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哟，你这张羞得红扑扑的小脸真招人疼！你以后就叫我Sharon或者舒仪姐就好啦。要不，跟着阿曜叫我四姐也成。”宋舒仪沾沾自喜地轻拍沈盈之的手背，“欸，沈助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盈之。”沈盈之轻声回答。她的名字来自一句古诗，当中承托着父亲对母亲的思念，然而那些只合适说给亲友听。
“哪个盈？哪个之？”宋舒仪不耻下问地眨着杏仁圆眼。
“盈利的盈，之乎者也的之。”沈盈之捡宋四小姐容易理解的说。
“盈之，盈之，”宋舒仪复述了两遍，好像觉得这个名字有点拗口，随即又问：“什么寓意啊？是多多赚钱吗？”
沈盈之觉得没必要继续解释了，但是话还得往下接。
“没什……”她无奈地说了小半句就被宋辰曜打断。
“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注1）”他终于把头抬了起来，用夸张的失望表情瞧着宋舒仪，“四姐，你有空还是多读点书，少打点麻雀吧。”
沈盈之震惊得半张的嘴巴好一会儿都合不上。宋辰曜居然知道她名字的来历！
宋舒仪不屑地冲弟弟翻个白眼，转过脸却讨好地冲她笑，“盈之妹妹，你有英文名吗？”
“没有。”她据实回答。
“巧了，我弟弟也不愿意起英文名。肯尼思这个名字还是我帮他取的。”宋舒仪瞟一瞟宋辰曜，又满怀期待地冲她笑，“盈之妹妹，今天是个好日子，接下来我们去逛逛街，然后，让我想想……”
逛街？还有然后？宋四小姐不会是想然后拉自己去妈祖庙结拜吧？今天哪是什么好日子，分明跟自己八字不合！她一面沮丧地想着，一面竭力不让心中的哀怨冲淡脸上好不容易维持住的笑容。
“四姐！”宋辰曜的左手从额头滑下来，砰地一声落在桌面上，动静不大也不小，“沈助理是我的助理，不是你的玩伴！”
“好，好，好！她是你的！我走，我走！”宋舒仪的语气虽然无奈，但是脸上的表情却像窥破天机一样得意，“今天太仓促，过几天我的生日会上一定要补个仪式。那我先走啦，盈之妹妹？”
“再见，四……”她咽了口唾沫，艰涩地改口：“舒仪姐。”
目送那抹耀眼的亮橙拿着新合同得意洋洋地出了门，她转头看见宋辰曜脸色不虞地拎起了钢笔，赶紧拿起另一本合同不声不响地退了出去。
一回到自己的座位，她立即退下了手腕上那只宝格丽灵蛇手镯表。
它和宋四小姐本人一样风格张扬，以梨形切割的红宝石作蛇眼，又以椭圆红宝石和黄钻作蛇冠，玫瑰金的蛇身上密密麻麻地铺镶白钻作蛇鳞。稍微一动，波光粼粼的璀璨光芒便沿着蛇身流淌，蛇头更是熠熠生辉，肉眼可见的价值不菲。
她摇着头，将这富贵逼人的玩意放进工作台的最上层抽屉，再郑重地锁上。
宋四小姐的热情好比天雷滚滚，实在令人难以招架。今天她只能暂且收下宋四小姐的豪礼，过些日子再找机会还回去吧。
到了六点过十分，她见宋辰曜没做任何指示，便大着胆子敲门进去问是否自己可以先下班。有一件事对她而言比翻译调研报告更为急迫。
宋辰曜正聚精会神地在批阅文件，头也没抬地吩咐她：“你下班吧。”
得到‘恩准’，她把读了一小半的调研报告锁进抽屉，收拾好东西回了59层。
跟曾警长通完电话后，她换上自己的卫衣牛仔裤，背上自己的牛津布双肩包直奔楼底的停车场。骑车去到康复中心的时候周婶已经照顾外公吃完了晚餐。
外公精神不错，一看见她就高兴地问：“振琳，怎么今天下班这么早？”
她预留了一小时来陪外公，让周婶去休息一下。周婶恰好家中有点事，就见缝插针地赶回去了。
即使上午看见舅舅的事像块石头一样压在心上，她还是装作开开心心的，趴在病床边圈着外公的胳膊讲述新近的见闻：慈善晚会上那些可爱的孩子、酒店59层大到不可思议的新宿舍、冷若冰霜的新上司和他热情如火的姐姐，当然也少不了貌美如仙的洛思思和为人低调的华哥。讲到华哥时她心里又一次盘算，怎样才能接近华哥呢？要不要借助刚认了她当妹妹的宋四小姐？
心里藏着事，她嘴巴却不停，兴奋地炫耀：“外公，你知道吗？华哥他们剧组很快要到我工作的酒店来拍戏哦！”
外公乐呵呵地在听，但是对华哥无动于衷。因为大脑受损，他已经不记得华哥是他喜欢的电影演员，当年演不起眼的小配角时还得过他的武术指导。他只是单纯地沉浸在有亲人陪伴的快乐里。
聊了半天，沈盈之又陪着外公看电视。
本地新闻台正播报昨晚的慈善宴会，里面出现了宋辰曜。即使仅仅一秒钟的发言片断，他看起来也是那么耀眼，比出席晚宴的所有明星都更像明星。
“这个不好看，我要看小丸子。”外公不高兴地嘟囔。
中风之后外公喜欢上了卡通片，尤其爱看沈盈之经常和他一起看的《樱桃小丸子》。
沈盈之搜索出儿童台，果然正在放那部卡通，不由得对外公的时间意识感到欣慰。
樱桃子懒散地在榻榻米上滚来滚去的样子，还有樱桃子身边可爱的家人——较真的姐姐、唠叨的妈妈、没主见的爸爸，还有宠溺的爷爷、慈祥的奶奶——都不禁让人会心一笑，心生温暖。
时间差不多，周婶回来了。
沈盈之把外公拜托给周婶，赶往下一站。她和曾警长约好在半岛南湾的一家西餐厅见面。
几个月前她曾经听陆思嘉盛赞，称那间米其林三星餐厅的主厨可以让素食者放弃信仰，而它的西点师则称得上甜品界的毕加索。当时她心痒了好几天，却因为埋头写毕业论文没能抽出时间去。
餐厅位于一家去年开业的五星级酒店一层。酒店由美国人投资，主打好莱坞风格，虽说与永光金龙一样自称度假酒店，但其实里面也开设大型赌场。不可否认，赌场是澳门高级酒店的标配。
接近目的地，她不禁喟叹，难怪大陆游客在网络上一致评价说澳门最美的景观都在酒店里。为了招徕生意，一家家赌场酒店竞相挥金洒银，争妍斗艳。这家美资酒店单是占据半条街的规模和熠熠生辉的黄金、铂金、玫瑰金三色玻璃外墙就透着穷人勿近的富贵。
她先去地下车场停好电单车，再乘电梯上一楼。
离与曾警长约好的时间还有十多分钟，她利用来做了短暂游览。
酒店内有个巨大的透明天幕广场，西餐厅就在广场里的一角。广场上遍布国际品牌专卖店，还陈列着不少当代艺术大师的雕塑和画作，几处角落更有模仿好莱坞著名电影的大型场景供游客沉浸式拍照。
穿过广场就是酒店大堂，那里浓郁拜占庭风格的高大金色穹顶和昂贵的孔雀石墙裙令她惊叹不已。这种古今交融的享乐主义风格与永光金龙颇为相似，而且奢华程度也不遑多让，因此游客密度比起永光金龙回廊里的少不了多少。这家酒店一定被宋辰曜列在了主要竞争者名单上。
逛了一阵，她收到了曾警长的简讯，说他已经到了西餐厅。
走到简讯里指明的窗边那桌，她差点没能认出人来——西服套装、领带，外加头发上的啫喱，使曾警长看起来像在香港中环办公的商界精英。
“沈小姐，来，请坐！”曾警长一看到她就热情地站起身。
两人落座后，系着铅灰色半身围裙的服务生送来餐牌，再给他们面前的冰裂纹水晶杯里斟上沁凉的玫瑰水。
她心不在焉地翻开餐牌瞥了一眼，告诉那个面容清秀的服务生：“一杯雪缤纷优格吧，谢谢。”
平常她会为了餐牌上光是图片就足以令人垂涎的餐点而雀跃，但是此刻她满脑子都是想象中舅舅拒捕、中枪的画面，实在提不起胃口。趁服务生还在询问曾警长要什么，她侧头眺望窗外。
澳氹大桥如一道长虹横贯夜空，一弯峨眉月挂在大海尽头，璀璨灯光闪闪烁烁地荡漾在近岸的微波上。所有大都会都有个共通的特点，那就是一旦入夜就会化为一场绮丽的梦。这座城市是赌徒的美梦，也是他们的噩梦。舅舅肯定也做过一夜暴富的美梦。可是梦醒之后他人在哪里？是散发恶臭的涵洞，还是摇摇欲坠的废楼？他对未来是否还抱着期冀？
“沈小姐，沈小姐！”曾警长压低了声音叫她。
她带着一点茫然转回头。
服务生已经离开。曾警长看着她，那双审视过各种罪犯的眼睛仿佛能洞悉一切。
她醒过神，“不好意思，曾警长，我刚才在想我的舅舅。”
曾警长用友善的目光鼓励她继续讲。
水晶杯非常沁凉。她双手紧紧地握住它，下定了决心。
“盈之。”沈盈之轻声回答。她的名字来自一句古诗，当中承托着父亲对母亲的思念，然而那些只合适说给亲友听。
“哪个盈？哪个之？”宋舒仪不耻下问地眨着杏仁圆眼。
“盈利的盈，之乎者也的之。”沈盈之捡宋四小姐容易理解的说。
“盈之，盈之，”宋舒仪复述了两遍，好像觉得这个名字有点拗口，随即又问：“什么寓意啊？是多多赚钱吗？”
沈盈之觉得没必要继续解释了，但是话还得往下接。
“没什……”她无奈地说了小半句就被宋辰曜打断。
“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注1）”他终于把头抬了起来，用夸张的失望表情瞧着宋舒仪，“四姐，你有空还是多读点书，少打点麻雀吧。”
沈盈之震惊得半张的嘴巴好一会儿都合不上。宋辰曜居然知道她名字的来历！
宋舒仪不屑地冲弟弟翻个白眼，转过脸却讨好地冲她笑，“盈之妹妹，你有英文名吗？”
“没有。”她据实回答。
“巧了，我弟弟也不愿意起英文名。肯尼思这个名字还是我帮他取的。”宋舒仪瞟一瞟宋辰曜，又满怀期待地冲她笑，“盈之妹妹，今天是个好日子，接下来我们去逛逛街，然后，让我想想……”
逛街？还有然后？宋四小姐不会是想然后拉自己去妈祖庙结拜吧？今天哪是什么好日子，分明跟自己八字不合！她一面沮丧地想着，一面竭力不让心中的哀怨冲淡脸上好不容易维持住的笑容。
“四姐！”宋辰曜的左手从额头滑下来，砰地一声落在桌面上，动静不大也不小，“沈助理是我的助理，不是你的玩伴！”
“好，好，好！她是你的！我走，我走！”宋舒仪的语气虽然无奈，但是脸上的表情却像窥破天机一样得意，“今天太仓促，过几天我的生日会上一定要补个仪式。那我先走啦，盈之妹妹？”
“再见，四……”她咽了口唾沫，艰涩地改口：“舒仪姐。”
目送那抹耀眼的亮橙拿着新合同得意洋洋地出了门，她转头看见宋辰曜脸色不虞地拎起了钢笔，赶紧拿起另一本合同不声不响地退了出去。
一回到自己的座位，她立即退下了手腕上那只宝格丽灵蛇手镯表。
它和宋四小姐本人一样风格张扬，以梨形切割的红宝石作蛇眼，又以椭圆红宝石和黄钻作蛇冠，玫瑰金的蛇身上密密麻麻地铺镶白钻作蛇鳞。稍微一动，波光粼粼的璀璨光芒便沿着蛇身流淌，蛇头更是熠熠生辉，肉眼可见的价值不菲。
她摇着头，将这富贵逼人的玩意放进工作台的最上层抽屉，再郑重地锁上。
宋四小姐的热情好比天雷滚滚，实在令人难以招架。今天她只能暂且收下宋四小姐的豪礼，过些日子再找机会还回去吧。
到了六点过十分，她见宋辰曜没做任何指示，便大着胆子敲门进去问是否自己可以先下班。有一件事对她而言比翻译调研报告更为急迫。
宋辰曜正聚精会神地在批阅文件，头也没抬地吩咐她：“你下班吧。”
得到‘恩准’，她把读了一小半的调研报告锁进抽屉，收拾好东西回了59层。
跟曾警长通完电话后，她换上自己的卫衣牛仔裤，背上自己的牛津布双肩包直奔楼底的停车场。骑车去到康复中心的时候周婶已经照顾外公吃完了晚餐。
外公精神不错，一看见她就高兴地问：“振琳，怎么今天下班这么早？”
她预留了一小时来陪外公，让周婶去休息一下。周婶恰好家中有点事，就见缝插针地赶回去了。
即使上午看见舅舅的事像块石头一样压在心上，她还是装作开开心心的，趴在病床边圈着外公的胳膊讲述新近的见闻：慈善晚会上那些可爱的孩子、酒店59层大到不可思议的新宿舍、冷若冰霜的新上司和他热情如火的姐姐，当然也少不了貌美如仙的洛思思和为人低调的华哥。讲到华哥时她心里又一次盘算，怎样才能接近华哥呢？要不要借助刚认了她当妹妹的宋四小姐？
心里藏着事，她嘴巴却不停，兴奋地炫耀：“外公，你知道吗？华哥他们剧组很快要到我工作的酒店来拍戏哦！”
外公乐呵呵地在听，但是对华哥无动于衷。因为大脑受损，他已经不记得华哥是他喜欢的电影演员，当年演不起眼的小配角时还得过他的武术指导。他只是单纯地沉浸在有亲人陪伴的快乐里。
聊了半天，沈盈之又陪着外公看电视。
本地新闻台正播报昨晚的慈善宴会，里面出现了宋辰曜。即使仅仅一秒钟的发言片断，他看起来也是那么耀眼，比出席晚宴的所有明星都更像明星。
“这个不好看，我要看小丸子。”外公不高兴地嘟囔。
中风之后外公喜欢上了卡通片，尤其爱看沈盈之经常和他一起看的《樱桃小丸子》。
沈盈之搜索出儿童台，果然正在放那部卡通，不由得对外公的时间意识感到欣慰。
樱桃子懒散地在榻榻米上滚来滚去的样子，还有樱桃子身边可爱的家人——较真的姐姐、唠叨的妈妈、没主见的爸爸，还有宠溺的爷爷、慈祥的奶奶——都不禁让人会心一笑，心生温暖。
时间差不多，周婶回来了。
沈盈之把外公拜托给周婶，赶往下一站。她和曾警长约好在半岛南湾的一家西餐厅见面。
几个月前她曾经听陆思嘉盛赞，称那间米其林三星餐厅的主厨可以让素食者放弃信仰，而它的西点师则称得上甜品界的毕加索。当时她心痒了好几天，却因为埋头写毕业论文没能抽出时间去。
餐厅位于一家去年开业的五星级酒店一层。酒店由美国人投资，主打好莱坞风格，虽说与永光金龙一样自称度假酒店，但其实里面也开设大型赌场。不可否认，赌场是澳门高级酒店的标配。
接近目的地，她不禁喟叹，难怪大陆游客在网络上一致评价说澳门最美的景观都在酒店里。为了招徕生意，一家家赌场酒店竞相挥金洒银，争妍斗艳。这家美资酒店单是占据半条街的规模和熠熠生辉的黄金、铂金、玫瑰金三色玻璃外墙就透着穷人勿近的富贵。
她先去地下车场停好电单车，再乘电梯上一楼。
离与曾警长约好的时间还有十多分钟，她利用来做了短暂游览。
酒店内有个巨大的透明天幕广场，西餐厅就在广场里的一角。广场上遍布国际品牌专卖店，还陈列着不少当代艺术大师的雕塑和画作，几处角落更有模仿好莱坞著名电影的大型场景供游客沉浸式拍照。
穿过广场就是酒店大堂，那里浓郁拜占庭风格的高大金色穹顶和昂贵的孔雀石墙裙令她惊叹不已。这种古今交融的享乐主义风格与永光金龙颇为相似，而且奢华程度也不遑多让，因此游客密度比起永光金龙回廊里的少不了多少。这家酒店一定被宋辰曜列在了主要竞争者名单上。
逛了一阵，她收到了曾警长的简讯，说他已经到了西餐厅。
走到简讯里指明的窗边那桌，她差点没能认出人来——西服套装、领带，外加头发上的啫喱，使曾警长看起来像在香港中环办公的商界精英。
“沈小姐，来，请坐！”曾警长一看到她就热情地站起身。
两人落座后，系着铅灰色半身围裙的服务生送来餐牌，再给他们面前的冰裂纹水晶杯里斟上沁凉的玫瑰水。
她心不在焉地翻开餐牌瞥了一眼，告诉那个面容清秀的服务生：“一杯雪缤纷优格吧，谢谢。”
平常她会为了餐牌上光是图片就足以令人垂涎的餐点而雀跃，但是此刻她满脑子都是想象中舅舅拒捕、中枪的画面，实在提不起胃口。趁服务生还在询问曾警长要什么，她侧头眺望窗外。
澳氹大桥如一道长虹横贯夜空，一弯峨眉月挂在大海尽头，璀璨灯光闪闪烁烁地荡漾在近岸的微波上。所有大都会都有个共通的特点，那就是一旦入夜就会化为一场绮丽的梦。这座城市是赌徒的美梦，也是他们的噩梦。舅舅肯定也做过一夜暴富的美梦。可是梦醒之后他人在哪里？是散发恶臭的涵洞，还是摇摇欲坠的废楼？他对未来是否还抱着期冀？
“沈小姐，沈小姐！”曾警长压低了声音叫她。
她带着一点茫然转回头。
服务生已经离开。曾警长看着她，那双审视过各种罪犯的眼睛仿佛能洞悉一切。
她醒过神，“不好意思，曾警长，我刚才在想我的舅舅。”
曾警长用友善的目光鼓励她继续讲。
水晶杯非常沁凉。她双手紧紧地握住它，下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