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芝灵和蒋南这一场根本算不上是正经结婚的扯证,在公社书记的压力下很快就办理妥当,婚宴当然是不可能办的,大队上不一人吐两口唾沫就已经算是很给他们两个人面子了,即使如此,两人还是被按着头,在大队部里念了检讨书。

    周家唯一的代表就是周楚成,周晚回去就大病了一场,幸好高考录取到报道还有足够的时间,她持续发烧不退,周楚成正好把这件事揽了过来,不让妹妹掺和一点。

    周敬本来不想来,他觉得自己很丢人,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可是连身边人最起码的是真情还是假意他都分不清,现在想想,许芝灵恐怕一开始就没把他看入眼,只不过是那时候没攀上蒋南,所以才会松口同意他的交往请求。

    可笑他当时还乐翻了天,满心想着考上大学以后要想尽办法劝许芝灵也继续读高中考大学,许家不给钱都没关系,大不了他在京城勤工俭学,总能想到办法……每次想到这些事,周敬就感觉自己的脸皮火辣辣的,像是被人摔在地上踩。

    蒋南也是一样,当初下乡来当知青时,周敬很欣赏他文人的修养,蒋南又是京城来的,见识、眼界各方面都比他周敬要好不少,周敬待他殷勤,一方面的确是想要了解更多大城市的情况,但最重要的还是因为他难得找到了一个和自己有共同话题的朋友,在周敬心里,蒋南比周楚成这个堂弟靠得住。

    结果最后,他认为最靠得住的人,却是最靠不住的一个,他认为最靠不住的周楚成,却在最关键的时候救了他一把,周敬现在想想只觉得后怕,如果他在备战高考最关键的那两个月一直沉浸在失恋的痛苦中,他如今是被未婚妻戴了绿帽子不说,前途也丢了,那才是最让他父母伤心失望的。

    所以他还是去了,周楚成是堂弟,他是堂兄,周家如果要派代表给这件事画上一个句号,他周敬才是应该负起责任的那个,去之前,周敬给自己做了很多心理建设,可真的面对那一对……渣男贱女,周敬却没了什么感觉。

    扯证之前,两人几乎就是一直被分别关在柴房里,不见天日,公社的人怨恨他们败乱风纪,还怕传出去给人笑话,坚决不让他们自由活动,几天时间下来,两人都是蓬头垢面,尤其是蒋南,一身脏污,表情颓丧,哪里还看得出来京城贵公子的风度翩翩?

    结婚证上他甚至没有笑容,许芝灵抿着唇,倒是眉目间还有一点笑意,检讨书再一念,这事情就算翻篇了。

    “以后就好好在大队……哦不,村里,接受思想改造吧。”周楚成又对着曾经的大队长,如今的村长说道,“年轻人不能闲着,闲着就要出事,还是多给他们派点劳动工作吧。”

    工分改制,是农村改革的起点,却不是终点,大队部、公社也逐渐开始改革,如今实质性的工作还是那样,但名字都换了,大队变成了村,公社变成了乡,村长连连点头。

    周楚成说的这番话他记在了心里,后来红旗村也真的因为这一件事,而改变了他们对子女的教育观念,只要成了年的娃,无论是留在村里,还是出去闯荡,都不能在家里闲着吃白饭,免得再出现这样的事,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他没有要求从重处罚这两个人,甚至真的把许芝灵和蒋南弄到公安局去,也是为了周晚,如果事情闹大,周晚也会变成这场漩涡中难以脱身的那个角色,被别人当做茶余饭后闲谈的谈资,周楚成不乐意见到那样的情况。

    现在这种处理方法,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了那对渣男,不对,现在是一对渣夫妻的身上,周家人反而是脱离出来,有周敬出面,更是不会有人注意到还有一个周晚,也是蒋南的未婚妻……至于周敬,帮妹妹背背锅,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至于许芝灵和蒋南这对“爱侣”在进入婚姻以后会甜甜蜜蜜百年好合,还是成功地把婚姻过成了一场围城变成了一对怨偶,那就看他们自己了,对此周楚成充满了期待——这辈子祸祸不了他妹,他倒是很想知道蒋南的人生变成什么样。

    但眼下,这些事情都不是他们考虑的重点了,放在周家人,尤其是周红军这一家人面前的,是一个艰难的,决定一家人以后方向的大事情——钱。

    周红军在厂里挂靠,加上他自己勤快肯干,一个月现在能有快一百块钱的收入,沈桂香低一些,她的事业刚刚起步,找她做东西的人还比较少,一个月估计也能有个四十块钱。

    然后就是兄妹俩的生意,除了固定分红,赵小鹏那边的生意还在持续往里投入资金,如果全部取出来,估计能有个几千块钱,周楚成自己还有五六千的存款,其中大部分是系统给的,明面上是他做别的生意赚来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笔钱来自系统,所以周家人对此并没有提出质疑,也省了周楚成解释的工夫。

    最后,村里和乡里也给了周楚成一笔奖金,周晚其实也有,只不过在现在周家的收入统计里,这两笔奖金都不能算是大额财产了。

    也就是说,周红军全家现在的存款全部加起来,高达一万多块钱,他们当然不是全国第一个万元户,可在这个小小的红旗村,乃至是这个县城里头,他们的这笔钱,已经是独一份地高了。

    两个孩子马上要去京城读书,周家人对于这笔钱要怎么分配,产生了分歧。

    周红军受了一辈子管,他已经习惯拿固定的工资,花固定的钱,对他来说,这些钱放着是最好,什么也别做,虽然不会变多,但也不会亏损,沈桂香比他稍微激进一些,但不多,她的想法是存到银行里。

    “现在大家都存银行,还分什么活期、定期,据说定期存六年,能有7%的利息,就是说咱们存一百块钱进去,七年后就能变成一百零七块钱!”

    周红军很心动那七块钱,一斤猪肉才一块多一点,七块钱,能多买七斤猪肉呢,但是长久以来的习惯,让他天然地不信任把钱放在银行,“换一个小本本来,就那么几行字写着,那到时候要是不给咱们换钱怎么办!”

    他现在哪怕是在厂里,都要现钱,要用票结,他那些同事都有存折,常常笑话周红军太保守,捏着钱到处跑,周红军心里也暗暗嘲笑这些城里人,在这种关键的事情上还是不如他们乡下人可靠,钱到处都能藏,就是灶角里头都能塞大团结,比银行安全。

    沈桂香翻白眼,看不得丈夫抠抠搜搜的没见识,周红军觉得老婆来了县城心就大了,两人争执了几句,周楚成哭笑不得地把他爹妈都按了回去:“听我的,两个方案都不选!”

    周晚身体还是不太好,好在周家现在不缺钱,赵小鹏去省城的时候顺带给她捎了几个黄桃罐头,不用票,黑市上贵一点随便买——她一边用勺子挖黄桃吃,一边也赞同哥哥的提议:“我也觉得,两个都不选。”

    都不选?那选什么?

    周家两口子的问题还没问出口,兄妹俩异口同声给出了答案。

    “去京城买房子。”

    “去京城投资做生意。”

    周家夫妻两个头上都冒出了问号:“为啥去京城?”

    他们眼里,上大学是两个孩子的事情,和他们,和家里这么大笔钱扯不上关系。

    周晚示意她哥来解释,周楚成轻咳一声:“爸,妈,你们有没有发现,越是地方大,大家越是有钱。”

    他分析道:“你看,在村里,咱们主要能挣钱的办法,就只有种地,要么就自己想别的办法,以前打点什么野鸭子野鸡拿去卖,那都不是长久的生意,养鸡养鸭也要等丰收年,要是粮食收成不好,鸡鸭都得饿死,更别说养猪了,小猪仔买都买不起。”

    “县城就和村里不一样,这里没人种地,但是他们有国营供销社,有工厂,甚至还有走街串巷的手艺人,他们挣钱的方法就多了,为啥,因为人多,大家来来往往的,就会产生消费,说通俗点,衣食住行、吃喝拉撒,哪样都会花钱。”

    这一点沈桂香和周红军就有同感了,尤其是沈桂香,家里的大大小小后勤工作都是她在负责,虽然都是用票买,但是乡下是大家没钱买,城里是供应根本供不上那么多人,所以就延伸出了有些肉摊的销售员,偷偷把肉截留下来,然后用黑市的价格免票卖出去的事情。

    这种事情不可能有人告,因为大家都愁没肉吃,生怕把这个给告下去,下一个就不卖肉给他们了,所以慢慢地各行各业都很司空见惯了,而且胆子大的,像是赵小鹏直接做起了倒买倒卖的生意,去省城进一次货,那些袜子围巾之类的针织品,一两天就能被抢购一空。

    “这还只是县城,如果是京城呢?”周楚成引导着父母去思考,“京城那么繁华,什么都有,又是首都,可能还有外国人……这能没有花钱的地方吗?”

    有花钱的地方,那就有挣钱的地方,“一块钱,在县城可能挣得回来两块钱,在省城可能挣得回来四块钱,那在京城,就有可能挣回来八块钱。”

    “可是,京城咱们人生地不熟的……”

    “妈,你别忘了,我们不是专门去京城做生意,我和晚晚是去念书的。”周楚成说道,“我们在学校里有那么多消息渠道,那可是国内最好的大学。”

    这句话成功地抚平了两口子心里的忧虑,但具体到底要怎么做,沈桂香觉得她还得跟周红军再商量商量,周楚成也明白,这是一家人人生的转折点,他并不担心父母会想不通,毕竟万事开头难,最难的其实是从红旗村来县城的这一步。

    他爸妈如今尝到了甜头,无非就是担心把老本赔进去,但人已经从山里走出来了,不可能再走回去了,他们迟早会同意的,更让他在意的其实是周晚的情况。

    自从蒋南的事情爆发以来,周晚嘴巴里就再也没出现过这个人,但她也没再哭,更没在家闹,默默地发了一场长达一周的烧之后,她又恢复成了平时的“周晚”。

    周楚成很担心妹妹,在周晚养病期间,他基本不让周晚操一点心,两个渣渣的事情他出面去解决了,周晚之前开玩笑说想要的麦乳精,更是一罐又一罐地往家里搬,什么黄桃罐头,什么羊毛围巾……但凡周楚成能想到,能搞来的,都给他妹安排上了。

    可是周晚还是那么淡淡的,不像是一个经历了失恋背叛的年轻女孩——周楚成只好找妹妹单独谈心,周晚一针见血:“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周楚成被妹妹的开门见山直接打了个措手不及,兄妹俩从小一起长大,周晚哪里还不知道哥哥怎么想的,她把周楚成泡的麦乳精接过来喝了一口,有些感慨。

    “爸妈,还有哥你都不同意我跟他进城,那时候我总想着不至于,我和蒋南是自由恋爱,他喜欢我,我喜欢他,我们肯定会为了共同的目标一起努力,互相包容。”

    “每次我和蒋南见面,他都喜欢和我说京城有多么好多么好,他留在大队上,是因为舍不得我,我那时候很感动,现在想想真滑稽,他是上山下乡的知识分子,这是国家政策,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可是在他这么一讲以后,我好像就有了愧疚心,我总觉得是因为我,蒋南才没能回城,才在乡下和我们一样过苦日子。”

    周楚成轻声说道:“你没有做错什么。”

    “不,我做错了,我曾经在自己的学业,和蒋南之间有过犹豫,我真的想过,或许去京城,对蒋南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哪怕只有一瞬间我出现过这个念头,我也做错了。”周晚很坦然,“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我是自己一叶障目,差点害了我自己。”

    如果不是因为县城里的房子是他们租的,她妈担心录取通知书拿不到,硬是让他们当初留了大队部的地址;如果不是恰好那天田老汉去田里看守,碰到那对野鸳鸯……

    周晚无法想象,自己会迎来什么样的结局,是被挚友和爱人同时欺骗一辈子,还是在以后的某个瞬间,再以更不堪的方式发现这两人之间的奸情,无论是哪一种结局,她觉得她都很难再走出来,甚至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走出来。

    “哥,你别担心,我真的没事。”

    她只是想通了,一场失败的,甚至是令人难堪的初恋,让周晚彻彻底底地明白了,除了爱她护她的亲人,其他谁也不应该成为走进她心里的那个人,而钱却很重要,在可见的未来,它甚至会越来越重要。

    “我不想谈恋爱,我只想赚钱,赚很多很多钱,让咱爸妈都过上好日子。”周晚掷地有声,“我看走眼了一次,绝对不能有第二次,这次去京城,我一定要想办法多帮上你的忙,不让你和小鹏哥两个人忙活。”

    周晚眼里燃着熊熊的斗志,周楚成心情有些复杂——要是说之前他妹还有点小女生的恋爱脑的话,现在似乎是向另一个极端发展了,这是要封心锁爱啊!

    周晚还真就说到做到,沈桂香两口子商量以后,决定就按照周楚成说的办,一家人集体搬家去京城,按照她的说法,大不了一家人过去先跟在县城一样,找个地方租房子落脚,再徐徐图之,要是不行,两口子就还回县城来。

    总之一家人就是不要分开。

    当然,这只是对儿子女儿说的,背地里,沈桂香也和丈夫念叨:“楚成现在太有主意了,咱们俩要不趁着年纪还不算老把俩孩子带着,这个天他都能翻过去,有咱们俩在旁边看着,再怎么样出不了大事儿。”

    周红军也有自己的一点小念头,“咱们一辈子都是乡下人,穷惯了,周围也都是穷人,没见识,但咱们不能让孩子以后也过这种日子,你想想,要不是咱俩没文化吃了亏,晚晚怎么被蒋南的甜言蜜语给骗了?”

    沈桂香当初更是一力主张先扯证,她也不免庆幸,要不是因为蒋南一直磨磨蹭蹭,儿子周楚成又一直在中间“捣鬼”,嚷嚷他要高考让一家人没时间顾上别的,周晚要是真的跟蒋南领了证,那到时候再想脱身就难了。

    “你说得对,咱们俩必须得支棱起来。”

章节目录

不许觊觎我妹![年代]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梨子糕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梨子糕并收藏不许觊觎我妹![年代]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