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出门,浓重的腥气如有实质般喷洒在江树的脸上,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刺的眼睛都跟着发疼,鼻腔胃袋连带着也被这气味吞并。

    全身的肾上腺素急速飙升,江树憋着气,疯狂地朝着跟李老太离开相反的方向逃去。

    江树从小就是在这栋楼里长大,从前江女士上班,周围又没什么同龄人,她便将这栋老旧的楼房当成了冒险地,细致地探索每一个角落。

    电梯是绝对不能走了,那种密闭空间里如果再出现一个李老太这样的怪物,想逃都找不到出路。

    头顶的声控灯活明或暗,江树很快来到了消防楼梯的位置,楼上就是李老太所住的那一层,江树毫不迟疑地往楼下跑去,但刚下去一层,她就发现了不对劲。

    楼道里没有灯,漆黑的一片,只能听到她自己逐渐加重的呼吸,手指摩挲着扶手上凸起的铁锈,她记得去年因为一个醉鬼发疯,打断了这一层的好几节扶手,一直没有人来修,又怎么可能生出这样积年的铁锈。

    江树打开了手环上的灯,害怕被发现,她将亮度调到最低,灯光扫过墙上已经发黄的楼层标志,江树瞳孔猛地一缩,她竟然真的没有离开自己这一层……

    “滴答!”

    “我找……江医生……”黏着的声音在逼仄的走廊里回响,敲击在破败脏乱的墙皮上,十分惊悚。

    又来了。

    极致的紧迫感压制着她的神经,李老太那么快追了上来,她现在好像只有一条路,往楼上跑。

    江树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觉得,这会不会是那怪物制造的陷阱,故意逼着她跑到楼上去,等着她成为笼中的猎物。

    不到万不得已,江树并不想和那怪物正面对上,毕竟她掌握的信息太少,更何况根据她这么多天掌握的情报来看,这一类的怪物对军方来说都非常的棘手,更何况她现在只有一个人,而且李老太的成熟度要比网上流传出的那些变异体强的多。

    江树没什么胜算。

    但楼上即使是龙潭还是虎穴,她总得试一试。

    趁着那东西还没过来,江树大踏步往楼上走去,果然楼层发生了变化,但等她再继续往上走时,发现还是被困在李老太所住的这层。

    好像在上下两层中有一个无形的结界,无论往哪个方向走,最后只能在这个地方徘徊。

    反应过来这一点,江树毫不犹豫地朝着走廊里走去,就算真的死在这里,她也得看看这里是什么情况。

    在走出去之前,她将自己的手环灯光关闭。

    不同于她那一层,这里完全没有一丁点的光亮,因为太过安静,不知道那些声控灯还有没有用,但她知道,此时此刻最好不要制造出任何的声音。

    几乎在踏出去的同时,面前晃出一道身影,江树神色一凛,轻巧地弯下腰,几个动作间,对面的人便被江树压倒在身下,冰凉的匕首压在了颈部的动脉上。

    早在江树到这一层的时候,她就听到了楼梯口的呼吸声,虽然刻意的压制住,但那道呼吸绵长而有规律,听起来是个正常的人类。

    江树听到被压在地上的人发出了一阵闷哼,紧接着一阵稚嫩的声音小声说道:“树姐,是我。”

    她和杨森杰认识,但不熟,毕竟两个人不是同龄人,杨森杰又每天忙着制作娃娃去市场上叫卖,两个人也只是在小区里见过几次。

    杨森杰家里很乱,房东为了多赚一点钱,将一套房子隔断开来,各种各样的杂物就这样堆积在不大的一室一厅里,显得十分逼仄压抑,潮湿的发霉味道混杂着其他的气味,整个房间里并不好闻。

    家里沙发上也堆满了五颜六色的布料,旁边的茶几上则是堆着各种样式的手工娃娃。

    和江树一样,杨森杰也是和她妈妈单独住在一起,但她家却过得很困难。

    杨森杰妈妈曾经出过车祸,没钱医治,半条腿瘸着,靠做一些手工娃娃来维持生计,但在这个科技时代,很多工艺已经被机器完全取代,所以在流水线的影响下,这些手工制品完全没有什么竞争力,价格极低。

    在生活极度重压之下,杨森杰的妈妈染上了酗酒的毛病,她认识杨森杰,也是因为有几次她妈酒精中毒被送到江女士的诊所里洗胃。

    那时候,整个人都瘦瘦小小的杨森杰不怎么说话,只是沉默地将她妈妈的呕吐物收拾好,别人问一句她答一句,而且她妈喝醉后脾气会变得暴躁,对身边唯一的女儿非打即骂。

    江树记得很清楚,那次她放学来找江女士,刚进来就听到一向温和的江女士正脸色难看地说着什么,语气也是少有的严肃,病房里散发着浓重得过分的酒精味,地上玻璃叮叮当当碎了一地,勉强可以看出来是贫民区最盛行的劣质白酒。

    江女士挡在瘦小的杨森杰身前,冷眼看着已经醉倒在地的女人。

    她没进去,只是站在外面跟护士姐姐们聊天,听她们说是那女人喝醉了要打杨森杰,被江女士护住了。

    等江树再扭头往里看去的时候,里面已经安静下来,浑身衣服乱糟糟的小女孩怯生生地抬头,指尖扯着江女士的衣角,小声说道:“江医生,您别生气,我妈妈只是生病了。”

    那时候的杨森杰不过八九岁,但那双小鹿一样的眼睛却让她记了很多年。

    仿佛呕吐出来的酒精发酵的味道和无边无际蔓延的潮湿将当年和现在联系起来。

    面前的杨森杰和当年那个躲在江女士身后的小女孩重叠在一起,她现在比那时候还要狼狈些,整个人灰扑扑的,脸上身上都不知道从哪里沾染了黑色的污泥,像在地上滚过几圈,夹杂着暗红色的血迹,身后背着一个小包,鼓鼓囊囊不知道装着什么,如果忽略她手里拎着的那把有她一半大的消防斧头,还真像个在外面玩疯了小孩子。

    虽然现在这个时代人类的身体素质体力都有大幅度的上升,但并不意味着什么都不害怕,那怪物江树刚看到的时候都受不了,更不用说杨森杰这样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

    “树姐你先坐这儿。”杨森杰勉强从装满杂物的沙发里掏出个一人的空档来,将那座毛线小山用力地往下按了几下,稳固住不让东西砸下来。

    江树也不客气,坐下来后直入主题:“刚刚在楼下突然发出的声音是你弄出来的?”

    杨森杰点点头:“我想找江医生,可是李奶奶出现了,我不知道你们在不在家,只是想先把她引开,然后就看到你出来了。”

    江医生是个好人,所以她想去提醒他们。

    “你跟那东西交过手了?”看样子,杨森杰很了解那怪物。

    杨森杰从一堆杂物中掏出来一个折叠板凳坐在了江树的对面,原本还算平静的脸色暗淡了下来:“李奶奶……她最先是来敲的我们家的门。”

    那天对杨森杰来说是记忆里少有的幸福时刻,也是最痛苦的时刻。

    平时每天都喝得烂醉如泥的妈妈会恰巧在昨天没有喝酒,反而和她一起坐在地上做娃娃,虽然妈妈什么也没说,但杨森杰依旧觉得幸福极了,像泡在一滩不会流动的温泉中,全身都被温柔地包裹着,似乎曾经的那些咒骂和殴打才是她做的一场噩梦。

    杨森杰做完了第一个娃娃,在这样的氛围里,她忍不住想,或许没喝酒的妈妈可以夸夸她,娃娃被反复抚摸,她甚至在心里想想着应该用怎么样的语气,妈妈才会注意到她,夸一夸她。

    正当她要开口的时候,门铃响了,坐在靠门位置的妈妈去开了门,杨森杰还维持着手举娃娃的动作。

    外面的人声音不大,但因为沙发距离门口很近,她听到了李奶奶在借退烧药,但他们家从来没有准备过这些东西,妈妈理所当然地拒绝了,下一刻杨森杰就听到她妈嘶吼的声音。

    “杨森杰,快跑!”

    她很少听到自己妈妈叫她的名字,因为从来她对自己的称呼就只有小杂种、累赘,一时间甚至没反应过来。

    后来发生了什么呢?

    那是她这一辈子都难忘记的一幕,杨森杰感觉自己的眼泪从眼眶里用力挣扎出来,将她的眼前染成一片模糊。

    “李奶奶……不,怪物咬断了妈妈的脖子。”

    那个一向只会打她骂她的母亲,在生死攸关的时刻,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已经变异了的李奶奶铺在了地上。

    杨森杰再次听到妈妈急促地叫她的名字,只是那声音明显小了下来,她反应过来,疯了一般往外跑去,因为她清楚地认识到妈妈死了。

    跑进楼梯间的时候她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李老太正蹲在地上,一口一口地吞食着母亲的血肉,而杨森杰对母亲最后的印象就是她睁大眼睛,惊恐地看着自己逃跑的方向。

    杨森杰也是逃跑后发现,她只能在自己这层楼里行动,无论往上跑还是往下走,最后都只会回到她这一层,那时候怪物能控制的范围还太少。

    无奈之下她只能再回到家里躲起来,幸好那怪物没有再回来,而她妈最后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唯一痕迹,只是门上的一滩血。

    那一刻她才意识到,她的妈妈真的死了,平时最厌恶她的妈妈,竟然是为了救她才死的。

    江树看着面前抹着眼角的女孩,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安慰,只是从包里拿出来一包压缩饼干,递到了杨森杰的手里。

    杨森杰已经饿了两天,但她明白食物来的不易,纠结片刻,小口小口吃了起来,情绪也跟着慢慢平静。

    江树松了一口气,她实在不会安慰人,然而还没等她放松下来,她就听到杨森杰扔下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其实我拿菜刀砍过那怪物。”

    “根本就杀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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