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

    宋忍冬放下筷箸,抬眸直视着他。

    “她是巳康后裔,之所以同我们南穆合作,概因与北夷有宿怨。虽然靠不住,但绝不会背叛。”

    蓟春婴笑容温和,眉如墨画,长眸倏亮……

    不知为何,宋忍冬从前根本不会注意这些,可她现在目光总是忍不住游离。

    “原来竟是这样,怪不得她的态度不算友好——”

    闻言,蓟春婴蓦然变了脸色,神色冷肃地问:“她欺负了你吗?”

    “怎么会,不过我有件事要向你坦诚。”

    短暂纠结,宋忍冬还是打算主动交代。

    “你说!”

    迎着他关切的视线,宋忍冬抿唇俯身近前,下一刻彼此距离甚紧。

    “看我的眼睛,你发现了什么?”

    她长睫微颤,细腻的软颊悄然红晕,美而不自知地引诱。

    蓟春婴高大的身躯一息僵硬,喉结不由自主地轻咽,垂眸无声俯视。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音色沙哑道:“你的眼睛生的很美,仔细看,里面却如清泉般倒映着我。”

    气氛无端暧昧,满室寂静,针落可闻。

    沉默无言中,宋忍冬率先反应过来,她语气急促地反驳:“我指的不是这个,是我的瞳孔。你瞧,它的颜色与你不同,与南穆人不同。”

    蓟春婴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沉寂片刻仍不可思议地低喃:“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为什么不可能,连你也不愿接受吗?”宋忍冬眼底闪过一丝无助。

    哪知蓟春婴反手紧握住她,俊朗的面容满带坚定。他看着她的眼睛,真挚无比到:“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想你的亲生父母究竟是何人?”

    之前寻找她的时候,抹奴就将宋忍冬的生平细细呈禀,她如果有夷人血统,那宋氏夫妇就不可能是她的生身父母。

    “其实我的生母并非宋夫人,而是苏姨娘。我爹为了我能够承继家业,自幼便让我充作他们的老来子。”

    望着宋忍冬低眉敛神的模样,蓟春婴好奇之余,更多的是怜惜。

    “这些年,你过得应该很不容易吧。”

    他话音未落,宋忍冬眼泪刷地一下落下。饶是她素来要强,彼时也不由得情绪泛滥,脆弱到了极点。

    “蓟春婴你知道的,我不可能和你有未来,请你不必同情我。”

    她的咬唇哽咽,令他心都碎了。

    “宋忍冬,我承认你是个勇敢无畏的奇女子。只是我要告诉你,我并非同情,更不是怜悯,我对你不过出自正常的男女之情。倘若我不是九五至尊,或许你没有那么反感我。同样,我到今日才真正地体察你。”

    蓟春婴五脏六腑通到不行,他以前想不明白,斤斤计较的所有事,全部在此刻化为乌有。

    为什么会喜欢上眼前这个女子呢?

    不是因为她女扮男装的新奇,亦不是她长袖善舞城府算计的睿智,而是她绝境求生的乐观积极,以及永葆赤子之心的真诚。

    她明明生长环境极为恶劣,但从不抱怨,甚至做到了举国无人能及的地步。

    念及种种,蓟春婴才发现她身上最不值一提的,竟是那招人艳羡的倾城美貌,可她却从不在意。

    “所以两国交战,于我而言委实难过。

    按道理讲,南穆生养我,我必该千恩万谢。可你不知道,我幼年时国家如何动荡不安,苛捐杂税重如虎豹。

    十二岁,我从玉文叔父手中接管苏家产业,而后跟着他四处奔波商贸,后来在边郡彻底发家。正因为亲眼目睹过底层百姓的流离失所,这才不愿看到两国交戎的场景。

    陛下,我愿做使臣,为两国和睦粉身碎骨!”

    蓟春婴大受震撼,整个人怔愣在原地。他似有千言万语,但此时一句都说不出来。

    直到宋忍冬满怀愧疚地叹息,自责地致歉:“此前我答应您的事,确实认认真真做了。北夷官员的名单,我已默背出来,其中关于北夷大将军之谜亦有所获。适才讲的那些,可能有些书生意气,但我亦是真心渴盼南穆百姓都能够安居乐业,国家政通人和百废俱兴。您是明君圣主,我的发家之路多亏了陛下励精图治——”

    “抱抱我!”

    蓟春婴毫不犹豫地将她打断,随即将她死死抱在怀中。

    窗外风声鹤唳,室内明春已至。

    这个世界上,应该再不会有人如她一般,与自己灵魂相知。

    “放走你,是我最大的遗憾。可留住你,又会成为我最深的懊憾。宋忍冬,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一声“陛下”,彻底斩断所有的情愫,哪怕都动了心。

    自由的飞鸟,永远不属于禁城的孤家寡人,她该远飞……

    宋忍冬感受着对方剧烈的心跳,以及这个高大英挺男人的温暖与包容,她既庆幸又伤怀。

    她想,这会是她人生最幸福的时刻。

    “蓟春婴,真的很高兴遇到你。”

    尤其是那年落难,幸好遇到的是蓟春婴!

    “我更是!”

    他动作温柔地撑起她的肩头,骨节分明的长指半曲着,轻轻替她刮去泪痕。

    “关于你有夷人血统一事,暂且不要让旁人知晓,免得暗地里重伤你。

    至于两国交战,我很体谅你的一片真心,但是有些事必须得做,尤其是内忧外患之际,南穆需要一场足够振奋人心的战争。

    我想,北夷亦是如此,大家都在等时机的到来。”

    蓟春婴始终没有点明,彼此真正的分歧。

    因为宋忍冬是商人,真知灼见自有其局限性,而他是睥睨天下的政治家,除了慈悲心肠更需要杀伐果决!

    “尽人事知天命,我已经做了自己该做的,说了自己该说的,没有什么抱怨。你是南穆的天子,只要心怀子民,做什么都是对的。”

    “你不该这么会当解语花,因为我怕忍不住……”

    宋忍冬仰视着他,四目相对的一刹,她忽然紧紧搂着他的长颈,轻声道:“蓟春婴是真正的君子,你能轻而易举地原谅我当年的落跑,又会在我强烈拒绝下,宽大克制地体谅。你不会的,失去我纵然难过,可你要明白,失去蓟春婴才是女儿家的悲哀。”

    她是走南闯北的商贾,是打破女子桎梏的表率,所以男女之情绝不能困住她的脚步。

    “可怜天下有情人,终不能情得圆满。”蓟春婴哑声感慨,他真是舍不得。

    “红尘人世,比儿女情长更重要的事很多,多少人从无刻骨铭心的眷恋,而我们此时此刻便是圆满。”

    相顾无言,今夜星光寂寥,羌笛无须怨杨柳。

    翌日晨起,他们一起相携赶路,很快便到了稽安城。

    与此同时,苏家上下正面临前所未有的严酷考验。

    休说柳如意被那对歹毒主仆暗伤,眼下宋坤成带着陈二郎肆无忌惮地撞开苏府大门。

    彼时府内除了家丁仆妇,唯有照料柳如意的苏姨娘,秦芙蓉也被人以韩黎的名义哄骗走了。

    朗朗乾坤,他们却宛如贼匪般侵门踏户,视纲常法纪于空物。

    林管家刚迎上去,就被陈二郎派人绑了起来。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就来到苏姨娘的住处。

    照壁叠影,小菊带着明书少爷在玩儿捉迷藏,突然她看见宋坤成从廊下走过,于是赶忙夹起明书少爷躲在暗角。

    “小菊姐姐怎么了?”年幼的宋明书察觉到一丝不妙。

    “小少爷,宋二爷来了,我怕他又是找您的麻烦。如今少奶奶不在家,老夫人势单力薄,他们肯定无人约束。您不要声张,我悄悄带您去找韩大人——”

    “还是去找顾先生吧,顾先生会武功,而且书院离得近,里面还有好多哥哥。”

    明书人小主意大,小菊点点头拉着他从暗道溜走。

    另一边的苏姨娘,刚刚喂完如意喝药,娘俩还没说半句话,外面便吵吵嚷嚷起来了。

    “人呢,老太婆去哪儿了?”陈二郎骂声尖锐。

    苏姨娘攥着帕子出门,尚未开口便被宋坤成唾道:“你这个北夷贱妾,生生污了我们苏家的血脉,竟敢用小杂种冒充嫡子,看我们宗祠怎么惩治你!”

    “二叔,你这是什么意思?”苏姨娘面色惨白,竭力维持镇定。

    “死到临头,还装蒜!”

    “你们私闯民宅,甚至血口喷人,我要报官——”

    苏姨娘五官生的精致柔和,再加上平日低眉顺眼,并不直视旁人,所以装扮起来与南穆人无异,这些年一直相安无事。

    “哼,我就是官,你报给谁。”

    陈二郎二话不说,上前便狠狠甩了苏姨娘一记耳光,不干不净地说:“没想到你这个半老徐娘,细看还略有姿色。这般瞧着,果然宋忍冬那身皮相就是出自你。”

    “你有什么证据呢?”苏姨娘怒目以对。

    “竟还有脸索要证据,当真可笑,你不就是最好的证据!”

    宋坤成得意洋洋到,继而狗腿十足地谄媚:“陈公子,柳如意要不要教人带到您的府上?”

    “当然,给我进屋搜!”

    见状,苏姨娘不管不顾地挡在门口,一脸无畏:“谁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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