惧怕的尖叫瞬间从她喉咙里迸发出来，贯穿了整间马舍。
叫声使大黑马更受刺激。它变成了阴暗马厩里的庞大怪物，鬃毛炸成了黑色的闪电，铁锤般的四只蹄子不停地扬起，不停地踢踹，花岗石地板在马蹄下仿佛要冒出火星。
呯！哗啦！
后蹄撞翻了水桶使得大黑马更加暴躁，甩着又粗又长的脖子大声嘶鸣，大嘴和鼻孔喷出的热气带着白沫洒在她的头顶和脸上。
镔铁水桶被踢到空中又落下。狂怒的马蹄轻易地踏扁了它，又把栅栏门踢得嘭嘭作响。她听见金属插销发出的吱咯声与自己牙齿打战的声音在共鸣。
奇怪的是，在掉了两滴眼泪之后她就没有再哭。
在飞扬的草屑和尘土里，她将小熊可可牢牢地搂在胸口，然后将身子蜷缩成一团紧靠木墙，一动也不敢动。
大黑马愤怒而沙哑的嘶鸣，还有马蹄重击在石板上的铿锵巨响充斥着她的耳朵。她头一次，并且是同时体会到震耳欲聋和胆战心惊是什么感觉。
其他的马儿也躁动起来了，不安的咴咴声在马舍中此起彼伏。
“小妹妹，千万别动！”大哥哥在马厩外高喊。
但是，她不敢回答。
大怪兽左冲右撞，狰狞的影子已经将她完全吞没。
马厩轰然震动，似乎下一刻就会和她的身体一同碎掉。
“爸爸！外公！舅舅！”她紧闭双眼，嘴里含含糊糊地小声叫着，头脑却异常清醒地意识到他们谁也无法及时赶来救她。这么一想，眼泪就从眼眶里奔涌了出来。
她小小的心灵里掠过了极为可怕的念头——她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她，要死了？
嘶鸣声、踢踏声不绝于耳，栅栏门的插销又在吱咯响。
突然之间，她感到自己被人紧紧地抱住，半空中急速的一个转身过后，已经被抵在了墙角。
她慌张地睁开眼，正好跟那个大哥哥脸对着脸，黑漆漆的四只瞳孔里全是恐惧。
尽管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她却停止了抽泣。
大哥哥跪下来用身体护着她。
两个孩子挤在靠近栅栏门的墙角，距离光亮的出口只有一步之遥，然而被那匹发狂的马挡住了去路。
“我还以为门开了它就会出去。”大哥哥神情有些沮丧，把声音压得很低地说道。
一而再地被人擅闯领地，大黑马满腔怒火越烧越炽，在马厩里狂躁地乱踢乱踹的同时，硕大的脑袋还大幅度地摆来摆去，即使只是擦到大哥哥的头盔，也使得他呯地一声撞在木墙上。
她大惊失色，差点又叫出来。
大哥哥稳住身形，立即用微笑安慰她。
是自己连累他被困。她喊了一声“哥哥……”，小嘴一扁又掉下两行眼泪。
大哥哥果断地伸手捂住她的嘴，盯牢她的眼睛缓慢摇头，然后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别哭！我会救你出去。”
她眼睛一亮，连连点头。
“你会数数吧？”大哥哥小声问。
当然会——不到三岁就能数到100。她再次点头。
大哥哥摸摸她的鬓发，还是压低声音叮嘱道：“你抱好你的小熊，闭上眼睛在心里慢慢地数数，我叫你睁眼的时候再睁开。”
她听话地抱好可可，闭上双眼，随即就觉察到自己被大哥哥搂进怀里，搂得很紧很紧。
那只狂怒的大黑怪发出的动静忽然没那么可怕了。
她立刻从1开始默数，刚数到7就觉得身体骤然一轻，随即斜着往左侧迅速地冲了出去，耳边相继听到大黑马近在咫尺的嘶鸣，以及身后沉闷的一声嘭。
像打水漂的石子一样，她打横飞起来，在空中上下翻转，最后脸朝下倒在了大哥哥身上。
清脆的马蹄声经过他们身边，渐行渐远。
虽然急于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还是乖乖地继续闭着眼睛等大哥哥来叫。
等了许久他都没有出声，她禁不住小声呼唤：“大哥哥，大哥哥？”
半天没人回答。那双抱着她的手却逐渐松开。
她发觉不对，睁眼一看，鼻子跟前就是通道中间的大草垛。大哥哥被她压在身下，两只眼睛全都闭着，人是完全静止的。
马舍里已经恢复了安静。
她从大哥哥身上滑下去，坐起来张望。
那匹黑马早跑出了它的马厩，站在马舍关着的那扇门边上，远远瞪着她，时而威胁性地抖一下大脑袋。
“大哥哥，你怎么啦？”她放下小熊可可，趴在大哥哥的耳朵边，一面轻声呼唤，一面摇晃他的胳膊。
可是无论她怎么喊，怎么摇，他既不动弹也不出声。
“大哥哥，你快醒醒！大哥哥，我好害怕，你睁开眼睛说话好不好？”
她焦急万分，用尽气力叫他，用尽气力地摇晃他。
他非但没有醒转，嘴角还淌出了一缕鲜血，染红了雪白的衬衫领口。
比刚才在马厩里强烈十倍的恐惧感占据了她的心。
她从衣兜里掏出纸手帕替大哥哥擦拭血迹，擦着擦着就无助地哭了起来。
小孩子生病或者受伤都该找大人帮忙，大人会带他们去找医生。然而偌大的马舍里现在既没有大人也没有医生，除了她和大哥哥就只有那些样子好看但凶狠异常的马。
哭了一会儿，她想起父亲说过遇到困难光哭鼻子是没用的，于是一边掉眼泪一边努力回忆上回生病时得到了怎样的照料。
她记得被外公带去了医院，医生伯伯给她问诊之后，护士姐姐就带她去拍了个什么片，后来又给她打了针，回家以后还吃了药片喝了药水。唉，这里不是医院，必须想想别的办法。
对了，慧欣姐姐来探病的时候会抱着她，用柔软的手掌抚摸她的额头，还小声地为她唱歌，让人感觉特别舒服。
还有，还有慧欣姐姐送给她的幸运手绳！
想到这儿，她解下手上那条彩虹手绳的拉扣，把手绳取下来套在大哥哥的左手腕上，又爬到他身后，把他的头抬起来枕着自己的腿。
大哥哥戴的头盔后面有什么东西戳到了她。
她好不容易找到头盔的卡扣并且解开，摘下来一看，原来头盔的外壳破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她慌忙去摸大哥哥的后脑勺，幸好他头上并没有流血。
戴上神奇的幸运手绳，他的伤很快就会好吧？
她在心底祈盼着，用手温柔地抚摸他的头顶，嘴里轻声唱起了慧欣姐姐教的那首《虫儿飞》。就是在那个时候，她发现大哥哥额头的发际线后面藏着一颗朱红色的小痣。
唱到第四遍的时候，大哥哥终于有了反应。
他呻吟了两声，低哑地喊着“妈妈”，睁开了眼睛。
她高兴坏了，连声问：“大哥哥你醒啦？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痛？”
然而大哥哥的双眼黯淡无光，茫然地左右瞧瞧以后又重新闭上了。
看着他皱着额头，脸色越来越苍白，她重新陷入了焦急。
是留下来陪他，还是跑去外面找大人，两种想法在小脑袋里正斗得不可开交，她闻到了奇怪的烟味——不像外公炒菜的厨房，也不像舅舅抽的香烟，更不像妈妈坟头的香烛。
她还在纳闷这味道是哪里来的，关在马厩里的马儿们已经又开始躁动。一时间嘶鸣声、喷鼻声、马蹄的踢踏声此起彼伏。那匹大黑马在通道尽头像没头的苍蝇似的跑来跑去。
抱着大哥哥的她从潜意识里感到深深的不安，心里拼命地祈求快来个大人帮帮自己。
一个人也没有出现，淡淡的烟味却迅速演变成难闻的烟雾，伴随着持续的刺啦声和热浪铺天盖地从背后向她袭来。
她知道不对劲，扭头朝后看，发现青灰色的浓烟源源不断地从草垛缝隙间冒出来，既熏眼睛，又呛鼻子。
她还不明所以，一粒火星子飘来，在羊毛衫的肩头烫出焦黄的小洞。
逆着火星子掉下的方向，她望见靠近大门那边的草垛顶上蹿起了一条条通红的、扭动的怪兽舌头。
着火了！
莉莉安老师在防灾课上讲过，失火的时候最紧要的是尽快离开火场，什么物品都不要带。
空气急剧升温，比盛夏中午利马斜巷的石板路更烫。
火焰沿着干草垛朝他们爬过来，最近的火舌距离她头顶已经不到两臂远。
大哥哥依然纹丝不动。她咬住嘴唇把他移到地上，飞快地解开园服外套最上面的两粒纽扣，抓起可可塞进了衣襟。
叫声使大黑马更受刺激。它变成了阴暗马厩里的庞大怪物，鬃毛炸成了黑色的闪电，铁锤般的四只蹄子不停地扬起，不停地踢踹，花岗石地板在马蹄下仿佛要冒出火星。
呯！哗啦！
后蹄撞翻了水桶使得大黑马更加暴躁，甩着又粗又长的脖子大声嘶鸣，大嘴和鼻孔喷出的热气带着白沫洒在她的头顶和脸上。
镔铁水桶被踢到空中又落下。狂怒的马蹄轻易地踏扁了它，又把栅栏门踢得嘭嘭作响。她听见金属插销发出的吱咯声与自己牙齿打战的声音在共鸣。
奇怪的是，在掉了两滴眼泪之后她就没有再哭。
在飞扬的草屑和尘土里，她将小熊可可牢牢地搂在胸口，然后将身子蜷缩成一团紧靠木墙，一动也不敢动。
大黑马愤怒而沙哑的嘶鸣，还有马蹄重击在石板上的铿锵巨响充斥着她的耳朵。她头一次，并且是同时体会到震耳欲聋和胆战心惊是什么感觉。
其他的马儿也躁动起来了，不安的咴咴声在马舍中此起彼伏。
“小妹妹，千万别动！”大哥哥在马厩外高喊。
但是，她不敢回答。
大怪兽左冲右撞，狰狞的影子已经将她完全吞没。
马厩轰然震动，似乎下一刻就会和她的身体一同碎掉。
“爸爸！外公！舅舅！”她紧闭双眼，嘴里含含糊糊地小声叫着，头脑却异常清醒地意识到他们谁也无法及时赶来救她。这么一想，眼泪就从眼眶里奔涌了出来。
她小小的心灵里掠过了极为可怕的念头——她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她，要死了？
嘶鸣声、踢踏声不绝于耳，栅栏门的插销又在吱咯响。
突然之间，她感到自己被人紧紧地抱住，半空中急速的一个转身过后，已经被抵在了墙角。
她慌张地睁开眼，正好跟那个大哥哥脸对着脸，黑漆漆的四只瞳孔里全是恐惧。
尽管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她却停止了抽泣。
大哥哥跪下来用身体护着她。
两个孩子挤在靠近栅栏门的墙角，距离光亮的出口只有一步之遥，然而被那匹发狂的马挡住了去路。
“我还以为门开了它就会出去。”大哥哥神情有些沮丧，把声音压得很低地说道。
一而再地被人擅闯领地，大黑马满腔怒火越烧越炽，在马厩里狂躁地乱踢乱踹的同时，硕大的脑袋还大幅度地摆来摆去，即使只是擦到大哥哥的头盔，也使得他呯地一声撞在木墙上。
她大惊失色，差点又叫出来。
大哥哥稳住身形，立即用微笑安慰她。
是自己连累他被困。她喊了一声“哥哥……”，小嘴一扁又掉下两行眼泪。
大哥哥果断地伸手捂住她的嘴，盯牢她的眼睛缓慢摇头，然后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别哭！我会救你出去。”
她眼睛一亮，连连点头。
“你会数数吧？”大哥哥小声问。
当然会——不到三岁就能数到100。她再次点头。
大哥哥摸摸她的鬓发，还是压低声音叮嘱道：“你抱好你的小熊，闭上眼睛在心里慢慢地数数，我叫你睁眼的时候再睁开。”
她听话地抱好可可，闭上双眼，随即就觉察到自己被大哥哥搂进怀里，搂得很紧很紧。
那只狂怒的大黑怪发出的动静忽然没那么可怕了。
她立刻从1开始默数，刚数到7就觉得身体骤然一轻，随即斜着往左侧迅速地冲了出去，耳边相继听到大黑马近在咫尺的嘶鸣，以及身后沉闷的一声嘭。
像打水漂的石子一样，她打横飞起来，在空中上下翻转，最后脸朝下倒在了大哥哥身上。
清脆的马蹄声经过他们身边，渐行渐远。
虽然急于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还是乖乖地继续闭着眼睛等大哥哥来叫。
等了许久他都没有出声，她禁不住小声呼唤：“大哥哥，大哥哥？”
半天没人回答。那双抱着她的手却逐渐松开。
她发觉不对，睁眼一看，鼻子跟前就是通道中间的大草垛。大哥哥被她压在身下，两只眼睛全都闭着，人是完全静止的。
马舍里已经恢复了安静。
她从大哥哥身上滑下去，坐起来张望。
那匹黑马早跑出了它的马厩，站在马舍关着的那扇门边上，远远瞪着她，时而威胁性地抖一下大脑袋。
“大哥哥，你怎么啦？”她放下小熊可可，趴在大哥哥的耳朵边，一面轻声呼唤，一面摇晃他的胳膊。
可是无论她怎么喊，怎么摇，他既不动弹也不出声。
“大哥哥，你快醒醒！大哥哥，我好害怕，你睁开眼睛说话好不好？”
她焦急万分，用尽气力叫他，用尽气力地摇晃他。
他非但没有醒转，嘴角还淌出了一缕鲜血，染红了雪白的衬衫领口。
比刚才在马厩里强烈十倍的恐惧感占据了她的心。
她从衣兜里掏出纸手帕替大哥哥擦拭血迹，擦着擦着就无助地哭了起来。
小孩子生病或者受伤都该找大人帮忙，大人会带他们去找医生。然而偌大的马舍里现在既没有大人也没有医生，除了她和大哥哥就只有那些样子好看但凶狠异常的马。
哭了一会儿，她想起父亲说过遇到困难光哭鼻子是没用的，于是一边掉眼泪一边努力回忆上回生病时得到了怎样的照料。
她记得被外公带去了医院，医生伯伯给她问诊之后，护士姐姐就带她去拍了个什么片，后来又给她打了针，回家以后还吃了药片喝了药水。唉，这里不是医院，必须想想别的办法。
对了，慧欣姐姐来探病的时候会抱着她，用柔软的手掌抚摸她的额头，还小声地为她唱歌，让人感觉特别舒服。
还有，还有慧欣姐姐送给她的幸运手绳！
想到这儿，她解下手上那条彩虹手绳的拉扣，把手绳取下来套在大哥哥的左手腕上，又爬到他身后，把他的头抬起来枕着自己的腿。
大哥哥戴的头盔后面有什么东西戳到了她。
她好不容易找到头盔的卡扣并且解开，摘下来一看，原来头盔的外壳破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她慌忙去摸大哥哥的后脑勺，幸好他头上并没有流血。
戴上神奇的幸运手绳，他的伤很快就会好吧？
她在心底祈盼着，用手温柔地抚摸他的头顶，嘴里轻声唱起了慧欣姐姐教的那首《虫儿飞》。就是在那个时候，她发现大哥哥额头的发际线后面藏着一颗朱红色的小痣。
唱到第四遍的时候，大哥哥终于有了反应。
他呻吟了两声，低哑地喊着“妈妈”，睁开了眼睛。
她高兴坏了，连声问：“大哥哥你醒啦？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痛？”
然而大哥哥的双眼黯淡无光，茫然地左右瞧瞧以后又重新闭上了。
看着他皱着额头，脸色越来越苍白，她重新陷入了焦急。
是留下来陪他，还是跑去外面找大人，两种想法在小脑袋里正斗得不可开交，她闻到了奇怪的烟味——不像外公炒菜的厨房，也不像舅舅抽的香烟，更不像妈妈坟头的香烛。
她还在纳闷这味道是哪里来的，关在马厩里的马儿们已经又开始躁动。一时间嘶鸣声、喷鼻声、马蹄的踢踏声此起彼伏。那匹大黑马在通道尽头像没头的苍蝇似的跑来跑去。
抱着大哥哥的她从潜意识里感到深深的不安，心里拼命地祈求快来个大人帮帮自己。
一个人也没有出现，淡淡的烟味却迅速演变成难闻的烟雾，伴随着持续的刺啦声和热浪铺天盖地从背后向她袭来。
她知道不对劲，扭头朝后看，发现青灰色的浓烟源源不断地从草垛缝隙间冒出来，既熏眼睛，又呛鼻子。
她还不明所以，一粒火星子飘来，在羊毛衫的肩头烫出焦黄的小洞。
逆着火星子掉下的方向，她望见靠近大门那边的草垛顶上蹿起了一条条通红的、扭动的怪兽舌头。
着火了！
莉莉安老师在防灾课上讲过，失火的时候最紧要的是尽快离开火场，什么物品都不要带。
空气急剧升温，比盛夏中午利马斜巷的石板路更烫。
火焰沿着干草垛朝他们爬过来，最近的火舌距离她头顶已经不到两臂远。
大哥哥依然纹丝不动。她咬住嘴唇把他移到地上，飞快地解开园服外套最上面的两粒纽扣，抓起可可塞进了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