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
距离即将在仙台赛道举办的巡回赛日本站只有五天，而距离今年在中国澳门的收官战更是只剩下两个月，三叶车队先前在加州的比赛拿下令人惊喜的第三名，这确实给了他们在积分榜打翻身仗的机会。最近这段时间，除了那些忌惮于三叶精工而无法正面给予资金支持的大型投资商们，他们已经收获了不少额外的帮助。何况一直以来也有迈尔斯在给牧智司拖底，就算现在他仍然聘用不起一个专业的维修队，不过至少车队不会因为离开了西宫三重子这个小姑娘而迫停转。
可正式比赛近在眼前，三重子说过的那句“我们一起拿冠军”从来都不是一时兴起的玩笑话，牧智司知道那个在日出时分对着海面喊出“海鸥小姐飞远点”的姑娘，她没有对她自己和任何人许过虚假的承诺，所以即便车队所有人都说换新人也可以，他都相信这个空位是留给三重子的。
否则他也不会来这里，更不会被高中生的一场“过家家”鬼屋吓到两腿发麻。
但是做到这个地步真的能算是过家家吗，刚刚黑着灯的房间里听到的诵经声是人声吗，还有盯着他的那双眼睛怎么可能是人类的眼睛。
牧智司决定不再挣扎，坦然接受了和尚头男生的帮助，只是那黏黏腻腻的假血不免蹭脏了他的麂皮夹克，在肩头留下了一个血手印，他却已经没有了计较的心思，眼神依然时不时瞥向那顶三重子随意挂在手臂上的长假发，发尾一直拖在地上，看起来还是令人毛骨悚然的。
“不好意思……”三重子费力地拆着卡在发网上的发夹，侧身凑到深津的耳边，“过一会儿你能到书道部的活动室来帮我一个忙吗，我先过去。”
“可以是可以咧。”深津微微低头看向旁边，与女生的视线相接，道具假血里混着甜腻的糖水，就像她呼出的热气也是带着甜味的一样。
“那先谢谢了，”她又压低了声音，“还是得麻烦你陪我说谎。”
坐在板凳上的牧智司看着眼前仿佛在“打情骂俏”的俩人，疑惑地来回转着眼珠子，准备开口时被三重子打断，她终于是拆完了头上所有发夹，一把扯下发网说道：“我换一下衣服，智司先生你在教室外等我吧。”
深橄榄绿的制服有些发皱，脖子里的领结松松垮垮，手腕上的念珠只绕了两圈垂下的部分被抓在了手里，牧智司觉得自己早该想到在高中上学的三重子不会是个板正的孩子，虽然她总是说自己上学这件事很重要。他跟着她一路穿过拥挤的走廊来到了一间空教室前，门边的牌子上刻着“山王工业书道部”几个字，应该是谁亲手提的字。
“可能有点乱，前段时间一直在排练。”三重子拉开门弯腰捡起地上那些已经写了字的宣纸，随手堆在唯一的空桌上。
“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我会出现在这里？”牧智司有点好奇地翻着那些被堆起来的“废纸”。
“毕竟玩消失的人是我，智司先生来找我也是正常的。”三重子把念珠的第三圈绕好。
“所以你是故意的了？”牧智司瞪大了眼睛直起身看着她，“你要不要看你的寻呼机，我应该给你发了两百次消息，让你回一通电话很难吗。”
“如果这样能让您消气的话，妈妈没收了我的寻呼机，如果还不能的话，我只能坦白告诉您一件事，可能会有点复杂。”三重子解释的语气也是慢条斯理的，不过好歹配合着对方换了标准语，没用一点方言。
“不会是阿姨禁止你再碰赛车了，所以你要被带回去相亲嫁人从此只能闭门不出了，哇都平成年了你们家怎么还这样啊，外公都没催过我结婚？”短短几秒钟牧智司脑海里已经上演了一部完整的电视剧，“但是你千万不能学我一样离家出走，至少多拿点钱，你年纪太小了你不知道没钱有多可怕……”
三重子耐心听着面前的成年人自顾自说着长篇大论的假设，不知道应该从哪个部分开始插入比较合适，正巧深津已经到了活动室外，她从小窗里看到了他，便起身走过去打开了门。
“我要告诉智司先生的事情是关于西宫家和牧家的，”三重子回过身，“我想您有时间可以给迈尔斯先生打一通电话，他应该了解的细节比我更多。”
“等一等，总不会是我外公跟你祖母定了什么娃娃亲，我跟你有婚约？”牧智司再次开始发挥自己的想象力，“不对，我被逐出家族了，你要和绅一结婚的话，那小子估计还挺开心。”
“感谢您的回复，但实际上是我们两家互为黑名单，”三重子拉过深津的手，“西宫女士目前认可的我的交往对象，是他。”
“那……恭喜？”牧智司鼓了鼓掌然后又反应过来，“你还是没解释为什么你玩消失。”
“意思是我只能用一成君做借口跟你们去比赛，而且我不可以再露脸，”三重子深呼吸了一下，“玩消失是因为，我妈妈太讨厌你们牧家了，我更担心我因为联系了你而被迫转学。”
“可我不是牧家人呐，我冤枉。”牧智司狠狠摇头，“你之后不去仙台赛道了吗？”
“澳门站我能试一试，但是下周我去不了仙台，”三重子说话时手指不自觉绷紧，被拉着手的深津明显感受到了她的情绪，也下意识地回握着她的手安抚她，“我还没过监视期。”
“你家里人不会派了保镖跟踪你吧？”牧智司警惕地看了看周围。
“没有，只是坚持过一个月我就能拿回我的寻呼机和钱。”两手相握时三重子稍稍一愣，“所以，您耐心等一等，也相信我没有放弃。”
“我相信你，从一开始就相信。”牧智司微笑起来，他伸手刚要拍拍三重子的肩，而后便换了只手轻轻捶了捶深津的胸口，“我现在也知道为什么她一直说要读完高中了。”
远道而来的男人的身影就这样隐没在走廊尽头，而牵起的手又缓缓松开，深津一成看到平日里天塌了都神色如常的女生扶着桌子脱力似的在椅子上坐下，她长舒了一口气，日落黄昏在她乱糟糟的短发发梢洒下了一片金色。
“其实我应该先说对不起的，我给了承诺的，”她垂下头，说的话像呓语，“但我认为我自己太重要了，对我来说不离开山王更重要，所以我觉得‘对不起’没有用，也觉得在我的世界之外我自己并非是必要的存在。”
“你是咧，”深津知道自己不应当在这时候加入女生的自言自语，可他还是脱口而出了，“你是必要的存在。”
“车队离了我还是会转的，”三重子的嘴角出现了一丝似有若无的苦笑，“深津同学你知道吗，意识到这件事的瞬间我很失落，而我原以为我没有这么在乎自己是否对别人来说是有用的。”
“所以你松了一口气是因为牧先生仍然信赖你咧？”深津代替她问出了要问她自己的问题。
“是因为我仍然被需要，这种想法很可怕吧，”三重子抬起头来，“因为我是‘三重子’而被需要，不是因为‘西宫’。”
“这一点都不可怕，无论你是西宫三重子还是东宫三重子，”深津拨开她鼻尖的那绺碎发，“我们需要的都只是你咧。”
“没想到深津同学其实很会安慰人。”三重子眨了眨干涩的眼睛，隐形眼镜多少还是有些不适。
“我还有很多事情等你发现咧，”深津说着从制服口袋里摸出了她的框架眼镜，“你之前放在桌上咧。”
“谢谢……”她摘下一边的隐形眼镜，眯着眼看到男生将另一只手也伸到了她眼前，便又说了声笑谢谢把隐形眼镜放在他的手心，自己甩了甩碍事的刘海戴上了镜框说道，“我好像又该剪头发了。”
“随时为三重子同学服务咧。”深津用食指和中指比了一个剪刀。
逗趣的模样让三重子的心情变得轻松了一些，也让她意识到不仅是深津对她而言是特殊的，实际上自己对于深津来说同样不普通，在谈喜欢太轻巧谈爱太难的年纪，这份自然而来的欣喜已经足够令她满足，专属于他们二人的夏天，还可以有很多次特别的番外。
这一回在书道部活动室向牧智司公开的“一成君”是一集番外，而下一回在到东京时向西宫女士的报备又是一集番外，这时候圣诞元素将车站装点得热闹而缤纷，深津在出站时与三重子挥手道别，他们互相祝愿比赛顺利、圣诞快乐。
女生迈着缓慢的步调，被那座庞然的都市罐头里涌出的沙丁鱼一点点吞没，直到最后一点影子都消失，深津犹疑地抚上自己的心口，他明白了这是不安与担心的心情，当一个人逐渐离开自己的视线的那一刻，人才会察觉到的心情。
可正式比赛近在眼前，三重子说过的那句“我们一起拿冠军”从来都不是一时兴起的玩笑话，牧智司知道那个在日出时分对着海面喊出“海鸥小姐飞远点”的姑娘，她没有对她自己和任何人许过虚假的承诺，所以即便车队所有人都说换新人也可以，他都相信这个空位是留给三重子的。
否则他也不会来这里，更不会被高中生的一场“过家家”鬼屋吓到两腿发麻。
但是做到这个地步真的能算是过家家吗，刚刚黑着灯的房间里听到的诵经声是人声吗，还有盯着他的那双眼睛怎么可能是人类的眼睛。
牧智司决定不再挣扎，坦然接受了和尚头男生的帮助，只是那黏黏腻腻的假血不免蹭脏了他的麂皮夹克，在肩头留下了一个血手印，他却已经没有了计较的心思，眼神依然时不时瞥向那顶三重子随意挂在手臂上的长假发，发尾一直拖在地上，看起来还是令人毛骨悚然的。
“不好意思……”三重子费力地拆着卡在发网上的发夹，侧身凑到深津的耳边，“过一会儿你能到书道部的活动室来帮我一个忙吗，我先过去。”
“可以是可以咧。”深津微微低头看向旁边，与女生的视线相接，道具假血里混着甜腻的糖水，就像她呼出的热气也是带着甜味的一样。
“那先谢谢了，”她又压低了声音，“还是得麻烦你陪我说谎。”
坐在板凳上的牧智司看着眼前仿佛在“打情骂俏”的俩人，疑惑地来回转着眼珠子，准备开口时被三重子打断，她终于是拆完了头上所有发夹，一把扯下发网说道：“我换一下衣服，智司先生你在教室外等我吧。”
深橄榄绿的制服有些发皱，脖子里的领结松松垮垮，手腕上的念珠只绕了两圈垂下的部分被抓在了手里，牧智司觉得自己早该想到在高中上学的三重子不会是个板正的孩子，虽然她总是说自己上学这件事很重要。他跟着她一路穿过拥挤的走廊来到了一间空教室前，门边的牌子上刻着“山王工业书道部”几个字，应该是谁亲手提的字。
“可能有点乱，前段时间一直在排练。”三重子拉开门弯腰捡起地上那些已经写了字的宣纸，随手堆在唯一的空桌上。
“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我会出现在这里？”牧智司有点好奇地翻着那些被堆起来的“废纸”。
“毕竟玩消失的人是我，智司先生来找我也是正常的。”三重子把念珠的第三圈绕好。
“所以你是故意的了？”牧智司瞪大了眼睛直起身看着她，“你要不要看你的寻呼机，我应该给你发了两百次消息，让你回一通电话很难吗。”
“如果这样能让您消气的话，妈妈没收了我的寻呼机，如果还不能的话，我只能坦白告诉您一件事，可能会有点复杂。”三重子解释的语气也是慢条斯理的，不过好歹配合着对方换了标准语，没用一点方言。
“不会是阿姨禁止你再碰赛车了，所以你要被带回去相亲嫁人从此只能闭门不出了，哇都平成年了你们家怎么还这样啊，外公都没催过我结婚？”短短几秒钟牧智司脑海里已经上演了一部完整的电视剧，“但是你千万不能学我一样离家出走，至少多拿点钱，你年纪太小了你不知道没钱有多可怕……”
三重子耐心听着面前的成年人自顾自说着长篇大论的假设，不知道应该从哪个部分开始插入比较合适，正巧深津已经到了活动室外，她从小窗里看到了他，便起身走过去打开了门。
“我要告诉智司先生的事情是关于西宫家和牧家的，”三重子回过身，“我想您有时间可以给迈尔斯先生打一通电话，他应该了解的细节比我更多。”
“等一等，总不会是我外公跟你祖母定了什么娃娃亲，我跟你有婚约？”牧智司再次开始发挥自己的想象力，“不对，我被逐出家族了，你要和绅一结婚的话，那小子估计还挺开心。”
“感谢您的回复，但实际上是我们两家互为黑名单，”三重子拉过深津的手，“西宫女士目前认可的我的交往对象，是他。”
“那……恭喜？”牧智司鼓了鼓掌然后又反应过来，“你还是没解释为什么你玩消失。”
“意思是我只能用一成君做借口跟你们去比赛，而且我不可以再露脸，”三重子深呼吸了一下，“玩消失是因为，我妈妈太讨厌你们牧家了，我更担心我因为联系了你而被迫转学。”
“可我不是牧家人呐，我冤枉。”牧智司狠狠摇头，“你之后不去仙台赛道了吗？”
“澳门站我能试一试，但是下周我去不了仙台，”三重子说话时手指不自觉绷紧，被拉着手的深津明显感受到了她的情绪，也下意识地回握着她的手安抚她，“我还没过监视期。”
“你家里人不会派了保镖跟踪你吧？”牧智司警惕地看了看周围。
“没有，只是坚持过一个月我就能拿回我的寻呼机和钱。”两手相握时三重子稍稍一愣，“所以，您耐心等一等，也相信我没有放弃。”
“我相信你，从一开始就相信。”牧智司微笑起来，他伸手刚要拍拍三重子的肩，而后便换了只手轻轻捶了捶深津的胸口，“我现在也知道为什么她一直说要读完高中了。”
远道而来的男人的身影就这样隐没在走廊尽头，而牵起的手又缓缓松开，深津一成看到平日里天塌了都神色如常的女生扶着桌子脱力似的在椅子上坐下，她长舒了一口气，日落黄昏在她乱糟糟的短发发梢洒下了一片金色。
“其实我应该先说对不起的，我给了承诺的，”她垂下头，说的话像呓语，“但我认为我自己太重要了，对我来说不离开山王更重要，所以我觉得‘对不起’没有用，也觉得在我的世界之外我自己并非是必要的存在。”
“你是咧，”深津知道自己不应当在这时候加入女生的自言自语，可他还是脱口而出了，“你是必要的存在。”
“车队离了我还是会转的，”三重子的嘴角出现了一丝似有若无的苦笑，“深津同学你知道吗，意识到这件事的瞬间我很失落，而我原以为我没有这么在乎自己是否对别人来说是有用的。”
“所以你松了一口气是因为牧先生仍然信赖你咧？”深津代替她问出了要问她自己的问题。
“是因为我仍然被需要，这种想法很可怕吧，”三重子抬起头来，“因为我是‘三重子’而被需要，不是因为‘西宫’。”
“这一点都不可怕，无论你是西宫三重子还是东宫三重子，”深津拨开她鼻尖的那绺碎发，“我们需要的都只是你咧。”
“没想到深津同学其实很会安慰人。”三重子眨了眨干涩的眼睛，隐形眼镜多少还是有些不适。
“我还有很多事情等你发现咧，”深津说着从制服口袋里摸出了她的框架眼镜，“你之前放在桌上咧。”
“谢谢……”她摘下一边的隐形眼镜，眯着眼看到男生将另一只手也伸到了她眼前，便又说了声笑谢谢把隐形眼镜放在他的手心，自己甩了甩碍事的刘海戴上了镜框说道，“我好像又该剪头发了。”
“随时为三重子同学服务咧。”深津用食指和中指比了一个剪刀。
逗趣的模样让三重子的心情变得轻松了一些，也让她意识到不仅是深津对她而言是特殊的，实际上自己对于深津来说同样不普通，在谈喜欢太轻巧谈爱太难的年纪，这份自然而来的欣喜已经足够令她满足，专属于他们二人的夏天，还可以有很多次特别的番外。
这一回在书道部活动室向牧智司公开的“一成君”是一集番外，而下一回在到东京时向西宫女士的报备又是一集番外，这时候圣诞元素将车站装点得热闹而缤纷，深津在出站时与三重子挥手道别，他们互相祝愿比赛顺利、圣诞快乐。
女生迈着缓慢的步调，被那座庞然的都市罐头里涌出的沙丁鱼一点点吞没，直到最后一点影子都消失，深津犹疑地抚上自己的心口，他明白了这是不安与担心的心情，当一个人逐渐离开自己的视线的那一刻，人才会察觉到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