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老板!“林霁月连忙接过民宿老板从车上抬下来的行李箱。

    ”来来来,往这边走。“老板不由分说地拎过箱子,三两步走上门口的台阶。

    林霁月跟上脚步。随着老板的指引,她匆忙掠过门口巨大的福字,猛然撞上一双桃花般的双眸,眼角尖锐,惊地心头一震。那双眼的主人长身玉立在水池旁,溅起的水汽弥蒙了他的五官。只见他漫不经心地往水里抛着鱼饲料。流水的声音和夏日夜晚的虫鸣叫,充斥着一整个画面。

    只是一眼,对方便扭过头去:“凯哥,怎么回事,回来这么晚。”

    “我去接客人了呀,哝,刚到。”凯哥提溜着林霁月的行李箱,顺着对方的话,一指站在身后的林霁月。

    那双眼睛的主人转过身来,一挑眉,冲林霁月点了下头:“你好,江天南。”

    林霁月总算看清了他的脸,花园的暖光打在他的脸上,连带着他犀利的眉眼都柔和了几分。“林霁月。”

    “小林,你身份证给我一下呗。”凯哥在前厅含着林霁月的名字。林霁月连忙掏出自己的身份证。凯哥是个话很多的性子,一边办理入住,一边说:“你们两个好像是同一班车哦”。

    林霁月闻言,望向江天南。他已经喂完鱼了,换了一个地方站着,低头用手机发信息,听到老板Q他,他先是“嗯”了一声,打完最后一段消息之后将手机顺手塞进口袋里:“真的吗,你也是K市过来的?”

    “对,最晚的一班车。”

    江天南笑了,眉眼弯弯:“好巧,我也是。”

    凯哥把身份证还给林霁月,还递了一张房卡:“欸,那你干吗不和我说一声,我给你俩一起带回来啊。”

    “说这话?我给你发消息你是一点不看啊。”

    “啊,”凯哥连忙掏出手机,看了眼聊天软件,“失误失误。”

    “要不是郑哥今天刚好也接人给我顺路带回来,我都不知道这么晚能不能打到车。”

    凯哥讪讪一笑:“这样,你晚饭吃了没,哥请你吃饭。不过得你自己开车去,我要去接你嫂下班。”

    “啥下班,我嫂又搓麻将啊。”

    “嘿嘿,对啊。小林。”凯哥回头叫了一声,“你是不是也没吃呢,让天南开车带你去,前面一点就是主城区,热闹。”

    林霁月比了个ok:“等我一下,我放下东西。”

    ——

    汽车驶过漆黑的街巷,驶入装点人气的大街。建筑缠上一圈圈霓虹,看起来绚丽多彩。

    但是街道上人却很少,只有一些游客还在晃悠着。店铺关得差不多,有些也半垂门帘,将要打烊的姿态。

    林霁月看了眼时间,这才九点。她突然转身望向身后路灯下慢慢走着的江天南:“你啥时候走?”

    她在此刻真的很清晰地意识到这个司机的重要性。

    “你很急?”

    司机姿态还挺高的。

    “不,我想逛一下。这样,我加你WX吧,到时候你要是先结束发消息给我。”

    “ok。”

    古城里的旅拍还在工作着。瓦数极高的常亮灯,打亮小半个街道。林霁月眯着眼绕过装扮华丽的人群。

    她愣在原地,突然有点恨自己来之前没做攻略。

    打开熟悉的红色软件,logo还没跳完,林霁月就看到转角出现了熟悉的身影。

    “江天南。”

    穿着白t的男人就在月色中回过头来。发丝被昏黄的路灯渡了层暖光。

    “你吃了吗?”相隔半个街道,街道上还有未撤离的旅拍人员,不知道为什么,林霁月莫名觉得他能听到。

    秀逗了。有微信在这大喊大叫,来到古城人都变原始了。

    聊天框的字还没打完。一抬头,却发现对方逆着光走来了。他走得快,衣摆翩跹,勾勒出他的身型。

    有点瘦。林霁月下意识反应。

    “叫我干嘛?”

    相隔数十米的距离被猛然缩短。把林霁月吓一跳:“腿还挺长。”

    江天南一挑眉,侧身看着她。

    “我觉得你一定很想和我分享一下这里有什么好吃的。”林霁月大言不惭。

    “你有毛病?”

    37度的嘴里怎么能说出这么冰冷的话语。林霁月很生气:“求求你了,你就告诉我吧,这边关门好早啊,我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好吃。”于是她选择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江天南一把转过林霁月的身,指着江霁月最开始来的方向。

    “那个位置。走。”

    林霁月顺着江天南的话看去,发现右边有一家很小的店面,临近拐角,容易被忽略。店铺半边装着透明窗,经过油烟长期的影响,熏得有些泛黄。听到动静,一位很和善的老板娘从后面探出头来,冲林霁月一笑:“小姑娘,你看看要吃点什么。”

    林霁月扭头看向身后的江天南。

    江天南三步跨上门口的台阶,往里面瞥了眼:“张姨,是不是没位置啦。”

    案板上的女人有点胖,但是动作却很麻利,只见她将扯出来的面按进煮面桶里,又将边上粉篱里的面装到碗中。抽空还看了江天南一眼:“欸,天南,你朋友啊。对,今天晚上人有点多,你等一下啊,阿姨给你拿桌子。”说着,动作迅速地用围兜擦了擦手。还没等张姨找桌子呢,江天南就把人阻止了:“哎呀,别忙活了,我自己来吧,您煮快点就行,我们等着吃呢,她都快饿死了。”说着,随手指了林霁月一下。

    啊?我?林霁月站在台阶之下,指着自己一脸懵。

    长期劳作爬满皱纹的脸上晕开笑容,眉毛舒展,面颊两团高原红更显得和蔼可亲,浑浊的双眼看着林霁月,好像能通过其触达她明亮的心灵:“小姑娘想吃什么。”

    回以笑意:“我听江天南安排。”

    江天南一边拿一次性筷子,一边问她:“你吃汤的还是干的?”

    “干的!”

    “那来两碗炒饵丝吧。”

    原来这个是饵丝啊,林霁月一副了然地点了点头。江天南看她愣神,直接把筷子塞进林霁月手里:“拿着。”随后从角落里扯出一张桌子。

    林霁月坐在搬好的椅子上,抬头看着弯腰撑桌子的江天南。嫌热的客人突然打开了挂在墙上的风扇,拨乱他两侧的碎发,显得江天南更加冷白,林霁月的目光不自觉就顺着发丝看向他的鼻梁,和他的唇。

    等一下,打住。

    头顶的白织灯有点晃眼睛了。

    林霁月猛地搓了一下脸,给江天南吓一跳,停下手中的动作,惊诧地看着她。

    “什么眼神。”林霁月固定住自己这半边的桌子,“我脑子没病。”

    “哦,这谁知道呢。”声音略带笑意。

    林霁月发誓,她真的很想拿手里的筷子敲江天南的头。

    一双布满老茧的手的出现,打断了林霁月的幻想。

    “小心烫哦。”张姨提醒着,离得近了,林霁月都能看到她额间沁出来的汗水。

    “谢谢阿姨。”

    被炒得金黄的饵丝还在冒着热气,热油浇出来的葱香扑面而来。

    林霁月把另一双筷子塞回江天南手里:“拿走拿走。”随后飞快地拆开自己那双。

    “哼。”江天南轻哼一声,却转身走了。

    林霁月注意点都在饵丝上面,根本懒得管他。

    一大块饵丝被夹起来,还没送进嘴里呢,脸突然被冰了一下。

    “哎哟。”林霁月愤怒地瞪着江天南。

    江天南只是把水在空中晃了晃:“拿走。”

    “切。”林霁月顺手就拿过了那瓶水。

    水是冰的,瓶身结起一层水汽。

    “干吗买冰的。”林霁月嘟囔着。

    江天南灌了两口水,拧紧瓶盖:“你不能喝?”

    “那倒不是,我只是觉得又不热。”

    “这两天算热了。”

    “真的假的?这算热?那我家那边算什么?火炉吗?”

    江天南笑出了声:“你哪里的?”

    “W省的。”

    “那确实比这边热。”

    “不必多说,说来就伤心。”

    “吃你的饭吧。”

    “哼哼。”

    饵丝入口,比任何面食都要韧,又夹杂着大米的味道,糯中带滑。又夹杂着葱油的香味。和林霁月之前接触到的面食都不一样。

    江天南吃的比她快,三两下扒拉完之后拍拍林霁月:“你慢慢吃。”

    “什么意思?挑衅我?”

    “冤枉,我真有事。”

    “好吧好吧,放你走了,记得接驾。”林霁月头也不回,冲他挥挥手。

    ——

    林霁月从背包掏出一本画册。这也是她这次旅行最开始的原因。

    画册的四角磨损得失了颜色,里面的书页因为长期翻页有些许的泛黄。画册的奇数页呈现完整的画面,偶数页隐藏各种原因未被包含进主画面的小物件。

    作者绘制得很随意,像手持镜头一般,扫过路边的风景以及一些动态的瞬间。

    直到在眼前再次出现熟悉的“骑鲸天上”。

    记忆被忽然拉远,林霁月仿佛回到那个夏天。

    消毒水浸透每一个不愿接受死亡的灵魂。紧握的手最终还是败给了时间。

    欢声笑语打断沉默的黑白。奶奶的离世好像带不来父母一点的伤感。

    窗外的蝉还在尖声长鸣。室内的风扇缓缓摆着头,搅动燥热的空气。

    与奶奶相依的林霁月无法接受死亡的到来,对父母将葬礼扮作社交场合的行为嗤之以鼻。

    那是她第一次决定出走。

    不过没出过远门的林霁月所能到达最远的距离就是山脚下的镇里。收到父母消息的阿姨为了留住她随手给了她一本报刊亭里的画册。林霁月就抱着画册坐在路边。

    书页翻开是一位妇女骑上雪白的鲸,深蓝色的海水上洒落细小的白花。花朵化作飞鸟离开海面飞往墨绿色的天空。

    作者什么都不曾解释,只标注着画的题目——骑鲸天上。

    等到被父母接走的时候林霁月手里紧紧攥着画册。泪水打湿衣裳,悲泣如泉。

    ——

    经过这么多年的林霁月当然没有那么轻易落泪,她只是合上画册对着墙上的挽联拍了一张。

    江天南的消息就在这时弹了出来。

    “我结束了。”

    林霁月按住语音键:“在哪,我也结束了。”

    一束光突然从前面打了过来,刺得林霁月眯了下眼。随后响起一声喇叭。

    林霁月拉开车门看到驾驶位上的江天南:“我就知道是你,无不无聊。”

    江天南撑着玻璃窗望过来:“再说给你丢这。”

    “我靠,你这个人,过分啊。”林霁月说着,动作却没停。她一屁股坐上车:“朕命令你快快出发。”

    汽车驶出霓虹妆点的城墙,回到静阒的民宿。凯哥的声音穿过一整个花园传过来:“回来啦。”

    凯哥传闻中的老婆终于露面了,捧着一筐李子笑盈盈地问:“回来啦。刚拿回来的李子,吃点呗。”

    嫂子是一个不高的妇女,脸圆圆的,笑起来还有浅浅的酒窝。

    “谢谢。”林霁月接过李子,吃了一口。李子小小的,清甜的味道却丝丝入鼻。

    “好甜啊。”

    嫂子漾着笑意:“好吃多吃点哦。”

    江天南自己伸了只手过来摸李子,咬一口发出一声脆响:“怎么都不邀请我吃。”

    “你会客气吗。”嫂子笑着怼过去。

    “那倒也不会。”江天南恬不知耻地回答着。

    ——

    正在沏茶的凯哥招呼林霁月过去喝茶。林霁月看着杯子上飘着的茶叶梗,突然抬起头:

    “哥,你知道怎么上山吗?”

    凯哥抿了口茶:“上山?你着急吗。不着急的话可以到时候和天南一起去啊。”

    林霁月四下寻找江天南的身影,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人突然瞬移到了门口。

    月光下的男人嘴里叼着根烟,升起的烟雾蒙住大半个身影。

    “江天南。”

    听到林霁月的呼喊,江天南捏住手中的烟。烟雾散开,月光下的身影得以显现。

    “你什么时候去山里?带我一个呗。”

    ——

    “哎哟,你走慢一点嘛。”林霁月撑着腿,再次呼喊前方的江天南。

    江天南侧过身,看向身后的人:“不是你要和我一起的吗。”

    “我那是以为可以蹭你车,结果你干走啊。”

    “首先,那不是我的车。其次,我上山一般一待就是一天,凯哥还要用车去接客人呢。最后,手给我吧”

    林霁月抬头看着台阶前的人。扑面的阳光模糊了他的脸,晕开细碎的金边,散落一串光线。

    伸出的手指节分明,指甲被修得很干净,食指处有一个扎眼的老茧。

    林霁月搭上了自己的手。

    手掌宽厚而温热。

    男生的手都这么大的吗。

    看着被整个握入的手掌,林霁月陷入自我怀疑。

    难道是我的手太小啦?

    层叠的枝叶在风中作着奏鸣曲,林间弥散着泥土熨贴而味苦的味道。

    “一会下山我们坐公交吧。”

    林霁月看着走在前面熟悉的后脑勺,沉默一下,然后马上反应过来,指着江天南:“原来这有公交车啊?那你还带着我徒走?你故意的!你就是故意的!”

    眼前的人却突然转过身来,对上林霁月的手指,只是伸出另一只手给她按下去:“我感觉其实我们还不够了解对方。”

    “啥意思啊。”别误会,林霁月是真没懂。

    “比如说我就不知道你上山要干啥。”江天南挠了挠头,看起来有点尴尬。

    林霁月突然了然了,她舒眉一笑,手搭上江天南的肩:“欸,不是兄弟,你以为我要上来干啥。”

    江天南瞥过头去:“最近捡菌子挺流行。”

    “所以你以为我是来捡菌子的?”

    “我就很奇怪你为什么一直跟在我屁股后面。”

    林霁月叉着腰笑了十分钟,直到看到江天南的脸越来越黑:“你为啥不直接问啊。”

    江天南的脸色快赶上了黑脸的emoji:“你少管。”

    “你干什么工作的,不会是领导吧?我和你说啊我领导自以为是结果错了的时候脸也这么臭。”

    “不是。”

    “真的假的,我不信。”

    “爱信不信。”江天南说着,拨腿就要走。

    “你等等你等等。”林霁月说着,掏出了包里的画册,翻看起来“其实没啥,我读书的时候有一本很喜欢的画册。里面对死亡作了一些很有趣的解释。这次正好有机会,我想探寻一下他来过的地方,看看他创作出这本画册的心路历程。”

    江天南一挑眉,嘴角略有些上扬:“晓山青?你喜欢他?他这么多年可没什么产出。也就刚上大学那几年还有点灵气。”

    现象中的难过与生气的情绪都没有来,林霁月突然笑了:“你也认识他啊!我还以为他很小众呢。其实我很久没关注画画相关的啦,你要我说他后续怎么样我也说不出来。你居然也知道。妈呀,这也太巧了。”

    “你不会失望吗?他可一直在走下坡路。”

    “可是他曾经创造了很优秀的作品,给之前的我很大的触动,带着我走过很长的岁月诶。”林霁月轻轻把书合上,“每个人都是会变的,不要用取得的成就框住自己,然后把自己局限在过往的人生。至少他曾在某个时间短暂地灿烂过,而且我相信在之后这本书还会打动更多的人。”

    江天南看着眼前的人,阳光穿过稠密的树叶,浸透了她一身的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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