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辰曜被她的笑容感染,神色紧张的脸上有微弱的笑意一闪而过。

    “手缝了六针。麻药失效后还会更痛,你尽量少动它。”

    听到他柔声叮嘱,她像被催眠了似的点了两下头,目光片刻都不愿离开他的眉眼。

    那对深邃的黑眸是她甘愿沉溺的星河。

    星眸之上的眉头依然紧蹙。“除了手,你全身到处都是瘀伤,还有轻微脑震荡,医生说……”

    “医生说你该喝水了。”

    车祸后他是不是就没喝过水,嘴唇都干得像要皴裂了。她看着心里难过,所以故意嘟起嘴巴插话,脸上还伪装出大大的、调皮的笑容,尽管这么做的时候腮帮子特别疼。

    他差点就被她逗笑,却还是严肃地把话讲完:“你起码需要住院两天。”

    带着痛惜的表情,他抬起左手,修长的手指用蝴蝶扇动翅膀的力度抚摸她,从眉头到眉梢,从额角到腮边,最后将她的脸小心地捧住。

    “对不起,害你受伤。”

    苦痛的嗓音在他胸膛里低回,仿佛是他自己伤着了。原来当她被困在那条名为昏迷的暗黑隧道时,听见的一直都是他的呼唤。

    含着泪摇了摇头,她微笑着说:“我们都活着,真好。”千言万语激荡在胸中,只有这一句可以毫无障碍地说出口。

    “傻孩子。”宋辰曜声音低哑地嗔怪着,探身替她擦拭眼泪,却在碰到泪珠的瞬间猛然将她搂进怀里。

    两具年轻的身躯隔着一层薄被紧密贴合。两颗滚烫的心呼应着彼此,扑通扑通地奏出合鸣。生命的曲调美好如斯!

    她用整副身心感受这一刻,包括他在耳畔炽热地叹息。

    “傻孩子!”

    她忽然明白,这就是他最温柔的语言。无论十三年前还是今天,他都是全心全意呵护自己的大哥哥。

    更多的眼泪从眼眶里奔涌出来,经年累月的思念化作一声呢喃。

    “哥哥。”

    拥抱她的身躯陡然一僵。

    宋辰曜表情冷静地慢慢放开了她,在椅子上端坐得笔直,双手严谨地扣在膝头,像要与她谈论公事。

    “你想给谁打电话吗?手机就在床头柜上。”

    她瞪大双眼,对他的情绪一百八十度急转深感吃惊。

    单调如固定电话的手机铃应景似的响起。

    “阿东。”把手机拿到耳边接听的时候,宋辰曜的剑眉明显地跳了一下。

    她听不见电话那头的黎浩东说了什么,只看见宋辰曜握着手机的指节青筋暴起。

    接完电话,他压抑着情绪看她一眼,“你好好休息。”

    话说到休字的时候他已经冲出病房,将一位正打算进门的护士吓得一激灵。

    望着背影消失的方向,她突然认识到昏迷时听到的是他与黎浩东的对话。黎浩东奉命守在手术室外面,一消息就通知他。

    那么,他刚刚接到的是怎样的消息?

    她浑然忘记了身上的伤,习惯性地右手揭开被子,两手一撑跳下床。

    左手掌即刻用辛辣的刺痛教训她的健忘。

    软弱无力的肌肉、仿佛散了架的骨头,还有浑身难以言状的酸痛让她接连趔趄。如果不是那个胖胖的年轻女护士及时搀住,她会脸朝下扑倒,嘴啃地板。

    “嗨,嗨,小姐,你不能这么做!”护士用不太纯熟的英文责备她,“你经历了两个多小时的昏迷,暂时别做太大的动作。”

    她讪讪地点头,这才留意到自己身穿肥大的浅蓝色病员服,是那种脖子后面系带的款式,胸襟上用西班牙文印着马拉加一家医院的名字。

    随着她的动作,病员服里面散发出浓重的药味,和崔博士之前给她的药膏味儿挺像,掺杂着酒精和其它属于医院的味道。

    护士抬起她的左手查看,边看边摇脑袋,“有少量的血渗出来。你要小心,否则缝合处会撕裂。除了手上的伤口,你还有轻度脑震荡和身体多处挤压伤,虽然CT显示没有颅脑损伤,但还是需要卧床休息的。”说着便要扶她上床。

    她瞧见自己左手掌缠着白纱布,手背和指缝间残留少许干涸的血迹,食指、中指、无名指关节青肿。

    手痛得发麻,但她笑了笑,“请告诉我手术室怎么走。”

    “这儿是五楼。手术室在二楼右翼。”护士不经意地回答了她,随即回过神来,“小姐!你……”

    她已经抓起手机跑出病房,不知道对方后面喊了些什么。

    病房外站着护卫大威。看见他除了脸颊擦伤几乎毫发无损,她真是高兴。

    “欸,沈小姐,你?”

    他满面疑惑地追着她跑进电梯。

    她比自己料想的更加虚弱,气喘吁吁说不出话,只是使劲按下楼层“2”,又拼命按关门键。

    瑟瑟发抖的身体全靠揪心的预感支撑着。冲出电梯,跑进二楼右翼的手术区,她再也跑不动了,右手扶墙直喘粗气。

    一字排开的三间手术室有两间的门上都亮着红色指示灯,亮绿灯的那间门前站着宋辰曜、黎浩东和大、小金。

    听见响动,神情悲痛的几个人齐齐扭头看。而她则看见几名护卫的脸上、身上都不同程度地挂了彩。

    “盈之?”

    宋辰曜不敢置信地上下打量她一眼,立即边脱西服边飞奔过来,用衣服罩住她的同时顺势将人揽进怀里。

    她的双肩明明又肿又痛,然而他的拥抱能抚慰一切痛苦。

    手术室的门就在这时被从内打开。

    她高悬的心砰地砸落,疼得胸骨麻木——推出来的转运病床上,躺着的人从头到脚覆盖雪白的床单。

    齿关磕碰出声响。她掩住迸发出啜泣的嘴巴,眼泪却汩汩而下。

    回想起被挤向岩壁的前导车和被撞下悬崖的护卫车,她哑着嗓子问:“是……?”却不敢讲出任何一个护卫的名字。

    宋辰曜右手搂紧她,左手托着她的头靠拢自己的宽肩,然后才沉声回答:“阿林。”

    古铜色的憨厚笑脸浮现在她眼前。那个高大矫健的青年还没品尝过恋爱的滋味,死亡就毁灭了一切幸福的可能。

    悲痛消耗掉她最后的力气。她无力迈步向前,只能泪眼婆娑地为覃耀林行注目礼。

    四名护卫自发地分列两旁,神情肃穆地护送同事的遗体行进。

    经过她和宋辰曜身边时,黎浩东声音喑哑地说:“我去送阿林一程。”

    “你们都去吧。”宋辰曜的语气同样沉痛。

    在庄严的静默中,转运病床被缓缓推入走廊尽头的电梯。

    楼层指示灯不断闪烁,直至停在负三层。她在电梯上瞥过一眼楼层指引,那里有殓房。

    她把头转回来,双眼无神地盯着宋辰曜的衬衫纽扣,小声问:“会送阿林回家吧?”中国人讲究落叶归根。

    “会。明天灵柩由公务机专程送返澳门。”他搂着她的手紧了一紧。

    如果不是覃耀林的牺牲和整个护卫队的英勇果敢,恐怕她与眼前的人此时也阴阳相隔。

    她情不自禁地用右手紧紧握住宋辰曜的胳膊。来自身体的热量透过衬衫温暖她的手心,慰藉着她的不安。

    “其他人呢?”她依然低着头,问得很忐忑。

    宋辰曜看向另外两间门前亮着红灯的手术室,“阿诚、阿佑还在抢救。这里的手术力量不足,家铧和阿明伤势相对轻些,送去了另一家医院。”他永远知道她想问什么。

    不止阿林牺牲,目前还有两位同事没有脱离生命危险。这么多的伤亡!而且从后卫车只有阿明需要手术来看,可以肯定阿明是为了保护她受的伤。她心情沉痛地闭上眼睛,只觉得浑身颤抖。

    “征召了马拉加最好的外科医生,正在全力救治他们每一个。”宋辰曜轻抚她的肩头,极力宽慰。

    祈望他们每个人都能平安!这么想着的时候,一缕思绪在脑海中闪过,顿时令她困扰。坠崖的二号车上有四个人:阿林、阿诚、阿佑、杰诗敏。

    “杰诗敏呢?”她的疑问脱口而出。

    宋辰曜还没回答,她心底就忽地一凉。二号车摔下数十米深的悬崖,车上任何人都不可能仅受轻伤,除非……

    “杰诗敏的父母明天从英国来,把遗体运回故乡北安普顿郡安葬。”宋辰曜的右手再度收紧,稳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她把头抵在他胸口,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杰诗敏!那朵娇艳盛放的英伦玫瑰,竟然也在车祸中香消玉殒。想到曾经因为妒忌,下飞机时对杰诗敏的殷勤爱搭不理,她既自责又懊悔。

    “逝者已矣。你别想太多。”宋辰曜用下巴摩挲着她的头发,用哄孩子的口吻轻声劝道:“我送你回病房。如果还是心里难过,你可以打电话给你的……朋友。”说出最末两个字时他稍显犹豫。

    “不!我要陪着你!”她抬起头,全然不顾自己涕泪交流的脸有多狼狈。

    一丝喜悦划过宋辰曜的眸子。

    “盈之,”他凝视着她的双眼正要往下说,却被两声不自然的咳嗽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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