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微晨光隔着浓重的雾气从地平线上升起来,穿过高高的智能穹顶,勉强有一线透过来,地面变成了黑色烈火,顷刻之间将那金线熔开,在地上化成越来越大的一滩。

    沉闷的室内被黑暗的夜色围着,模糊了所有的布置,“啪”地一声,暖黄色的灯光在客厅里升起。

    江树将烂了几个口子的背包随手一抛扔在茶几上,走到了窗前,手臂用力一扯,拉开了厚重的窗帘,一束刚出来的阳光刚好打在玻璃花瓶上,反射出细碎的光斑。

    经过一整夜的搏斗,清晰的酸胀感后知后觉填满全身,江树直直往身后倒去,整个人跌进了沙发里,她随手拿起手中的香蕉抱枕,忍着困意看着门口的少年。

    杨森杰脱了鞋靠在门上,努力瑟缩自己的肩膀,将自己的空间压缩,脚根抵着后面的门,双眼局促地眨了几下,怯怯看向沙发上的江树。

    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是她十多年的人生里训练出来的条件反射,面对怪物时还能被被极度惊恐激发出藏在心底的鲜活和冲劲,但回归平静之后,习惯性沉默才能给她安全感。

    常年累月的贫穷压住她说话的动力,即便发现江树家和李老太的幻觉一模一样,脸上半分惊讶都没表现。

    她瞬间就想明白了李老太为什么会产生那样的幻觉。

    有过期待的人无论说服自己多少遍接受现实,还是会忍不住去幻想。

    身上还裹着怪物喷溅出来的粘液,大半干在身上,腥臭又黏腻,还有一些顺着脖子流进衣服里,杨森杰将身后背着的小包抱在怀里,生怕弄脏了干净的地毯。

    “你进去洗个澡,直接在里面睡,衣柜最左边那套睡衣是新的,你拿出来穿,洗完直接睡在房间里的床上。”

    江树的声音越来越小,很快房间里就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经历了一整夜的鏖战,回到自己家,她便毫无防备地睡了过去。

    在江女士的溺爱下,江树深知这个时代环境的恶劣,她很好继承了江女士的好心态,与其纠结其他,不如先睡一觉,她实在是太困了,连澡都不愿意洗,直接窝进沙发里。

    临睡前江树迷迷糊糊地在想,要是洁癖的江女士看到她这副样子,恐怕又要唠叨了。

    杨森杰看着江树抱着玩偶睡着的样子,小小松了口气,飘浮了许多年的那颗心奇异地感觉到片刻的宁静,心里也涨出几分勇气来,往前迈出了步子。

    江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碎金泼洒进穹顶,被切割成星光点点,她睡了一整天,纯属被自己身上的味道臭醒的。

    粘液和汗臭混合在一起,她差点儿吐出来,甚至连躺过的沙发都想直接丢出去,所以她几乎时从床上弹起来,一个箭步冲进了卫生间。

    等江树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才意识到没看到杨森杰。视线在卧室里转了几圈,江树看到了墙角的人影,瘦弱得女孩缩成一团,头枕在床上,手里紧紧攥着个缝补了很多次的玩偶,眉头紧皱着,看起来睡得很不安稳。

    怎么说都是个十二岁的孩子,亲眼看到母亲被怪物吃掉,又差点死在怪物手里,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什么,但江树知道她心里一定不好受,但有些事情,别人帮不了太多。

    江树翻箱倒柜终于找出了支营养剂给杨森杰注射下去,见她紧皱的眉心舒展了些,开始坐在卧室的沙发上摆弄江女士留下来的通讯手环。

    江女士不是丢三落四的人,相反地,作为医生,她偶尔会露出过分偏执的缜密来,通讯手环是她给江树留下来的线索。

    头一次和江女士分开那么久,除了那张纸条没有其他消息,即便江树一直以来很少有多余的情绪,但还是控制不住地急躁。

    她相信江女士能给她留下那张纸条,足以证明她暂时还没有危险,可已经过了那么长时间,她不得不去想江女士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意外才会那么久没有消息。

    江女士的手环她已经检查了很多遍,大都是一些病人的信息,但有一部分是被锁起来的,需要验证密码,可江树一连试了几次都不正确。

    和江女士一起生活那么多年,江树自认为比较了解江女士。

    可现在,她脑海中那个清晰的江女士身上突然缭绕起一圈又一圈的迷雾。

    江女士的突然失踪,家里藏着的管制枪支,太多事情让江树眉心紧皱。

    江树一直知道母亲有着复杂的过去,江女士不说,她也不问,但这次江女士的失踪,让她深埋在心里十几年的担忧一股脑冲了出来。

    指尖悬在输入密码的界面,再一次显示密码输入错误,江树顿了顿最终还是将手环熄灭,看向床上躺着的杨森杰。

    她要去找张女士,在此之前,必须把杨森杰安排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

    人类联盟在经历混沌时代的洗礼后,在世界各地能够生存的地方重新建立起九个城市,江树所在的城市名为扶光之城,意为人类重生的太阳。

    江树居住在城市的边缘,鱼龙混杂的十三区,没人管理,街道狭窄,再加之遍地脏臭无人清扫的垃圾废物,四处墙角可见东倒西歪的醉汉和暴力分子,逐渐被放弃,久而久之,十三区就成扶光之城被放弃的一区,被称为被称为垃圾区。

    这里住着最底层的那批人,残疾人、流浪汉、瘾君子甚至是通缉的罪犯。

    经历了连日的酸雨和整日烈阳曝晒,混乱和恶臭在逼仄且四通八达的巷道铺陈开来,熏得人眼睛发疼,拎着廉价酒瓶的醉汉跌跌撞撞地从一旁的巷子里走出来走来,仰头闷了口酒。

    缠绵的醉意涌上头顶,眼前瞬间叠加了更多的迷雾,他靠在身后的墙上,勉强仰起头看清面前的空地里晃者个人影,过分宽大的兜帽罩住那人大半张脸,让人无法看清长相。

    因为连日来的暴雨,原本不怎么平整的垃圾区地面蓄起一洼洼的小水池,那道身影快速地从他面前走过,鞋底溅起泥水。

    那人很快从他面前离开,快得像是他喝醉的幻觉,扭头看向那人转去的小巷,黑色的模糊身影像一尾游鱼滑进黑暗的巷子,再也没了踪迹。

    在垃圾区遇到任何看起来奇怪的人都属于稀松平常,换句话来说,正常人在这里才会格格不入。

    醉汉并没有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又仰头灌了口酒,淋漓的劣质酒精划过口腔,顺着喉咙和胃里翻涌的血腥气汇合,醉汉就这样保持着仰头的姿势,像一滩烂泥一样瘫软下来,顺着墙根跌坐在地上在失去呼吸之前,那双一向不怎么睁开的眼睛第一次死死睁开,仰头瞪着天。

    鲜血从喉咙倒灌进口腔,再从被卡住的酒瓶间隙渗出来,顺着嘴角流在地上,和地上已经干涸的红色漆体交合在一起。

    顺着红色油漆落下的位置看过去,斑驳的墙体上画了一行清晰的字——人类联盟万岁。

    围墙高出其他区域的建筑许多,几乎要链接到穹顶去,左右延伸着,看不见尽头,将垃圾区和城市深处隔绝开来。

    日光垂直落下,恰巧将男人笼罩在一小片阴影里。

    鱼鳞状光斑在粼粼地面四散开来,照在正缓缓晕开得血色之上,空地重新归于寂静,又在片刻后被轮毂倾轧石板唤醒,紧接着一辆小型货车在死去不久的流浪汉身前停住,身穿防护服的两人将尸体拉上车扬长而去。

    江树将卫衣兜帽再往下拉了一些,垂着头,将自己整张脸都藏了起来,即便是离得近了,也勉强能看到小部分的下巴。

    刚刚经过流浪汉面前,江树只是看了一眼,就在他身上看到了抓挠出来的斑驳痕迹。

    结合最近发生的事件,江树推测这可能又是一个感染者。

    垃圾区死个人是常事,但江树感染的后果,经过醉汉的时候用一旁墙壁上的应急公共频道通知了疾控中心。

    切断与疾控中心的通讯后,江树想起醉汉被寄生的模样,眉心忍不住皱起来,不自觉加快了前行的脚步。

    她熟稔地在复杂的小巷里穿梭,面前的场景越来越偏僻,直到在一栋废弃建筑面前停住。

    这是垃圾区的边缘区域,同时靠近城市边缘,由于近些年资源骤缩,即便是垃圾区的公民也纷纷往资源中心靠近,所以这地方彻底荒废。

    空旷的人类荒地,一度传出许多荒诞不经的故事,长此以往连无家可归的流浪汉都鲜少出现,这里也被政府规划为垃圾处理区,堆叠了各种各样待处理的废品和垃圾,除了清洁机器人之外,连个活物都看不到。

    江树进入的区域是一幢废弃的医疗大楼,碎了大半的玻璃旧门,遍布尘土的地板,大厅里散乱着废弃的医疗器械,移动轮床横亘在大厅中央,穿堂风积蓄力量从走廊冲出,横扫地上积攒的灰土,半碎的玻璃门发出噼啪的爆炸声,连轮床都滚了几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大厅连接着一条长长的走廊,从外面看过去,除了一片沉寂如海的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黑暗总是滋生无边的想象,而刚刚那股莫名的风,就是从走廊冲出来的。

    此时分明是白天,但医院里头阴冷的厉害,让人无端联想到混沌时代之前的许多诡异故事,像极了那些古来恐怖电影的片头。

    而恐怖电影的骨灰级爱好者,江树岿然不动,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风影响分毫,径直在大厅内站定,看向深处那一丝亮光都没有的走廊。

    “出来吧。”江树摘下黑色的兜帽,全身肌肉紧绷起来。

章节目录

末世剧本杀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海风衔月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海风衔月并收藏末世剧本杀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