的人。
“三重子的父亲哟。”深津回答时发现女生的身子朝自己这里又悄悄倾斜了一些，像是为了看电视，又像是刻意如此，他能感觉到膝盖与腿上的重量和她头顶翘起的头发在眼前晃来晃去，身子不可避免地僵硬了起来。
接下来她开始自然地一句接着一句回答泽北的问题，比如那是什么车型，那是什么型号的发动机，排量是多少，提速是多少，甚至还有老师在课上讲的和它有什么关系，泽北听得云里雾里，似乎只要和她喜欢的事情相关，她就会知无不言。
然而深津却不得不去思考别的事情，让自己跳脱出这个情境，不然他的大腿可能会因为紧绷过度而发麻到无法动弹，比如说他其实完全没有想过为什么自己会想来往生院，他只是在想逃跑的时候能去的地方便想起了这里。
实际上深津一成几乎不做任何没有计划的事情，可他就是突然间定下了行程，然后突然间遇见了她，并且在意外相遇的瞬间，他想明白了一件事——原来自己是想来见一个人。
“可是学姐为什么要我们躲起来，因为阿姨太凶了吗？”泽北话头一转。
这下倒是问住了三重子，她直起身子拿着遥控器把录像带倒回比赛一开始，良久都没有接话，仿佛这个问题比刚刚所有的都要困难。
女生的重量倏然消失，深津不假思索轻抚过她的手臂将她拉回自己的身边，这个本能一般的动作让深津和她都愣在了当场，三重子回头对上了深津的眼睛，镜片后的眸子实在清明，他第一次将她的情绪读得一清二楚。
“你……你们出现的时机不太好。”她慢慢推开深津的手，将原本说出的“你”瞬间换成了“你们”。
如果这时候她没有因为拒绝相亲而被西宫女士连着罚上几个礼拜的话，她大概会普普通通地向家里人介绍这是自己的高中同学。只不过非常不凑巧的是，现在就是这么不凑巧的时机，况且到访的同学中还有那个被她当作是拒绝的唯一理由的人。
虽然西宫女士与一之仓亮二的故事已经是往生院漫长的历史中最离经叛道的一章，但是无论是她手上的念珠还是妈妈手上的念珠，仍然将她们与西宫家独生女的身份捆绑在一起。可如果不能作为三重子本身，她觉得一切喜欢都毫无意义，只会作为书写续章而必须献祭的贡品。
夺回了话语主导权后，她又继续说道：“西宫女士到明早之前不会再过来了，如果你们一会儿想离开的话，走刚刚那条路就可以，如果不走的话，你们可以睡在我的房间。”
“学姐的房间？”泽北的脸颊涨得通红，摇着头说，“这不行不行行不行的。”
“没关系，我今天还要在佛堂待一夜。”她要站起来时深津又伸出手，这一次她没有迟疑地回握住他的手，这个动作自然而然，好像他们本身就应如此贴近似的。
里室的门被拉开，她说：“就在这里面。”
之后为了消磨时间，三重子从房间里翻出了两幅扑克和一盒将棋，泽北对扑克一窍不通，倒是在将棋上有些天赋，至少比他看起来要下得好多了，当然也离不开身边那位聪明人的提醒。
“二对一，不觉得不公平哟？”深津明知自己犯规却还是开了口说。
“这样对你们比较公平。”她微微摇头。
每次玩到类似的游戏她眼底里都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沉着，深津想起去年夏天她和一群大人们玩牌时的模样，才意识到原来他们的相处已经有这么久了。
过了午后三重子偷偷溜到厨房抱来了一堆饭团，泽北连着吃下三个便犯了困睡倒在矮桌旁，深津戳了两下他的脸，确认这位后辈真的进入了梦乡，他才看向正在咀嚼着饭团的三重子。
“你好像并不好奇我会过来哟。”他问。
咽下嘴里的东西，她平静地回说：“一开始好奇的，现在不好奇了。”
“为什么哟？”深津给她的茶杯里添了些水。
“我想深津同学是来见我的。”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全无迟疑，似乎这个结果她早早预料到了。
深津轻笑出声低下头去，接着又点了点头，难得露出了一点不同往常那般心思深沉的模样，他解释说：“我们这周逃训了，我无处可去就想起了这里哟。”
“如果我这周不在家呢？”她追问。
“那我大概会觉得有些可惜哟。”深津回。
话音刚落，三重子觉得自己的心口被轻轻拉扯了一下，她没能找出合适的问句继续两个人的对话，房间便安静下来，直到泽北一个翻身碰到了桌角，她才猛然间回过神来：“但是这样可以吗，我是指训练。”
“当然不可以，不过堂本监督明晚才回学校。”深津嘴角微微上扬。
“被发现的话会被罚吧。”她多少也听过一些关于篮球部监督的传闻。
“堂本监督会说三倍奉还哟。”可深津却说得像是别人的事情。
“阿弥陀佛。”她双手合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