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以前的年代,哪个木匠归哪个大队管理,那都是有定数有说法的,但正如政策变化让周红军这样的木匠们走出了乡村,城里相关的行业也出现了一些变化。

    比如说,不少木工厂、家具厂,甚至是一些其他工厂的木工班,开始接收外面来的木匠,为了避免矛盾,他们不会给这些木匠正式编制,但待遇却很丰厚,最重要的是,一旦顺利挂靠,从名义上说,这些木匠就有了单位,他们就是这些工厂的工人。

    一样可以私下接活不说,还有了避风港——这年头,大多数人还带着对个体户的不信任感,尽管周楚成知道以后的发展,对做生意并没有排斥感,但周红军骨子里还是有些保守的。

    儿子的这个主意给了周红军不少启发,隔天周红军就去问了问距离他们最近的纺织厂,这才知道虽然他们木工班不招人,但这个挂靠的东西的确可以搞!

    他跑遍了全县城所有跟木匠搭得上边的厂子,七家不收,有四家想要初中毕业生,但是有两家说还不错,让他当场做了个小家具的样品,周红军回到家等了两三天,好消息来了——隔着三条街的木器厂看上了周红军的手艺,同意让他过去挂靠。

    “……说他们那的后生娃现在都只会粘板子,做刨工,稍微复杂一点的工艺就吃力。”周红军有些感叹,“不像我们,那在乡下谁还分来分去的,一个人就把什么柜子椅子床的打好了,人家买来要什么花纹,咱们就得做什么花纹,由不得挑。”

    当年周红军不知道闷头研究了多少日日夜夜,打坏了多少木头,又受伤多少次,才成了现在的木匠师傅,“现在一个月工资三十,要是能考下来木工等级证书,就加钱,按到时候定制什么家具来给,计件。”

    计件相当于是木器厂出面去揽那些难度高有挑战的活儿回来给木工师傅们分,到时候做出来和厂里一边一半地分,周家人都很高兴,沈桂香催促着周红军趁这个机会干脆也和儿女们一起学习:“把那证考下来,工资不嫌多的!”

    于是周红军刚去上班没几天,就扛回来一台厂里淘汰的书桌样品,在客厅一字摆开,原本的饭桌平时不用的时候就挪到角落里去,成了他的“书房”。

    一到晚上,周家的灯比邻里都要亮得久,周红军在客厅,他连小学都没念过,现在又要从头开始认字拼音,他想了想,干脆拉上沈桂香一起念,两口子感情比以前还更好了。

    周楚成和周晚兄妹俩则是各在各的房间里做卷子做题,两人最近烦恼很多。

    联考班的进度拉得很快,远比之前公社中学的时候要严得多,那些知识点周晚并不陌生,可要把它们融会贯通还不熟练,因此她每天都会给自己加一些额外的功课,让自己更好地适应县城的教学节奏。

    周楚成就不说了,经历过,且还在持续经历系统毒打的周家老大对于县城这点教学压力心很大,甚至觉得卷子还挺少,他烦恼的事情是另一个——学校好像有人在偷偷追他妹!

    一开始有人告诉周楚成的时候,他还以为人家搞错了,结果留心观察了一下,好家伙,一到中午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就有男学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殷勤地请周晚吃饭,还美其名曰“想讨论学习”,“想请教你问题”。

    幸亏他妹一点没意识到,还傻愣愣地跟人家说自己带了饭票,学习问题比较重要,可以就在教室里讨论完了再去吃,没能让那些人的“奸计”得逞,可很快他们又转换了策略,下课有事没事就往周晚桌边凑,借着学习的借口一个劲儿地跟她搭话。

    周晚又不是会拒绝人的性格,一来二往,还真有几个男生借此机会拉近了和他妹的关系。

    周楚成气麻了。

    怎么着,好不容易他才带着他妹暂时脱离了蒋渣渣的魔爪,这些没脸没皮的这就凑上来了,问过他这个当哥哥的意见了吗?

    于是男同学们又一次“请教学习问题”的时候,周楚成笑眯眯地把胳膊搭在了对方的脖子上:“有什么学习的问题问我啊,咱们关系那么好,我给你讲。”

    对方还在疑惑“什么时候咱俩关系好”这个问题的时候,周楚成就给人拽着到了自己座位上,一把抢过对方手里的卷子开始毒舌点评——

    “这道题这么基础,上课老师讲了八遍了,你睡觉呢?”

    “勾股定理是你家亲戚啊,想怎么用怎么用?”

    “这个答案等于-2就跟1+1=3一样离谱。”

    ……

    “探讨学习”的男同学像个小媳妇似的委屈巴巴地夹尾巴逃了,周楚成气定神闲地撑着下巴往桌上一靠,气出了,人又舒服了,唯独他妹从头到尾没理解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一头雾水。

    因为周楚成的这一次搅局,兄妹两人的联办班生活又变得平静了下来,回到了枯燥的做题——听课循环中春天过去了,夏天刚刚开始,周楚成却发现了周敬最近情绪不太对。

    他成绩竟然下降了!

    联办班要抓的是高考,每周不是大考就是小考,总之就是周周有考试,周敬从来是班上第一,可谁知道连着两周考试,他的成绩都跌到了班上的第六!

    看上去只差几名,甚至只差距了几分,可周敬是什么人,心比天高,不是文人却有一身傲骨,距离高考这么近,他却考了这么低的分数,周敬恐怕自己都抬不起头。

    可周敬与其说是因为成绩,倒不如说有别的事情让他神思不属,连上课视线都在飘。

    到底两人之间关系没到那么好,周敬自己不说,周楚成也不好问,他自己还有一堆事儿要头疼。

    赵小鹏拉了人去进货,“股东”还是只有最初的三个,但本金比一开始翻了好几倍,他眼界大了,胆气也变大了,赵小鹏不满足于挤客车来回跑,想去买个小货车自己拉,大队长却说什么也不让,现在两边僵持不下。

    他爸周红军挂靠了木器厂,工作倒是做得起劲,可他妈沈桂香的织毛衣事业遇到了阻碍,之前邀约他妈一起织毛衣的邻居打算不做了,她要是退出,沈桂香也不方便再在那个“团队”里做下去。

    周晚回了一趟乡下,又和蒋南甜蜜如初,两人还写起了往来信,三天两头就寄信联络感情。

    还好关键时刻,赵小鹏自己硬气了起来,一声不响地竟然在县城就租了个房子——给舅舅舅妈一家留了五百块钱,他要出来单过!

    八十年代的五百块,哪怕这些工厂的工人不吃不喝也得攒一年,更别说乡下,好几年才有这个数,赵小鹏这一下几乎就给自己身上的积蓄掏空了,可他下定决心的事情就不会反复,哪怕夏天的客车上又臭又挤又热,他还是披星戴月带着兄弟跑去批发市场背货进货,给兄弟的工资按双倍发,剩下的问周楚成是要分红,还是赚的投进去扩大投入。

    周楚成选了第二个,周晚也是,两个股东都同意,赵小鹏就甩开膀子使劲干了,进货的频率、货的质量价格拿捏得越来越炉火纯青,他自己租住的小院里头锁头一把比一把大,里面都堆着的是秋冬的衣服——他趁着反季低价甩卖囤了一大堆,等着下半年的时候全部卖出去。

    万事俱备,就只差攒钱慢慢买辆货车了,一辆货车两万,算上上牌各种费用估计得三万多才能买到,但赵小鹏现在是批发市场大客户,他不仅在县城卖,还学了乖,把整个省城附近的大小乡镇全都跑了一遍卖东西,这样一来利润不仅没受影响,卖货的速度还更快了,估计不会攒太久。

    沈桂香也拿定了主意,她决定不继续跟着邻居们搭伙,自己出来单干,外贸公司那边的单子虽然没有了,但是她有了新的想法:“我打算定《时尚》还有《大众潮流》来家里看,学学那些花样,到时候小鹏出去卖货,就把我的也搭上……就说,是沿海那边的时尚样子。”

    尽管这件事对沈桂香来说也是措手不及,但她也不是刚进城那会啥也不懂的乡下妇女了,每天和女人们一起织毛衣,她自己也在留心那些信息,现在事情真的走到这一步,她也有心理准备。

    《时尚》和《大众潮流》都是跟衣服相关的杂志,以前沈桂香觉得毛衣、围巾也不过就是那些款式,但上次在邻居家她无意中看到一本,上面的设计、裁剪,就和她以前知道的完全不同,“就前段时间那个岛国电影里演的那一套衣服,听说纺织厂有手巧的女工自己用缝纫机复原了一套,卖疯了,现在要想找她买,自己出布票、出钱,还得排上大半个月!”

    这也是让沈桂香彻底下定决心的原因之一,时代变化太快了,她不能停留在原地打转,必须得跟上步伐,周家人晚上吃饭一合计,干脆在这两本杂志的基础上,又给沈桂香买了一台缝纫机——接下来是夏天,裁剪衣服也是一笔外快。

    其他事情都完美解决,可以说是虚惊一场,唯独周晚和蒋南之间又恢复通讯这件事让周楚成不太乐意,不过周晚也知道分寸,尽管两人还是有书信往来,但她也表了态,一切以高考为重。

    “蒋南说他也会参加高考,他考回京城,我也去京城。”

    距离高考还有时间,加上周晚的的确确也和以前性格有了变化,不再被蒋渣渣几句话弄得在家里伤心,周楚成也就懒得管了——蒋南爱考京城就考呗,又没人规定他这个“大舅哥”不能考,只要他在妹妹身边,还怕妹妹吃亏不成?

    周晚自然是不会吃亏的,倒不如说周楚成在她身边,带给了她无穷的安全感,县城中学不是铁板一块,普通班的学生遇到联办班有时候也会阴阳怪气几句,周晚不爱听,以她的性格也只是自己默默走开,但周楚成要是在场,会毫不示弱地反唇相讥回去,最后反而是普通班的学生一脸青白地灰溜溜走开。

    就在这样的氛围里,周家的气氛一天比一天热闹起来,联办班也迎来了第一次正式的高考前模拟考试。

    周晚全校第十七,周楚成第二十二,周敬一落千丈,掉到了全校第六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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