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和瑛记得第一次如此报上名号,还是年少时。

    彼时她刚穿进这本书。

    《问心》是女频文里大热的修仙文。

    讲有一个仙师清风霁月。

    某一天捡来一个弟子,悉心教导多年后,发现弟子早已对其暗生情愫。

    他拒绝他接近,于是仙师干脆离开宗门,在此途中救下一人,却是文中身为大反派的魔尊。

    魔尊在被救时也对仙师一见倾心。

    于是在全然恢复之后,向修真界发起大浩劫,欲强取豪夺的危急时刻,仙师终于看清自己的内心,最后和弟子双宿双飞的故事。

    这故事对于聂和瑛来说毫不相干。

    毕竟书中的聂和瑛,只是一个背景板宗派的咸鱼弟子。

    对于书外的聂和瑛,只是熬了一晚上就再也没醒过来。

    原著中这个角色结局并不好。

    会跟着主角一起进入新秘境,最终因为过于鲁莽,受了伤又遇到狼群,最终死在一群畜生嘴里。

    而主角那边正处于追爱的关键时期。

    没人会在意一个小角色的死。

    除非小角色本人。

    为了避免未来葬身狼腹,聂和瑛不是修炼就是在修炼的路上,宗门大比,一举击败当时风头最甚的青年剑修。

    与对方被众人包围关心不同,华清门前几年才刚建立,山上弟子不过五人,其中一人还是神神叨叨装仙人的师傅。

    她拔剑收剑赢得胜利,抱拳对着众人包围圈内的那名剑修装谦逊:“承让。”

    便去场地周围找自己的小包袱。

    那人跟上来,剑跟在身后,红色剑穗无风自动,“这位同修,恕我愚钝,未曾记得你的名字,你能否……”

    她包袱称得上简陋,松松挂在肩上,衣衫甚至都不是统一的道服,一眼看上去像是不知从哪方来的散修。

    聂和瑛毫不在意,抱拳:“在下华清门,聂和瑛。”

    ……

    “华清门……”

    何许门派?

    对方估计是思索了全部的记忆,也没有一星半点印象。

    她眼不斜视心不乱,背上包袱准备走:“华清门百年前其实是天下第一大宗,只是师祖沉迷于寻觅蓬莱秘境,抛下一干弟子,这才逐渐没落,直至今日。你没听说过,也是因为没落的缘故。”

    “……真的?”对方被聂和瑛这一番说辞搞的半信半疑。

    毕竟聂和瑛淡定的模样,确实不像撒谎。

    聂和瑛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准备离去,那人却在身后呼喊:“在下灵羽宗万琅清,同修可要记得我。”

    她没回头,摆摆手算告别。

    就这样日子过了很久,她一步步打响华清门的名声,甚至在秘境中悟道,成为年青一代里最早成就分神期之人。

    某一年她师傅老人家,华清门创始人本尊,真卷铺盖走人,只留下一张纸条——

    “徒儿,华清门交给你我很放心。”

    就那小小一张纸片,在她堪堪阅读完毕时,随风便碎了。

    聂和瑛呆呆站在原地,看着师傅的住所人去楼空——

    早知道就不编瞎话了。

    她做宗主后,从原本的——

    “华清门,没听过,不会是骗子吧?”

    到——

    “你看隔壁华清门的某某某,人家早就……”

    “华清门的某某某那可真是清风霁月……”

    诸如此类的正面报道。

    于是在山崩地裂,樯倾楫摧,鬼怪横行之际,作为修真界第一门派的华清门全宗上下倾力迎战,包括聂和瑛本人。

    聂和瑛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成为书中人物。

    也从未想过,她击杀魔尊之际,视野会在一瞬间被黑夜笼罩,警告她作为剧情之外人物的失格。

    她被天道修正了。

    剑已取,身后风暴渐渐有退却之意。

    那两个刚从雪堆里爬出来,看着冬青震惊的说不出一句话。

    无他,冬青在聂和瑛手里实在乖顺的不像话。

    “你们先下去,”聂和瑛招呼着张恒。

    “前辈……还有其他事?”

    聂和瑛偏了身子,目之所及是苍茫的冰雾,这是百年来冬青沉寂的天地最纯净的冰系灵力。

    她只道:“你妹妹还在下面等你的消息,别让她记挂你太久。”

    张恒低头,最终只是道:“我们在客栈恭候前辈。”

    聂和瑛挥挥手,当听到了。

    几人御剑而下,天地之间好似只剩她聂和瑛。

    她一刹那好似失了力,向前扑去,好在冬青仍在她手里,插入冰层,撑起她半个身子。

    她“哇”地一声呕出大片血,覆盖在冰层上,胸腔中火辣辣的疼。

    果然还是太勉强了。

    她被天道修正后,原本魂也该散了。

    她眼前浮现一个人的身影。

    “聂和瑛,留在人间。”忽地耳畔也好似有轻声回想。

    聂和瑛咽下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倒是也没想到,有人会这么抓住她的魂不放。

    这情绪实在陌生,搅得她心乱如麻。

    她干脆缓缓趴下,翻身,冰为床,雪作枕,天为被,冬青便在她头侧。

    最终还是盘腿而起,运转周身灵力,一遍一遍洗刷肉身。

    一行人在客栈等了她半时辰。

    张念云的心痛又发作,瑟缩在床角捂着心口,连哭声都是断断续续,有气无力。

    张恒守在门口。

    修行者五感通达,聂和瑛被带上去时,看见张恒低沉的脸色,还以为痛的是他。

    也不怪张恒如此。

    他一边担心着张念云的淬心之苦,一边又害怕聂和瑛抛下他们远走高飞。

    说到底,聂和瑛也没有救助念云的义务。

    “前辈……”

    “守好。”聂和瑛抬眼一瞥,目光威慑力极强,如果忽视她沾染了血迹的衣裙的话。

    她开门关门一气呵成。

    一瞬便感觉到床上那股灼热感。

    她走近,张念云额头上析满汗珠,嘴里无意识地喃喃着什么“烫”、“热”之类的话。

    聂和瑛运转灵力,在她四肢轻点,封锁住她体内乱窜的气。

    又引着冰系灵力流淌过她的经脉,直至周身气温下落,张念云的脸色也恢复了正常,只是仍稍显苍白。

    她出了门去,外面三人齐齐看过来,聂和瑛道:“无事了。”

    张恒总算松了口气,“谢谢前辈。”

    “你妹妹,天赋不错。”聂和瑛刚才就探查到了,但是问题也在于此,张念云是木系灵根。

    “是,”张恒没有隐瞒:“念云是家族里天赋最好的孩子,但也正是如此,诅咒才顺延到了念云身上。家族也请各大宗门的仙师看过,总是治标不治本。”

    解法吗?

    其实是有的。

    聂和瑛有个暴力解法。

    诅咒是当年由魔族下的,只要杀了下咒之人,诅咒自然可解。

    “这么多年还是没有踪迹?”

    张恒明显怔愣一瞬,“前辈的意思是……”

    “张继元在世时,我就答应过会救他,是我食言。”聂和瑛察觉到这年轻修士红了眼眶,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倘若追踪到下咒者的足迹,第一时间传讯给我,我必不会袖手旁观。”

    她弯了眼角笑笑,想想自己的现状,补充:“倘若那时我还活着的话。”

    张恒那时想。

    广英真人聂和瑛的名号谁人不知,百年前名震江湖数年,如今只怕也只有曾经的润朗仙师可与之一较,这样的人物谁奈何的了。

    不过转念一想,润朗仙师可由仙堕魔,广英真人不也正是死过一次了?

    死而复生,这是怎么做到的?

    夺舍?

    张恒思绪混杂,乃至被张念云扯了衣袖,才回过神意识到人醒了。

    “阿恒?”

    他连忙去查探,面前人少见地舒缓了眉头。

    他莫名有些伤感,吧嗒吧嗒流着泪跟张念云讲事情的来龙去脉,末了擦着泪:“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原来如此。”张念云惊叹道:“竟是……”

    广英真人。

    “祖父在时,便时常念叨着广英真人的好,如今看来,祖父说的倒是没错。”张念云想着:“我定是要当面道谢的,广英真人如今在何处?”

    张恒揉着眼睛,懵懵懂懂地抬头,泪痕还挂着:“聂前辈她,已经在回华清门的路上了。”

    晨间云雾翻涌,聂和瑛走到山门碑石处,忽地一抹斜阳洒在跟前。

    她转头,远处暖黄的日渐渐从地平线中爬升。

    她倚靠在石碑处,就这么一小会。

    “哎哎哎,那是太师尊亲手刻就的山门石,师尊都念叨了多少遍了,怎么还敢倚在石碑上呢?”

    一块破石头有何不可。

    聂和瑛疑惑着,可也稍微挪开点,那人走到她跟前:“好啊你,你就等着我告诉师尊,你来扫半年的……啊贺师姐?……你怎么还……”

    那人脸上情绪多彩,从一开始的怨怼紧接着变成了惊讶乃至害怕,聂和瑛一时怀疑自己是不是洪水猛兽。

    她垂了眼,外袍被她割下包裹住冬青,再加上之前她呕出的血渍,看上去是会有些邋遢。

    听到脚步匆匆,她抬头,小弟子背影已远去,急忙不成样子。

    聂和瑛捂上心口,那儿隐隐地传出酸涩感。

    身后剑鞘里,那把原属于贺意的剑,正在不满地颤动。

    她取下握在手里,那剑才乖泛些。

    察觉到这种种不对劲,聂和瑛凝望那小弟子背影消失的山道。

章节目录

死敌总在做噩梦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如木春生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如木春生并收藏死敌总在做噩梦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