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小金表面上彬彬有礼,却是一副不容拒绝的神情。

    沈盈之飞快地抬手抹干眼角。想想舅舅口中的魔鬼,再想想自己刚从大三巴回来,祥叔就赶来了康复中心,她感觉毛骨悚然。

    周婶不知是被她刚才的动静还是被小金的说话声吵醒,走到病房门口朝午间略显阴暗的走廊张望。

    她镇定下来,对周婶摇头表示没事,又对小金指了指掌中的手机。

    宋辰曜在手机那头很有耐心地等待着,背景里隐约有舒缓的钢琴声,很像酒店大堂里常有的那种单人演奏。他此刻应该抵达了新加坡。

    将后背转向小金,她用手半掩着嘴巴对话筒说道:“总裁,抱歉打搅。因为我外公明天要出发去德国治疗,我想把明天的假也请了。”

    舅舅的话正像真菌的菌丝一般在心底疯狂滋长。她的口吻比自己预计的更为生硬。

    “好。”

    “新资料的翻译我会按时完成的。”那是目前她凌乱的大脑唯一能确定的事。

    “不用赶时间。”

    宋辰曜的语气太平和,嗓音太悦耳,反而激得她心潮起伏。

    “多谢总裁。再见。”

    皱着眉头挂断电话,她转过身,看向用奇怪的表情瞧着自己的小金。

    “祥叔想见我是吗?走吧。”

    大楼外的阳光有些刺眼。走到康复中心院门那儿,她停下脚步,警觉地往大路两边的灌木林扫视。

    “沈小姐放心,狗仔队全被撵走了。”小金自动解答。

    原来如此,她暗忖,难怪正门前的路边除了一辆棕褐色的保时捷卡宴SUV,还停着一辆护卫出勤专用的黑色长轴距奔驰。三名黑西服护卫在车旁一字排开,站姿像复制粘贴。

    不需要小金再开口,她笔直地走向那辆卡宴。

    小金快步超过她,提前将后车门拉开,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沈小姐。”车内传来祥叔的声音,中气十足,并且口气轻蔑。

    她从车外只能看见外侧的空座,以及里面两条青色的裤管和一截拐杖。她淡定地上车,在预留的座位坐下。

    车门被从外面关上了。由于车玻璃全贴着防窥膜,她花了两三秒钟来适应陡然变弱的光线。

    身着中山装的祥叔大马金刀地坐着,双手拄着拐杖,目光阴鸷地望向前方。左边眉骨上的长疤即使在暗沉的车内也十分显眼。

    黎浩东曾告诉她,那道疤是为了救宋辰曜留下的,足见祥叔对宋家有多忠心。

    车前座没人,说明这是一场秘密谈话。

    她越来越确信祥叔就是父亲笔记里的L,那个负责替宋兆泰看管宋辰曜生母的人。

    “我记得沈小姐刚就职的时候就给过你忠告。现在沈小姐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祥叔没有看她,脸上却有一种对她了如指掌的自信。

    “祥叔叫我来是想听我说什么呢?”她不卑不亢地反问。

    祥叔终于屈尊朝她看来,冷笑道:“我刚得到一封信。沈小姐看看是否眼熟。”

    信?她的心悬了起来。

    祥叔从衣袋里掏出一只白信封和一张对折两次的白纸,当着她的面将信纸展开。

    她禁不住打了个战栗。本该在她双肩包里的信竟然出现在了祥叔手上!

    “它怎么……,你们!”她气得语无伦次,双手冰凉。祥叔的人竟然偷走了舅舅的来信!果然她被他们跟踪了!

    “哼!”祥叔假笑着将信丢给她,“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如果你坦白今天去大三巴见了谁,你们对少爷有怎样的歹毒算计,我绝不会难为你。否则……”他恶狠狠地笃了两下拐杖,在呯呯的闷响中目光阴冷地逼视她。

    她抓着手机压在微颤的膝盖上,挺直了腰杆。

    “我对总裁没有任何你说的那种算计。而且我在休假时去了哪儿,见了谁,都是我的人身自由。”她太阳穴两边的血管都快爆开了。

    “人身自由?”祥叔讥讽地重复,“与被警方通缉的重案犯偷偷见面,沈小姐,这是自由还是知法犯法?”咬着后槽牙说话的样子使他的面相变得像阎罗一样凶恶。

    这是他们猜到的还是看到的?舅舅不会落入他们手里了吧?她揣摩着祥叔的表情,心头打了个突。

    手机忽然在她膝上持续振动。她拿起来一看,是曾警长来电。

    “抱歉,我接个电话。”她不等祥叔反应就按了接听。

    “沈小姐,根据你提供的线索我们沿路追踪,发现你舅舅最后的行迹出现在合利货仓码头。可惜我们没能找到他,怀疑是有船只接应他出海。不过,仍然多谢你向警方报告他的行踪。”曾警长说道。

    “不客气,是我应该做的。”她分不清是喜是忧,但好歹稍稍松了口气——舅舅应该没有落入祥叔手中。

    法律代表公平正义,对此她深信不疑,所以一出那家手信店就打了电话给曾警长。当时她内心的煎熬简直难以形容。但一方面她不能徇私枉法,另一方面,她希望舅舅归案能促使警方去调查鼎哥背后的恶势力。

    曾警长在挂断电话前叮嘱她当心自身安全。

    放下手机,她用冷笑回敬祥叔,“祥叔,你刚才说的也许是事实,但是我自信并没有违法。”她强调了“我”字。

    戾气涨满她全身,因此当她看见祥叔气得双手微抖时顿时觉得畅快。

    “你!”祥叔手中的拐杖哆嗦了几下,双目中寒光毕露,“你不要以为……”

    她紧咬牙齿,感觉到脖子后面的汗毛纷纷支棱起来了。

    咚咚咚。有人在敲她这边的车窗,动作有点急促。

    她吃惊地转头,却因为角度受限看不见那个护卫的脸。

    又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护卫紧急向祥叔报告?她正在寻思就惊喜地听到了黎浩东的声音。

    “祥叔,是我。”

    祥叔威严地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开门。

    她注意到他嘴角噙着一缕自得的笑,似乎黎浩东的出现正合他的心意。她怎能忘了,她的守护天使是祥叔代表宋家收养的孩子。那么,浩东对她的寸步不离究竟是跟踪还是保护?

    她的心忽热忽冷。

    “祥叔,少爷请你不要难为沈小姐,即刻放她离开。”黎浩东肃立在车门前向祥叔传话。这是她头一次听见他把宋辰曜称作少爷。

    得意的微笑从祥叔嘴角消失了,他不甘心地扬声向车外问:“我发过去的那封信的照片,少爷没见到?”

    “少爷让我原话转述,那封信说明不了什么,他对沈助理的信任一如既往。”

    祥叔眼角的皱纹在轻轻抽搐,而她的心针刺似的猝然一痛。

    眼泪悄无声息地涌出来,在她的脸颊留下两行沁凉。她迅速用袖口将它们擦掉。在敌人以及可能的敌人面前,愈发不能暴露你的软弱。

    祥叔皱着老脸重重叹息,片刻之后拐杖把车地板敲得砰砰震响。

    “好,好!把她带走!带走!”他冲着空气怒吼。

    “沈助理?”黎浩东催促还坐着发呆的她。

    她回过神来,下车前不忘颔首,“祥叔,那我告辞了。”

    路边多了一辆黑色奔驰。这说明黎浩东是匆匆赶到的。

    与以往几次黎浩东将她带离困境不同,这回她没有道谢,取而代之的是询问:“浩东,总裁有话让你带给我吗?”

    黎浩东沉默地看着她。

    那就是没有。他既不要她解释那封充满仇恨的信,也不要她解释偷跑去大三巴见谁。他说他信任她。

    可她呢,能信任他吗?她的脑子混乱得就像早晨那盅艇仔粥。

    她转身就走,一直走到外公的病房门口才扭头向后看。黎浩东仍然跟在她后面。她不是说好了晚饭后回去酒店吗?

    “浩东?”她提不起力气讲更多,只能用皱眉来补足意思。

    “总裁让我寸步不离地守着你,直至你返回酒店。”她的态度肯定很不友好,所以黎浩东的表情相当克制。

    是守护,还是看守?

    在猜忌像失控的野火一样烧毁珍贵的友情之前,她咕哝了一句“我进去了”就躲进了病房,投身于陪伴外公的时光。

    黎浩东如同一架机器,始终安静地站在病房外。

    后来她实在过意不去,请他进病房里坐,他也只是微笑着摇头。

    下午在复健师阿蓝来为外公理疗之后,她和周婶又用轮椅将外公推到院子里晒太阳。黎浩东同样不打扰,相隔三四米远远地跟着他们。

    服侍外公吃完晚饭,她就该回去整理纽伦贝格博士要求的影音资料了。

    “周婶,这段日子多亏有你。明天给你结算薪水的时候我付足你这个月的,就当是我的一点谢意。”她诚恳地对周婶说。

    “那就多谢了,沈小姐。你人真好。我照顾老人家的时间虽短,”周婶转头看一眼沉迷在新闻里的老人,和蔼地微笑。

    “但说实话我挺舍不得你们祖孙俩的。老人家有你这样孝顺的外孙女,真是福气。原本我很担心他的病,现在好了,都说德国医疗水平高,他去那边准能治好。”

    “希望吧。”她轻叹。希望五个月后,外公能认出自己。

    “要有信心,沈小姐!你说,如果不是老人家洪福齐天,那位德国的专家怎会来得这么及时呢?”周婶十分感慨。

    叮。她大脑里仿佛有铃声响起。

    她把外公托付给周婶,与黎浩东一起走出康复中心,上了他的车,照旧坐在副驾驶位。

    祥叔的威慑力惊人,外面居然还是见不到狗仔队的踪影。

    飞驰的轿车划破夜色。车上的两人异常安静。

    车在永光金龙的专用车位停稳后,黎浩东熄了大灯却没有下车。在车内的橙黄灯光下,他转头注视她,俨然一副早知她有话要说的模样。

    他猜得对。她立即直截了当地问:“浩东,纽伦贝格博士是不是总裁找来的?”

    “博士确实是来珠海出席学术会议的,而且他的项目是你外公最好的选择。”黎浩东回答得滴水不漏。

    是这样啊。她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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