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鹿饮溪还是身上阵阵寒意,天星洞与天影境不一样,天影境里的幻境是境主提前写好的,所以会有时差,有漏洞。可若闻人初说的是真的,那么天星洞的幻境是随时在变的,还会随时吸取洞里的人的记忆与想法,只要她与闻人初在洞里,那天星洞就能塑造一个与真实的闻人初完全一模一样的来,包括记忆。甚至,天星洞还可能塑造另一个她,来蒙骗闻人初。

    “别想那么多,”闻人初坚定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来,“我没办法叫你相信我是真的,但天星洞编织幻境时不会改变人的本性,就算我是假的,我也不会伤害你。”

    闻人初爬到她身旁,狭窄的洞口挤进两个人,便只能紧紧贴在一起,闻人初受伤的手掌按住她的肩膀,即使看不见,鹿饮溪也能感受到,闻人初正近在咫尺地注视着她。

    她能听到他轻淡的呼吸声,和平稳的心跳。

    “鹿饮溪,相信我,”闻人初沉声道,“待会你一直往前爬,不要回头。”

    他的面容就在她眼前,可是她却看不见,只能感觉到一片黑暗里多了一道黑暗之影。

    鹿饮溪怔怔地想,她该相信他吗?

    明明进洞之前,他还对她那么冷酷,眼下却又突然变得关心起她来。

    “你,你能弹一下我的额头吗?”鹿饮溪轻声道,语气里满是不确定。

    闻人初沉默了片刻,抬手在她眉心弹了一下。

    但他这次的力道很轻,很柔,几乎像是抚摸。

    “你一定不是真人,”鹿饮溪摸着自己的眉心,“他才不会这么温柔。”

    闻人初在黑暗中失笑,“我是真是假不重要,鹿饮溪,你只需要专注地去想,你到底想要什么。”

    闻人初的话音像灵台宫里的钟声,一下一下敲在鹿饮溪心上。

    她想要什么?

    她想要点亮九芒星,她想要成为厉害的光明道术士,甚至是光明道主,她想要查清楚赫连天到底为什么会死,为什么堕入黑暗道,又为什么会魂飞魄散。

    她还想要这世上死去的灵魂得到慰藉,活着的人如鲜花一般灿烂。

    她最渴望的,是人人都能够自由自在地活着、平等无差别地活着、充满善意与光明地活着。

    鹿饮溪咬咬牙,撑着身子忍着疼痛继续朝前爬。

    闻人初托着她的腰,将她推到前面去。

    两个人又在黑暗里爬了许久。

    或许是这一次沉浸在黑暗里,再加上四周井壁阴暗潮湿、滑不溜秋,触感实在叫人不舒服,比天影境里那次要难熬许多。

    爬着爬着,她开始怀念天影境里的那些鲜花,甚至那些调皮的、做鬼脸的孩童人头。

    “你知道金不换是如何开悟的吗?”

    黑暗中,闻人初清冷的声音低低响起,虽然听起来依旧很冷漠,但却叫鹿饮溪感觉好受许多,此时此刻,她无比渴望能有个人陪她说说话,哪怕是冷热嘲讽。

    “听闻他犯下大错,被罚在天星洞关禁闭,才因此开悟,”鹿饮溪道,“不过,史书上没有提及他到底是如何开悟的。”

    或许闻人初知道,她渴望了解那些历届道主更多的故事。

    闻人初果然没叫她失望。

    “金不换年少时便天赋非凡,又生得一副好样貌,仗着喜欢他、仰慕他的人多,便处处留情,沾花惹草,前前后后加起来,一共有过八十一情人。”

    八十一个?

    鹿饮溪倒抽一口冷气,这也太……太花心了吧?

    “偏偏他对每一个情人都温柔体贴,关怀备至,叫她们对他既恨又爱,想忘都忘不掉。”

    “有一日,其中一个情人不知何故突然死了,金不换认定是当时的一名德高望重的长老干的,冲动之下,竟将那名长老給杀了。”

    “啊?”鹿饮溪惊叫一声,“那长老是凶手吗?”

    “不知道,灵台宫裁决的结果是金不换行凶,被判处终生幽禁。”

    “后来呢?”

    “后来,金不换被关了三年,进天星洞给他送吃食的人说,他疯了。”

    “疯了?”鹿饮溪疑惑不解,金不换这样资质的人,怎么可能说疯就疯呢?

    “他剩下那八十个情人收到风声,相约一起偷偷潜入天星洞,想救他出去,可是……”

    “可是什么?”不知为何,鹿饮溪竟有十分紧张,似乎预料到后面故事的走向会是一个叫她难以接受的结局。

    “金不换当时正处在灵力即将突破化境的关键之处,他把她们当成了自己臆想的幻象,为了破镜,便将她们一一杀了。”

    “啊?!”鹿饮溪震惊之下,不禁停了动作。

    “爬快点!”闻人初催促她,“你是乌龟吗?”

    鹿饮溪赶紧加快速度。

    “史书上只说金不换在此开悟,修为大增,却没说,他此时开悟的并非光明之道,而是黑暗道,”闻人初的情绪似乎有些波动,气息有些不稳,继续讲道,“他醒来时见到一堆情人血淋淋的尸骨,大受震撼,心裂魂碎,一念之间,堕入黑暗道。”

    鹿饮溪听得几乎屏住了呼吸。她没想到金不换在天星洞悟道背后,竟有这样惨烈的故事。

    “他的灵魂分裂成八十一个碎片,其中八十个附身在那些被他杀死的情人尸骨上,去黑暗道寻找她们的魂魄。”

    “而剩下的最后一片,是他残存的、剥离掉一切感知后的、冷酷无情的本心。”

    “天星洞也成了金不换心中的禁地,未免后人闯入,他的八十一个灵魂碎片分别在此设置了八十一道禁术,其中八十道因为对情人的愧疚,便在禁术里设下一个缺口,给闯入的人留一线生机。”

    “而剩下的那颗冷冰冰的本心,设下的禁术是终生幽禁于漫漫长夜,永无尽头。”

    鹿饮溪似有所感,试探道:“那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洞……是……”

    “恭喜你,鹿饮溪!”闻人初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冷酷,不近人情,“你选的恰好是他的本心。或许我们俩将一辈子困在这里,永远出不去。”

    鹿饮溪:……

    “你一定是在骗我,”她反驳道,“若真的出不去,你早就用符篆求救了,干嘛还和我在这里费劲儿爬洞。”

    闻人初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之后很久,他都沉默着,没有再说话。

    洞里一片寂静,只有鹿饮溪自己的呼吸声。

    “闻人初,你在吗?”鹿饮溪突然停下动作,问道。

    身后没有声音。

    鹿饮溪顿时一阵毛骨悚然,这里实在太黑了。

    她控制不住地想起幼年的那些画面。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终于响起闻人初低沉的声音,“我在。”

    鹿饮溪松一口气,她现在觉得,哪怕是一个幻象陪着她,也比她独自一人在这黑暗里爬行要好受得多。

    她摸索着井壁继续爬,手掌心沾满了又湿又滑的苔藓,还有一些不知道是什么液体,黏糊糊的,怪叫人恶心的。

    爬着爬着,感觉四周还是寂静得可怕,鹿饮溪不由得又停下来。

    “闻人初,你在吗?”她再次问道。

    “我在。”这一次,闻人初回应得很快。

    鹿饮溪心里再次镇定下来,又朝前爬去。

    爬着爬着,她又停下了。

    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心慌,也许是太黑了,也许是太静了。

    她觉得自己听不到闻人初的呼吸声。

    “闻人初,你……”鹿饮溪顿了顿,不好意思再问一次,干脆道,“你能不能爬到前面去?”

    或许她跟在闻人初后面,会好受一些。

    谁料,闻人初竟然拒绝了她,冷漠道:“不能!”

    鹿饮溪在黑暗中愣了愣,或许是自从进了这个洞,闻人初就对她关切许多,甚至称得上温柔,以至于叫她竟忘了他的本性是多么冷漠。

    不过冷漠的闻人初,似乎多了一丝真实。

    她深吸一口气,咬牙继续往前爬。

    她的手掌心被洞里的石头给磨破了,疼得钻心,但她不能停。

    不过她忍得了疼痛,去实在忍受不了眼前没有尽头的黑暗,她必须说点什么,来打破沉默。

    “你之前说,海潮师兄被云氏逐出家门了?”鹿饮溪问,“是为什么?”

    还好,闻人初没有吝啬他的回应。

    不过他却没直接回答,而是反问:“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在幻境里的看到的那几个,他们真的同时像你求爱,你选谁?”

    鹿饮溪不明白闻人初为何还要问这个问题,难道她之前回答得还不够明确吗?

    “我一个都不选。”鹿饮溪道。

    “为什么?”

    “我想选的那个已经死了,与其选个没那么喜欢的,不如独身一个人,逍遥自在。”

    闻人初沉默了许久,才回应道:“云海潮胆大包天,提出要娶云瞿,云氏虽秉承着和气谦虚的家风,但骨子里可是很骄傲的,云海潮不过是众多养子中的一个,虽资质出众,但又怎能与云瞿相配,云氏上上下下都气坏了,尤其是云川,他和云海潮狠狠打了一架,将云海潮赶出了云氏。”

    鹿饮溪越听越惊异,怪不得云海潮说他负担不起灵台系的开销,转而去了泉穴系,他这么早就做助教,估计也是想多赚一份银子。

    “不过云氏念在养过他一场,给他留了几分薄面,并未对外宣扬此事,所以灵台宫里的大多数人并不知晓。”闻人初道。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鹿饮溪问。

    闻人初却不回答。

    鹿饮溪心思一转,立刻猜到了,“云氏也要与闻氏联姻?海潮师兄怕云瞿嫁给你,才急切地提出求婚,对不对?”

    闻人初冷哼一声,显然是默认了。

    鹿饮溪有几分不悦,忍着疼痛加快了动作,“赫连天一死,你倒成了香饽饽,先是茶陵忆,后是云瞿,一个个都想嫁给你,你很得意吧?”

    闻人初皱了皱眉,“她们怎么想,与我没关系。”

    “嘁!”鹿饮溪没意识到自己在面对闻人初的时候,会下意识像闻人初那般冷嘲热讽地说话,就比如现在,“一个是令多少人魂牵梦绕的大美人儿,另一个又是灵台宫里品貌才学样样顶尖的最年轻的长老,说实话,我真为她们感到惋惜,我觉得只有赫连天那样的,才配得上她们!”

    闻人初对此没什么反应,默默不说话。

    鹿饮溪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过分,放缓了语气,“我没别的意思,只是……难道你们这些大世家眼里,就只有门当户对才能谈婚论嫁吗?”

    明明云海潮也很优秀,鹿饮溪觉得,若云瞿也对云海潮有意,那他俩可以算是很般配的一对儿。

    她方才提赫连天,只不过是说些气话。

    也许是这井里太黑了,又太狭窄了,叫她忍不住心浮气躁,明明进洞之前她已经很平静了。

    “不然呢?”闻人初的声音听起来冷酷又残忍,“像赫连天那样,娶你这样门不当户不对的,然后暴毙吗?”

    鹿饮溪心口一窒,猛然停下了动作。

    鹿饮想没想到,他竟拿赫连天的死来呛她。

    “你真觉得,是我杀死了赫连天?”鹿饮溪的胸口起伏得厉害,不知为何她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激动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还有灵台宫里的每一个人,他们为什么一个个也这么想?”

    哪怕是关月月,虽然她避开这个话题不问,但鹿饮溪能感受到,就连关月月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不敢问。

    “我怎么可能杀得了他?当时上台时,我一点灵力都没有!他可是黑暗道主!那么多灵台宫里的长老都打不过他!”鹿饮溪嗓门很高,她没发现自己的双眼里已装满泪水。

    也许是这如深井一般的洞、和看不到尽头的黑暗,实在太压抑了,叫她忍不住爆发出那些委屈的情绪。

    “更何况,我也没要嫁给他!是我爹娘把我卖了!我嫁给他的时候,他已经死了!”鹿饮溪哭叫道。

    没有人在意她的委屈,也没有人会为她申冤,甚至别人还觉得杀死赫连天这样的大功劳落在她头上,是她捡到一个大大的便宜。

    她根本没法对任何人讲。

    可在这一刻,她实在忍不住。

    “我没有杀他!”鹿饮溪再次喊道,几乎嚎啕大哭,“我怎么可能去杀他!我喜欢他!我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

    洞里寂静一片,只有她一个人的痛哭声。

    不知哭了多久,鹿饮溪才猛然从心痛中回过神来。

    她哭了多久?

    为什么闻人初一直不说话?也不催促她?

    “闻人初,你在吗?”她有些心慌,不确定地问道。

    没有人回答她。

    鹿饮溪更慌了,又追问了一遍:“闻人初,你在吗?”

    还是没有一丝声音。

    鹿饮溪回头,却什么都看不见,唯有一片黑暗。

    她摸索着往回爬,双手不停地来回摸,想找一找闻人初到底在不在。

    闻人初的声音却在此刻突然响起,话音很低,听起来有些遥远,又带着他一贯的冷硬,“别回头!继续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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