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溯至沈盈之遭遇绑架前三小时。

    鸦黑的夜像涨潮的海水一般漫过那些巨大的弧形玻璃幕墙,在几乎完全占领永光金龙第57层之后,被灯光阻拦在最大最气派的那间办公室外面。

    宋辰曜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身体松驰地靠着椅背,双臂搁在椅子扶手上,左手的中间三根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叩动。

    黎浩东站在他身旁,和他一起盯着电脑屏幕在看。

    监控镜头下,那个真名叫金宏礼的牛郎频频对沈盈之眉目传情,还不时摆弄手上的跑车钥匙,活像一只求偶的猩猩。

    看了一会儿,黎浩东退开半步,面带忧色地说:“金宏礼是和他以前的保镖,绰号叫软壳锋的黄志锋一起来的,但是只有他进了金厅,软壳锋则是一直在回廊里徘徊。阿曜,我觉得情形可疑。”

    宋辰曜不屑地冷笑一声,“你叫下面的人盯紧点,今晚肯定有好戏。”

    黎浩东点头,“上来之前我已经做了安排。”

    “李瑞冠的案子怎样了?”宋辰曜问起另一件事。

    “证据已经足够定罪,况且还陆续有受害者站出来指控,他绝对无法脱罪,恐怕要把牢底坐穿。”不屑的冷笑在黎浩东脸上泛起。

    宋辰曜翘起长腿,将两手合拢在膝上,沉吟地说:“李家在台湾也算财大气粗,肯定会用尽手段捞人,或者把案子拖三年五载。”

    “那我们要不要施加点影响?”黎浩东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就跟问对方吃不吃宵夜一样随意。

    “别让他取保候审,他肯定弃保逃命。”宋辰曜左手摩挲着右手手背,表情轻蔑地补充:“也别让他坐牢坐得太舒服。”

    “没问题。”黎浩东心领神会地微笑。停了几秒,他问:“阿曜,你确定李瑞冠对沈小姐下药不是是受那边指使的,像金宏礼那样?”

    “不是,”宋辰曜冷冷地一勾嘴角,“指使李瑞冠这种有家世的人风险太大。对了,帮忙设局的那两个女人呢?”他边问边从电脑旁的一摞文件夹上面拿下一本,在桌面摊开。

    “她们是夜店姐妹花,很讲义气,说抓□□是在为所有女人除害。酬劳已经用安全的方式交给了她们。她们预备转行去上海开咖啡店。”

    宋辰曜从笔筒里抽出钢笔,在文件上批了几个字,“我会让上海子公司的人关照一下她们。你去吧,看住金宏礼。”

    黎浩东没有动身,反而神色凝重地问:“阿曜,你怎么看那两张照片?”

    笔尖一顿,宋辰曜的声音里透出警惕:“你想说什么?”

    黎浩东提起的照片是在顾永达死后第二天匿名寄来的。它们拍下了他被输液管吊在病床栏杆上,脸肿胀发紫如同猪肝,双眼上翻见不到黑眼仁,舌头伸得老长的死状。

    光泽如水的桌面映出宋辰曜收紧的下颚线。黎浩东看在眼里,斟酌再三才开口:“阿曜,你应当知道它们是个警告吧?”

    宋辰曜捏紧笔杆的手指关节发白。他当然知道那边寄来照片的目的。只不过,并非一个警告,而是两个。

    “阿曜你有没有想过,抓他那天你为什么那样冲动?”黎浩东的脸上写满了忧虑。

    那晚他听到了沈盈之屋后的动静,悄悄摸过去,一手刀便将锤杀完猫咪正在狞笑的顾永达劈晕,并且通过铁锤猜到了倒在脚下的是连环性侵杀人犯。和宋辰曜在电话里商量了一番,他扛着那人穿过树林下了山,丢进了准时驶来的一辆冷藏货车的车厢。

    顾永达明显具有反社会人格,所以他想在把人匿名交给警方之前先逼出口供,而冷藏车就是最理想的临时审讯室。他万万没想到宋辰曜穿着连体防护服亲自将车开来,更想不到宋辰曜戴上头套亲自走进车厢,还锁上了门。等到宋辰曜叫他伪装好了进去时,顾永达已经血肉模糊,半死不活。

    此刻听见他的问题,宋辰曜勾起唇角浅浅一笑,“自然是为了弄清楚他是否受那边指使。”

    “仅仅是这个理由?”黎浩东回想起顾永达被打断的脊椎和踹碎的下身,忍不住追问。

    宋辰曜垂眸注视自己屈起的指关节,两个月前那上面曾经遍布青红。除了黎浩东,所有人都以为是他练拳练得太猛了。

    “而且,他让我恶心。”他冷笑着补充。当那人渣被他问到盯上沈盈之的原因时,是这样回答的:“谁叫她长得美若天仙?我在黑沙滩一见到她就知道她是属于我的。老天给我准备的礼物,你懂吗?搞了她,我这辈子都知足了。”那人渣笑得猥琐不堪。

    黎浩东无言地审视宋辰曜,目光透出浓重的怀疑。

    “阿东,澳门没死刑,杀人不用偿命。难道你不认为坐牢对于那种人渣太过慈悲?”唇边挂着嘲讽的微笑,宋辰曜瞟他一眼,视线转回电脑屏幕时却立即透出冰刃般的冷酷。金宏礼正将一枚万元筹码放上游戏台,含情脉脉的眼波片刻不离沈盈之的脸庞。

    黎浩东捏了捏拳头,神态焦虑地大声说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承认!阿曜,你失控了!这就是为什么那边不止干掉了顾永达,还寄来照片!”

    宋辰曜收起了虚假的笑意,声线反而更加稳定:“好,我承认那晚一时失控。那边用照片警告我,一则不能行差踏错,二则斩草要除根。老爷子希望我继承他的全部,包括残酷和冷血,我早在五岁时就了解了。”他耸耸肩,无所谓地说:“所以没什么值得担心。”

    黎浩东的眉宇猛然抖动了一下,活像被他的言语刺痛了似的。

    他继续批阅文件,面无表情。

    黎浩东蹙眉看了他许久,终究沉默不语地离去。

    办公室的门合上时,宋辰曜放在桌上的手机发出了振铃。他一看是洛思思的来电就不耐烦地将手机翻转,带着玩味的表情看向电脑屏幕。

    金宏礼这次押注了三枚万元筹码,望着沈盈之的眼神在深情款款中又透着几分忧郁。

    黎浩东的手下已经将化名金凯文的金宏礼查得一清二楚。数月前他还在香港开着一家形象设计顾问公司,用于自抬身份、掩人耳目,实质上做着单立门户的高级牛郎。他在某个隐秘的富婆圈里炙手可热,去年单单过个生日就收了一百多万的红包,就连陪女人逛街的打赏都是每小时两万起步。

    今年春节期间,金宏礼在老永光的贵宾厅输了一场豪赌,陆续卖掉了名下的两辆跑车,注销了当作幌子的公司,后来还染上了毒瘾。销声匿迹一段时间后,九月底他却开着辆租来的法拉利开始频繁光顾金厅,并且每次都只坐沈盈之那台,像散财童子一样玩到带来的二十万输光为止。虽然他欠大耳窿的债还没还清,却租下了面积一千五百英尺,月租过十万的一间海景公寓。更反常的是他现在守身如玉,与过往的那些女恩客毫无接触。

    巧合的是,金宏礼欠下赌债的金融公司就是当初借高利贷给赵振良的寰濠财务,不仅如此,替金宏礼租下豪华公寓的也是寰濠。关键是寰濠财务与老爷子的秘书李建荣暗中有关联。宋辰曜愈发觉得此事非常有趣!

    昨天欧俊文因为身份暴露而被迫辞职,今天金宏礼就带了个帮手来这里,想必是收到风声以为可以乘虚而入,所以要在沈盈之面前把戏做足吧。前面演的是富少痴恋女荷官的戏码,今晚换什么桥段呢?

    宋辰曜随手撕下一张白色便笺,用指腹沿着对角线慢慢折叠,等待好戏开场。

    一只纸蝴蝶刚叠好,金宏礼的前任保镖黄志锋就走进金厅,毫无悬念地直奔沈盈之那张台。

    过不多久,姓金的和软壳锋合演了一出英雄救美,随后姓金的在被安保‘请’出金厅前向沈盈之深情告白。

    在那段刺激又煽情的表演过后,宋辰曜并不惊讶地发现,沈盈之对金宏礼还是没有丝毫动容。她的微笑依然完美,发牌的手依然稳定,筹码的计算依然准确。正如他所想,她绝不是能够轻易被攻陷的!

    高清的量子点屏幕里一局牌刚刚结束,她微笑着略微低头清算筹码,黑密的睫毛在眼底落下蝶翼般的阴影,嘴角弯起的弧度中规中矩——就像楼下数字产品旗舰店里仿真度极高的机器人。

    因为欧俊文的离开,她晶亮的眼眸有些黯然。

    宋辰曜早就知道欧俊文是欧晋廷养在海外的私生子,从他来应聘的那天就开始观察他想干什么,发现是来偷师之后甚至觉得有些无聊。

    若不是昨天他竟然在回廊上向沈盈之告白,宋辰曜也不至于叫人将他俩的照片发给郑美娜,气得郑美娜火急火燎地跑来将人带走。谁叫欧家老三贪婪得让人厌恶:既贪图欧氏的认可和郑氏的财力,又贪图沈盈之的纯情。

    宋辰曜只是没想到欧俊文被拆穿身份之后依旧对沈盈之不死心,申辩自己是被逼无奈,谎称欧郑联姻是作秀,要她等着他!他的头脑还真比不上他那两个哥哥。假如沈盈之真成了欧郑两家强强联手的绊脚石,就算嚣张跋扈的郑美娜会放过她,手段毒辣的欧世豪会放过她吗?

    而沈盈之比欧俊文更蠢!她居然相信了他的鬼话连篇,还接受了他的拥抱,然后怀揣着虚情假意的承诺美滋滋地回去工作了!

    她一贯这么蠢,蠢得不可救药!宋辰曜随便一想就能想出十件八件她在这里干过的蠢事。

    山竹来的那天,他好端端地在幻梦泳池里沉思,她凭什么以为他快要溺水身亡,扑过来救他结果自己险些在水底呛死?

    有女荷官乱嚼舌根,说他是三级片女星的私生子,谁要她吃饱了撑的去跟人理论?

    既然她有那么好的口才,为什么开业那天被老色胚何总盯上,却半句推脱的话也说不出来?

    还有,她明知道那个内地客屡赌屡输已经濒临崩溃,在被指派去8号台时为什么毫无怨言?

    她最蠢的那次要数万圣节嘉年华,发生的事情让他一想起来就万分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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