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忍冬的冷漠,令吐玉耆心伤难耐。他不明白,自己委曲求全为何还换不得一丝真心相待!

    “在你眼里,是不是我做什么都没有用?”他背身而对,眼眸黯淡无光。

    宋忍冬无奈地叹了口气,轻声劝慰:“你是北夷的大将军,英明神武,是众多女郎心目中的大英雄。可我如今心思不在男女之情上,自然无法体察你这份情谊。”

    “好,那他呢?”吐玉耆剑眉微敛,表情很是复杂。

    “抱歉,我不懂你的意思。”

    “宋忍冬,我指的是那个与你一路随行的男子!”

    吐玉耆全然失去理智,此刻似乎要与对方一较高低。看看这个面娇心狠的女子,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然而这话落在宋忍冬耳朵里,她第一时间思考的是他如何知晓此事。依照王斌的性子,是决计不会讲的……

    难道路上那些追随者,与这位北夷大将军有关?这般想着,宋忍冬干脆以退为进:“商队里男子众多,我不明白你说的哪一位——”

    “揣着明白装糊涂!”

    吐玉耆俯身拽住她衣袖,继而愤懑地质问,此举愈发证实了宋忍冬的猜测。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早就告诉过你,我宋忍冬不受任何人的控制。吐玉耆,你用这种方式无异于逼迫。我实话告诉你,你可以杀了我,但永远都得到我的心。”

    言罢,宋忍冬用力将他推开,眼神凶狠如草原狼。

    这究竟是个怎么的女子,有着极其出众的容颜,却性情锐利至极。仿佛是一朵带刺的娇花,只可驻足欣赏,绝不能心生贪婪,否则她尖利的长刺会狠狠扎进采花者的软肉中。

    纵有满腔真情,又能如何!

    吐玉耆识相后退,勾唇自嘲:“看来这世间,没有一个男人能走进你的心了。”

    “红尘儿女,并非谁都要沉溺于情爱之中。”

    宋忍冬说着叹了口气,半分感慨半分打探:“你又何尝不是这样,如果我没有救过你,今日你会怜惜一个南穆来的普通商旅吗?”

    “为什么要假设从未发生的事!”

    吐玉耆沉眸伫立,面容瘦削俊美。

    “其实道理大家都清楚,就正如北夷与南穆。两国倘若交好,广开榷场百姓们获利。可一旦兵戎相见,无辜百姓即妻离子散。”

    “宋忍冬,你们南穆人都这么能言善道吗?我和你谈男女感情,你倒上升起国政之交。真不知南穆皇帝给了你什么好处,值得不分场合的说教!”

    整日忙于军国大事的吐玉耆,在这个时刻根本不想听那张充满诱惑的小嘴讲政论,他只想知道现在没有机会,以后也不给丝毫机会吗?

    “我并非好为人师,之所以冒险来此贸易,绝不是为了个人荣华富贵。”

    话音未落,吐玉耆立即收起所有浮想联翩,一眼不眨地凝视着她。

    这个宋忍冬他派人查过,在南穆可以说是巨贾。她没有撒谎,如果单纯为了挣钱,她没必要这么千里奔波。

    “我不相信有如此高尚的人,你生在南穆,为何会顾虑北夷?”吐玉耆言语冷厉,目光审慎。

    “没错,我肯定有自己的目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试想我家大业大,有些事须得步步思忖。换句话说,假如今日你北夷出了几个我这样的富商,要打仗筹粮你会怎么做?”

    宋忍冬星眸灿亮,身姿格外伶仃荏苒。

    “好一个冰雪聪明的奇女子,那么我现在给你另一条路。找一个新的庇护者,你们建立密不可分的关系,如此一来岂不稳妥。”

    “是吗?那个人是吐玉耆将军您吗?密不可分的关系是男女关系吗?稳妥?哈哈哈,可笑之极!”宋忍冬相当冷静直白地戳穿他。

    “宋忍冬,你大可不必这般咄咄逼人。”

    “如今南穆皇帝要夺我的家财尚需理由,但嫁给你,成为丈夫附庸的我,注定在沉默中失去一切。”

    宋忍冬眼睛通红,她扬唇苦笑,可笑着笑着软颊兀自流下一滴清泪。

    吐玉耆的爱意热烈张扬,两相对比,他甚至不如蓟春婴。至少蓟春婴再想得到她,亦会维持君子风度,以大局为重克制私欲,而眼前这个人毫无章法。

    “恕我失礼,你还有多少货要处理,我帮你解决。此地不宜久留,我派人护送你回南穆去。”

    吐玉耆视线避开她落在其他地方,这个帐篷他一刻也呆不下去。

    “不必,我明日就返乡。这是大将军的帐子,要走的不该是你,请将我送回朵伊姑娘的住处。”

    “你——”

    吐玉耆脸色铁青,随手打了个响指,很快便有侍卫毕恭毕敬地进来。

    “将她安全无恙地送归原处,明日一早驱离出境。”

    “奴才遵命!”

    *

    “主子,康城传来捷报,咱们的人已扎稳跟脚。”

    “嗯,宋忍冬怎么样?”蓟春婴貌似不经意地问。

    抹奴当即神情紧张,格外小心翼翼:“暂时未收到消息,许是当前有所不便。”

    灯下阅卷的蓟春婴倏地皱眉,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等到抹奴蹑手蹑脚离开之际,才冷不丁开口:“吩咐下去,明日启程赶赴稽安。”

    新政终究难以实施,韩黎苦于独臂难支。再者宋忍冬的家眷皆在,她走了这么久,也该有个人上门代为安抚……

    明月千里寄相思,提笔落墨字皆废。

    宫门深重,高墙屹立。轩窗半支,孤影落寞。

    一刹那,蓟春婴方真正明白宋忍冬的话了。

    他身在禁城,权握天下苍生,想爱情比起很多事似乎都变得微不足道。就像此时此刻,他有多么想念她,都无法任性而为。

    “放你走,我会绕不过自己。可你留下,定与我彻底反目。”蓟春婴长指深深扣入掌心。

    人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血肉动物,明明那份情愫掩藏的很好,却总是在这样寂夜反复磨砺。可惜他不是昏庸无能的自私皇帝,南穆的百姓和社稷离不开掌舵者。天下需要他,而她只能情深缘浅。

    或许她说得对,因为他们有过鱼水之欢,初尝女色令他占有欲作祟。可为什么这么难以忘怀,即便天下女子繁如草,他却欲罢不能呢!

    蓟春婴离开京都那日,宋忍冬也从北夷折返故土。

    红鬃烈马,身影前后交错。

    说好让其他人护送,兜兜转转反反复复,吐玉耆还是亲自来了。他疏离客气地半揽着她,二人一骑缓缓徐行。

    眼看前面就要分离,吐玉耆忽然加重力气,不舍又阴郁:“宋忍冬,就此一别。来日你若再落到我手中,绝对跑不了,我也不会再松手。”

    “多谢,吐玉耆,再见!”

    苍鹰翱翔,长河落日,伊人远去。

    不知过了多久,黄沙弥漫迷了眼……

    “大将军,咱们该回去了,比伦王在等您议事。”

    吐玉耆定身勒马,扬鞭长啸:“撤!”

    官道草萋萋,残雪挂枝头。

    宋忍冬闷声倚着车壁,不知再想些什么。帘外的随从,皆忍不住担忧。

    “东家,您这一路不仅鲜少饮食,甚至话也没说几句。货物惨遭贱卖,小的们也难受心疼,您要是心里不舒坦,打我们几下也成啊!”

    听着外面传来的声音,宋忍冬这才从恍惚中清醒,遂语气温和地解释:“与你们无关,也并非货物的缘故。我只是担忧两国交战,百姓们流离失所罢了。”

    其实那晚同吐玉耆讲的话,绝不是冠冕堂皇的场面话。

    宋忍冬幼年便和玉文叔父北上经商,将父亲的产业翻了数倍。她见多了卖儿鬻女,典妻丧夫的悲剧。当初之所以愿意答应蓟春婴,何尝不是有自己的私心在内。

    毕竟她期望两国的当权者能摒除戒备,坦诚地坐下来谈一谈。可惜都是浅薄痴念,毕竟一个要不破不立,一个要杀出重围,如今看来谁都在等待将来的鏖战!

    唉,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接下来的数日,他们抵达北郡。

    宋忍冬顾不得寒暄,简单休憩替换车马后,继续一路南下。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在郴州城内竟然会遇到故人。

    那街头向她乞讨的蓬头垢面老妇,待仰面看清她的正脸后,手中捧着的破碗蓦地跌落,继而止不住的嚎啕大泣。

    “宋公子……宋公子啊!”

    宋忍冬一时怔愣,难掩震惊地望着眼前人,良久才遽愕地问:“柳夫人,您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记忆中雍容华贵的贵妇人,一朝沦落成你,真是令人百感唏嘘。

    柳夫人痛苦地捶胸顿足,一张嘴就浑身直哆嗦。

    见状,宋忍冬忙将她带回客栈。随后更是命人烧水煮饭,让柳夫人暂且吃饱穿暖。等她情绪逐渐稳定,才慢慢秉烛夜谈。

    柳夫人双手肿大,一看便吃了很多苦。她摇着头失神,似乎不知从何说起。

    “您不要着急,也不必担心,我会将您送回京都的。”

    “不不不,我不回京都,我要和你去稽安。”柳夫人扑腾跪下,不管不顾地抱着宋忍冬的双腿。

    “哎呀,这怎么使得。您是长辈,宋某受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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