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灯光晕昏黄,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儿端坐桌前。

    她低头注视着卷上的题目,时间滴滴答答地流逝,手中的笔却逐渐慢下,直至停止。

    林瑶盯着得数沉默片刻,把答案翻出。

    眼睛一行行掠过,终于有了落点,心脏却咯噔一下。

    “是不是看错了?”林瑶皱眉,胳膊拄上桌面,左手紧紧按住太阳穴,视线在书本之间游离。

    半晌,笔被缓缓放下。她深吸口气,面向屋顶仰起了头。

    她感觉在被题目在讥笑,嘲讽极了,它说:“林瑶,你就算写了再多的题,也理解不了我,别再自不量力。”

    一页页笔记,一片片草稿,一道道红叉,在此刻突然重叠。

    像往连天的干草堆里甩进一颗火星。

    她拎起手中的笔,想深呼吸保持冷静,被挤压到底的委屈焦躁却突然爆发。

    快去他的吧!

    把卷子一合就丢到床上,抬头闭眼,狠狠缩回椅背。

    姐不干了!这题谁爱做谁做!

    林瑶心烦意乱,细碎的光还不知死活地在她睫毛上乱跳。抬手,干脆利落地拔掉电源。

    房间骤然陷入昏暗。

    林瑶慢慢垂下头,抱住膝盖,静静听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

    为什么偏偏自己做不出来,我真的这么差劲吗?

    房间寂静无声,狂跳的心脏带来了阵阵耳鸣。

    只有钟表依旧尽责的滴滴答答,试图唤醒残留的理智。

    林瑶使劲眨眨眼,将喉咙的酸涩咽下。无声地放下腿,撑住扶手,起身。

    她插回电源,捡回卷子,翻开一页新的草稿,在台灯下继续做题。

    再得不理由,也是要继续学的。

    厨房里,妈妈把西瓜从冰箱拿出,挖成小块,泛着多汁的鲜红光泽。她将碗端到桌上,转身朝着卧室方向喊,

    “姑娘!吃点西瓜再学!”

    “来了!”

    林瑶抬头远远应下,起身拉开房门就见妈妈正朝自己招手。

    再注意到西瓜上扎好的牙签,她只感觉心脏被一池柔和的爱狠狠创了一下,那层脆弱的防线骤然倒塌。

    她说不出为什么地想哭,委委屈屈地走过去,一头埋进妈妈的颈窝。

    妈妈伸手揉揉林瑶脑袋,自然地将碎发别到耳后。她不知道孩子怎么了,但抱抱她总是没错的。

    林瑶靠在妈妈肩头,看向桌面。西瓜的凉意依旧沁人心脾。

    半晌,她想到了什么:“那你明天就回家吗?”

    “嗯,”妈妈迟疑着点头,“姑娘,咱家店不能没人看。”

    林瑶垂眸,她当然知道,妈妈不可能一直在市里陪着自己。

    她只是不想一个人。

    林瑶的户口在县城,不能去市里的公立高中。

    想去市里,仅有私立学校这唯一的选择。

    私立高中只收县排名前一百五十的学生,学费自付,一年一万三。

    林瑶争气,县里排名五十七。

    爸爸妈妈高兴坏了,晚上睡前都悄悄地笑,说姑娘太争气。转身又彼此告诫,不能给她太大压力。

    学费的事,提都没提,他们早就做好这份准备了。

    吃过夜宵,林瑶回到卧室。她没有开灯,街道的霓虹将窗帘映得杂乱斑驳。

    还是好累,林瑶大脑胀得生疼,每一条神经都在试图叫嚣不同的想法,索性转身就把自己摔进床上。

    真烦。

    闭着眼,楼下的汽车鸣笛远了又近,近了又远。

    “滴……滴!”无论在哪儿,怎么连开车都要分出个高下。

    林瑶拉过被子将脸捂住,无边的黑暗是她最好的画板,她用曾经的甜蜜,不厌其烦地给此时茫然的世界图上颜色。

    绚丽的想象和敏锐的感知,是属于她的,上天给予她的最后一颗糖。

    在沉寂中,林瑶开始勾画自己的灵魂。

    她画出了一座并不繁荣的小镇,但绿树成荫,光影碎落。

    她画出了夕阳下,一家三口团团围坐。听父母笑着说,今天又碰到某个朋友,羡慕自己有这样好的孩子。

    她画出了中考结束,那条小镇通往市里私立高中的路。那是九月初秋,时晚霞初醉,肆意张扬的自己,享受着她最美好的时光。

    但落日余晖终会散尽,露出了现在苍白的自己。

    高中成绩平平,泯然众人。

    林瑶睁开疲惫的双眼,挣开了被子猛地坐起,大口大口的呼吸。

    她渴望阳光再度照到她身上,也想成为爸妈的太阳。

    才高二,努力一定能改变一切!

    回到书桌前,林瑶打开练习册,开始挑灯夜战。

    夜已深,门缝透出了光。妈妈悄悄走近,她想抬手敲门,却驻足片刻,只是转身便离开了。

    露珠欲坠,雀儿叽喳,宣告了一天的好天气。

    林瑶快速套上蓝白色的校服外套,对着镜子高高梳起柔顺的长发。

    身形高挑,皮肤白皙,暖棕色的眼眸泛着细碎的光,是带着书卷气的独特柔和。

    开学第一天,从追赶六点四十的早自习开始。

    踩着早读铃声,来到班级,高二(8)班。

    新学期,三楼,林瑶抬头看过班牌,挺直腰板,推开门向座位走去。

    班主任坐在讲台前做PPT,时不时抬头望向台下,同学们有的闷头刷题,有的则借着老师低头的功夫,狂补作业。

    林瑶穿过各种复杂交叉的视线走向座位。

    桌贴着桌,人挤着人,地上腿脚交错,林瑶小心地躲。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好像是头无聊的骆驼,正背着厚厚的驼峰在沙漠里给一群仙人掌表演T台秀。

    刚放下书包摘掉口罩,同桌迟雪便偷偷怼了她一下,挤眉弄眼地从桌下递来一张便利贴。

    一暑假没见,两人间半点也没生疏。

    对上迟雪这悄咪咪的眼神,林瑶简直秒懂。头都没回,两只手指就把纸条夹过来“啪”地一下贴到作业本上,微微侧身看去:

    “可算是回学校了,过几天不能又回去吧?”

    “这可不兴说啊!”林瑶一下把纸条紧紧捂住,环顾四周后才缓缓落笔写道,“网络一线牵,珍惜每一天。能苟一天是一天!”

    林瑶初三那年,新冠疫情突然爆发,传染性极强。虽及时封城,近年来却依然有小规模发生。

    而现在疫情防控同样紧张,谁也不知道这次又能平静多长时间。

    早自习并不长,上课铃响,班主任走上讲台拍了拍手,声音温柔大方:“来,都抬头。一个假期没见,我看看你们都变成什么样啦。”

    话音刚落,班级就炸了锅。班任的问候像是给闸门放开了一个口,音量瞬时翻涌。

    林瑶隐约能听见些什么“我胖了五斤。”“我胖了七斤。”的喊声。

    耳边的嘈杂实在是太久违,让她生出了一种“今夕是何年”的错觉,脑中甚至回溯到了幼儿园分饭时,小朋友们此起彼伏的哭声。

    但都身在其中,林瑶都很喜欢。

    等着同学们发泄出了“好久不见”的兴奋感,老师示意大家安静,开始讲话:

    “大家经历了半学期的网课,学成什么样不用我多说,你们自己心里都清楚。”

    底下同学低下头,眼神却有目的地四周飘忽,两两对上就不约而同地“嘿嘿”一笑。

    老师手拍到讲台上:“行了,你们现在都高二了,赶紧收收心。”

    “语文书拿出来,上课。”

    “叮铃铃……”

    刚下课,班级就趴倒了一大片。

    身侧飘来一股橘子香气,林瑶回头,看迟雪正在认真剥。

    两人刚对上眼神,迟雪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给林瑶分了一半后,抬手指指正趴在桌上补觉的后桌,小声地说:“还记得不,这玩应可不能上课吃。”

    是,橘子是不能上课扒,会被老师发现。这是后桌李大鹏曾有过的辉煌壮举。

    课间睡觉的人实在太多,在这里说话属实不方便。

    林瑶索性抓过果皮,又从桌洞抽了好几张纸,朝着迟雪一摇头:“走,上厕所,我请你。”

    终于又回到学校了,课间可以和和朋友一起溜达,而不是趴在床上玩手机。

    两人慢悠悠地走,有一搭没一搭地唠着,路过哪班看哪班,都睡到一大片。

    “你喜欢上网课吗?”林瑶随口问。

    “还行吧,”迟雪盯着窗外的树枝有些罕见的沉默,回过头,“说不上喜不喜欢的,手机是自由了,但自控确实很难。”

    交换眼神那刻,她们都看懂了彼此眼中那被隐藏的内容。

    这是一个犹如“阿瓦达啃大瓜”般可怕的存在,又名网课连着暑假过后的第一次大型考试——开学考。

    一学期的网课,林瑶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吸收了多少,但想到那张长长的年级排名单,就一阵心悸。

    迟雪适时接话:“大家网课都不能听,别担心!没事儿的!”

    经过垃圾桶,林瑶抬手欲扔橘子皮,余光却看见迟雪一手举到嘴边,正比成喇叭装模作样地配音:“叮咚!本次航班已安全返航,祝您生活愉快!”

    看着迟雪笑意盈盈的表情,林瑶心中一热,也开玩笑般地回复:“嘿,希望咱俩考完试也能生活愉快!”

    吃过午饭,秋天自带的萧瑟气息逐渐侵染了每个生物。林瑶回到座位,拉过外套盖住脑袋便开始午睡。

    直到起床铃打响,她睡得还有些头疼,迷迷糊糊地换个姿势继续趴着等上课铃。

    同学们有的去接水,有的正小声讨论。

    “我刚才在厕所听说,下周一开学考!”

    “啊?谁说的?”

    “中午操场我给你指的那个,有印象不?她班主任是学年主任,保准!”

    这几句话“嗖”地溜进林瑶大脑,惊的她瞬间清醒。

    身体还保持着趴着的状态,眼睛却一下睁大,大脑开始自动运转:“怎么就考试了!还有四天,语文英语不用看,一天复习一科正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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