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BGM:Things I'd Do for U)

    又下雨了。

    意大利和希腊同属地中海气候,也共同拥有温和常湿的冬季。世界是潮湿的,天空呈现无力的苍色,被浸润的泥土散发出难闻的腥气,它们千方百计地往我的毛孔深处钻,同厚重的青苔在我眼中构成一具巨大的腐烂空壳。

    我盯着不远处伸手试图接住雨滴的女孩微微出神。那只纤细的手腕停留在半空中,它的主人不曾发觉有如此忠实的仆人在注视自己,而把全部注意力都分给了当下的天气。我搞不懂这水雾有什么好看的,现在是这样,曾经亦如此。

    ——但辛西娅,是我无趣且腐烂千年的梦境中,唯一的真实色彩。

    “我忽然不确定我的学生是否具备躲雨的常识。”人类身体的脆弱程度是他们自身都无法否认的事实,一想到这,说不清的厌恶和愤怒直往胸膛上冲。

    “可是雨很小。”辛西娅终于肯分给我一个眼神,说的却还是为这该死的雨水辩护的话:“况且……呆在城堡太久了,我还没出来过几次呢。”

    “马上就会变大。”我不是阿罗那样自诩胸怀宽广的人,即便对自己内心深处躁动的情绪也没什么包容:“现在立刻回去。”

    她眨了眨眼,没反驳我,嘴唇却紧绷着。那个人类前台怎么搞的?或许我该直接介入辛西娅的饮食管理,这样她的唇瓣就不会因缺水而变成略显苍白的淡粉色。

    一股无名鬼火猛地窜起,压过原本的厌恶和愤怒,硬生生灼烧我的喉咙,那滚烫的疯狂在身体里怒吼,不被需要的空气也开始发烫。少女清晰温和的香气仿佛把我劈成两半,天堂地狱,咫尺之间。

    好香,好香,好香……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那是你的歌者,你的女神……

    我清楚感知身上每一个器官的战栗,或许衬衣已经因后背的急促绷直遭到破坏。趁她柔和的脸庞在眼中逐渐模糊前,我扣住少女那只不安分的手,掌心瞬间触上一片包裹着湿漉的温暖:“我不介意明天看到一个流鼻涕的家伙,但沃尔图里可不是什么病毒的容身处。”

    吸血鬼当然不会生病。但在我们坚硬的皮肤下奔腾的,却是货真价实的毒液。

    “好吧。”她的手腕颤了一下,任由我为她披上象征吸血鬼皇族身份的厚实斗篷。我勉为其难承认这是无聊季节带来的唯一好处,期待着真正为她披上这衣服的那天到来。

    少女忽然扭过头,比爱琴海清澈的双眼令人心颤:“凯厄斯,有没有人说过你身上的味道很香?”

    真心称赞的倒是在千年前有同样一位。按下心底的隐隐欲动,我压低声音:“阿罗和苏尔都热衷于衣服要经高级香料打理的生活。”

    奢靡,无可否认。但站在食物链的顶端,我不认为享受与地位相当的待遇有任何可指摘之处。

    “不是香料。”迟疑的神色在女孩脸上忽显,而她犹豫半拍后自以为隐蔽靠过来的小动作更是逃不过吸血鬼的眼睛。“你身上有种类似雪松的香气。”

    内心深处的窃喜逐渐变大,甚至有波涛汹涌撞破胸膛的势头。我抿住嘴角,点头肯定:“没错。怎么猜到的?”

    她根本无需回答。答案是如此明显,几乎是明目张胆地挂在提问者卑鄙的眼皮下——雪松,这是辛西娅最喜欢的味道。

    “真巧……我特别喜欢这种植物。”

    宽大衣袖下,我不得不小心翼翼牵着她的手。我知道毫米之隔的脆弱皮肤下藏着何等光景,那种温热美妙的液体被纤细血管包裹着,透过稳定的脉动传递诱人犯罪的歌声。

    吸血鬼渴望歌者的血液,只要我想,就可以轻而易举杀死她,结束她作为人类短暂的生命。当然,我也有这个权力——只要我想,没有人可以阻挠我的任何行动和决定,就连阿罗和马库斯都不行。作为沃尔图里的首领和最强的战士,我有这个资本。

    要想隐匿于人群,不引起他人的怀疑,伪装呼吸是卫士们要上的必修课。而作为负责训练的长官,毫无疑问,我同样深谙此道。

    可是现在,只要鼻翼微微翕动,那种浓郁、清新的香气便一触即发,疯狂进攻我全身上下的细胞和感官。

    吸血鬼是已死之身,本该冰冷的地方为何如此滚烫?

    因为她是你的歌者……快动手,你这个懦弱的蠢货……

    我撇过头,远处的宫殿不像午时那样熠熠生辉,在雨中静默着,成为托斯卡纳山脉最忠实的护卫。即使过了三千多年,我也不会老眼昏花,遇见歌者能让吸血鬼的生命重新鲜活,感官和能力甚至二次增长。

    所以在城堡门口两个傻乎乎打架的家伙,一定是德米特里和费利克斯。

    “凯厄斯,你在听吗?”

    “为什么喜欢它?”

    少女娓娓道来她在福克斯的生活。自从她被收养、算是无忧无虑的童年时期起,自然似乎就对她有着说不上来的吸引力,仿佛她不是孤儿,而是从天地万物里走出来的孩子。

    辛西娅的胳膊忽地僵了片刻,看过来的目光有点别扭:“这么说会不会显得我很自大?”

    “为什么?”我反问:“除非你所说的一切都是谎言。否则你该好好看清自己的能力和天赋,而不是妄自菲薄。”

    她眨了眨眼,嘴唇微不可查地抿了下,随即露出一个不大清晰的浅笑:“你说得对。”

    克里特岛被尊为“神女”的祭司小姐,传说受阿尔忒弥斯青睐的部落养大的猎手姑娘,与密林亲密如同一体的女孩,怎么能对自己的优秀毫无信心?

    “小时候我常常缠着查理带我去周边的森林玩。他那时只是个小警察,上司却把数不清的鸡毛蒜皮丢给他,根本抽不出时间陪小孩子。”

    “所以?他把你一个人丢在外面不管?”

    “不……大多数时候我都待在房间、或在课堂上偷偷看书。有时闲着无聊,我会趁查理工作跑到外面玩,其他小孩不敢欺负我,大概不只因为养父是警察,可能在别人眼中,我一直是个古怪的、不能靠近的家伙。查理不擅长表达情感,独自把领养的女儿带大……我很感激。”

    “呵,听上去不靠谱,但还算不上废物。”我给出自认对她那个所谓“养父”最客气的评价。

    辛西娅似乎在憋笑,但是没成功,噗嗤一声乐出来。我瞬间抓捕到她的一颦一动,换来对方装作无事发生的正经表情。

    “你这嘴巴。”她小声嘀咕,甚至偷偷在相握的手上加大力度,可惜不痛不痒。

    枯枝噼啪作响,宽大斗篷下的女孩显得小小一团,对我而言简直是披着惹人怜爱外壳、最致命的杀手。辛西娅,你不知道早在多久之前你就已经擒获了最危险的野兽。

    她不曾发觉野兽的龌/龊心思,将自己与福克斯的故事娓娓道来。于是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我通过那柳絮般惹得喉咙发痒的声音补全脑中的想象:女孩在树下躲阴凉,被跑遍郊野的人类养父拉回家吃饭,看着对方气喘吁吁的焦急面庞,从此每次出门都报备行程;在学校没有同龄人玩伴,却和小狗、鸟、松鼠成了朋友,在院里杂交植物喂这些牲畜;经常做被火焰包裹的噩梦,因此迷恋上电影,却在今年刚开始探究背后秘密时遇见了我。

    提到梦境,那股没由来的焦躁出现了,因为身为和睡眠绝缘的种族,我竟也有过坠入无尽梦境的经历,而且和她的听上去那么相似——大火、焦土、滚滚浓烟、永远相隔的彼此。

    就连阿罗都被我们共同的记忆隔绝在外,我很难不去想象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好处是他真的把万圣节那天当作我们的初遇、油嘴滑舌地表达见证铁树开花的喜悦之情;坏处是我找不到它的源头、更不知道这看似皆大欢喜的背后,是否暗藏不为人知的危险。

    无论如何,我绝不允许她的死亡再次发生在面前。

    “辛西娅。”我忍不住低吼出声:“不许离开我。”

    “嘶,松手,你捏痛我了。”她漂亮的小脸皱巴巴的,嘴角向下撇,这种毫不掩饰自然流露的埋怨……三千年后的今天,我还是第一次如此真实地看见。

    我松懈力气,重复道:“不许离开我。”

    刚刚不满的眉毛恢复平和,但她只字未发,沉默地往前走。有那么几个瞬间,辛西娅仿佛变成易散的云烟,趁我不注意、眨眼的功夫就飘走了;我只好死死盯着那块白皙的肌肤,把无处爆发的愤怒宣泄在脚下的树枝和石子上。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吸干她的血,把她永远变成只属于你的人……

    “凯厄斯。”辛西娅的口吻有几分无奈:“你为什么总觉得我要离开你?”

    我板起脸,努力让自己不那么怒气冲冲:“你想回美国去,不是吗?是不是还要把见那群自虐狂列入‘要做的事‘清单’?”

    她的眉毛又挑起一个弧度:“为什么你们家的人对卡伦敌意这么大?就因为他们是素食主义者?”

    “看,你根本没否认。”

    什么克制,什么忍耐,统统见鬼去吧。

    砰的一声,我环住她的腰,以人类捉不住的速度向一侧奔去。突然按在距离最近的树干上,少女胸脯略微起伏,脸色变得苍白,甚至因激动染上几分红晕,语气急促:“等等,凯厄斯,你——”

    起兵,入侵,征服,胜利。赢下一场战争的流程我再熟悉不过,也笃定不移,用同样的方式也能赢下心爱女人的心。

    ……一直都是这样。我捧着她的脸颊,额头相抵时,能感到她睫毛不住地细微抖动。我向女神贪婪索取那柔软的粉红色宝藏,一如向敌人索取生命。有汗珠沿着她脖颈的柔和曲线淌下,我毫不犹豫捉住那双想将其拂去的双手:“……专心点。”

    “凯厄斯……”易碎的话语被起伏的喘/息打断,辛西娅望着我,浅蓝色的清澈眼眸亮晶晶的:“先……听我说话……”

    “嗯。”我乘胜追击,少女脆弱的长发蹭在身上,几乎要摩起火花,我把它们撩到一边,干脆替她舔掉多余的汗珠:“怎么没在听?”

    雨水打湿了一切,衣物,视线,身体。滂沱的、连绵的、潮湿的、泥泞的,天空失去血液,夜晚的泪水模糊了女孩的脸,绞干我们黏稠在一起的呼吸。过去的战争,燃烧的故土,未解的谜团,干脆全部抛之脑后,我只想和你在阴湿的夜晚沉没,逃离到无人知晓之地。我是你最忠实的囚徒,最赤诚的罪人,我是你的刀,你的剑,我会把全部献给你,做你的唯一。

    “凯厄斯……”

    “我在。”

    “我是说,如果你在不饿的情况下……”

    唇/齿厮磨间,辛西娅骤然扯了一把我的领子,看着她试图平稳呼吸,我眯起眼,考虑着带她锻炼增强体质的可行性。

    ——吸血鬼的所有情感会保留在被转化的那一刻。即使我的内心每时每刻都喧嚣不停,吵着把她变成同类,也不得不暂时妥协,直到她心甘情愿留在沃尔图里,留在我身边。

    杀了她,不要犹豫……凯厄斯,哈,你这个懦夫……

    你就这么轻易屈服,被人类左右吗……醒醒,废物吸血鬼……

    真是荒唐。我闭上眼,不耐烦地甩了甩脑袋。残暴的基因在体内肆虐、咆哮,我知道这是自己的本性,但是……

    闭嘴。

    可辛西娅的香味是那么近,隐埋在柔软的皮肤之下,在如此逼仄的空间内不断向我靠近。

    女神,女神在引诱你……

    “凯厄斯,你还好吗?”

    我面无表情地后退一大步,疑惑的表情浮现在她脸上。浅色的长发几经/蹂/躏/,此刻杂乱无章地顺着米白衣领披散而下。该死,不要用这种近乎残忍的天真看向我。你该感到恐惧、害怕,或者惊慌失措地逃跑,而不是一边注视不怀好意的野兽,一边向他靠近。

    “凯厄斯。”细碎的呼吸拍打在鼻尖,我下意识屏住呼吸,仔细盯着辛西娅的脸庞,试图从中找到恐慌的蛛丝马迹。

    有了证据,魔鬼就可以毫不留情地向懦弱羔羊宣判死刑。

    “听我说。我确实想回家看看,之前不是还邀请你陪我寄信吗?”

    她又凑近一步,和我贴得很近。只要稍微低头,就能看到女孩蓬松头顶的小小发旋。

    “至于离开你……我暂时没有这样的打算。我只是要先离开意大利,回家看看,向查理、卡伦……关心我的人问好,希望他们不要担心我。我想和他们说,与你相伴的感觉令人着迷,你教给我新的知识,带给我神奇的体验,还是我……很久以前的恋人……虽然我记不起很多。”

    她别开了脸。

    “虽然你不是人,这倒没什么大问题,也许我可以和查理说男友有点冷……好吧,看来我真的不擅长讲笑话。”

    她的声音落在雨水中,在我内心深处掀起惊涛骇浪。

    什么,男友?

    男友。我百分百确定说完这句话后她就低头了,又柔又密的发丝掩住她的侧脸,宽荡地散掠她的肩,随着走路的姿势激成各种样式的浪纹,在漆黑的衣料上涌着,颤着,发着光。一股难以言喻的强烈感觉从某处蔓延,不断撞击我的身体,我的灵魂。雨落在泥泞的林间路面上,青草和苔藓的味道又腥又重,却盖不住那种清晰的冷淡香气,她的味道顺着鼻尖,毛孔,口腔,一寸一寸爬满我的背。

    “男友。”

    或是已经等待太久了,即使清楚听到这个词从那两瓣漂亮的唇间吐出,我居然不敢相信这是自己期待的真实。凯厄斯,杀伐果断的君主,怎么一朝沦为优柔寡断的傻瓜?我唾弃着自己,却依旧死死盯着那头摇曳的长发,任由期待、恐惧、喜悦在心中膨胀,直至心脏迸裂。

    人类的情感瞬息万变,说不定天真的女孩被猎人蒙蔽了双眼,献上虚假的爱。

    辛西娅在说谎?不,不可能。除了我,她不会爱上任何人。

    冲锋,征服,胜利。看吧,她怎么可能不喜欢你?

    无耻的、狡猾的、天真的骗子。我会抽干她的血液,夺取她的生命,她怎么可能真的爱上我?

    “男友……你会不会接受不了这种,嗯,人类两□□往中女生对男生的称呼?”

    她的声音很轻,落在我的耳边恍如惊雷。她为什么颤抖?她在害怕吗?害怕我把她困在意大利一辈子、还是剥夺她无用且碍事的人类身份?她希望我下一秒同意,还是拒绝?

    无尽的荫蔽中,飘渺的黑夜里,我怒气冲冲,把她抵住质问:“你真的确定吗?”

    辛西娅,你真的确定吗?选择吸血鬼作为伴侣,玩腻了可以抛弃,而等待那个吸血鬼的只有冰冷痛苦的死亡。你的人生还有很长,你会慢慢长大,会认识不同的人,你会学习丰富的知识,走过世界各地,或许还会回到希腊,回到属于我们的岛屿。但你现在如此鲜活,如此稚嫩,连与过去相关的记忆都如此破碎。这样的你,要选择我吗?

    “辛西娅。”我靠近女孩脆弱纤细的脖颈,疯狂的诱人气息扑面而来,我感觉自己几乎要疯掉了:“亲爱的,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沃尔图里从来没有回头路可言。”

    女孩一把摘掉兜帽,拨开糊在两颊的长发,那双清澈的碧眼直直注视着我:“你还没确定吗?”

    “我给过你机会了。”

    雨还在下。水滴拍打在树叶上的声音很大,雾气升腾,融化掉最后的克制。傻瓜,笨蛋,无知。我在心底无情嘲弄她,因为她犯了最大的错误,从此再也无法逃脱我的视线。冰冷和沸腾重新充斥我的身体,我仿佛新生儿般,头一次感受到包裹住自己的,湿润的,分明的空气。

    新生。

    吸血鬼在得到歌者的爱时,生命会再次生长。我从未如此确信过这一点,毒液在坚硬的皮肤下风驰电掣,似乎有无穷的力量在体内逐渐膨胀,充盈,让我重回最意气风发的巅峰状态。

    爱。

    我紧紧拥住女孩。她的存在不容忽视,那么弱小,那么脆弱,这就是我怀中、充斥无限讽刺的灰暗现实中最宝贵、最滚烫、属于我的真实。

    “辛西娅。”

    自她来到沃尔图里后,阿罗多次装作若无其事地飘到我面前,企图打探你的消息。哈,怎么可能?我深知这位兄弟的狡诈和卑鄙,不管他有什么样的企图,我都一并拦下,然后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他想接近你,肯定没什么好事。

    阿罗还提议让切尔西和科林用他们的能力把你留在这。我犹豫过要不要答应,说实话,这样就能轻松把你留在我身边,或者转化;我不用每天提心吊胆谁会伤害你,你会不会逃跑,回到美国那个阴暗的角落里。

    “凯厄斯……答应我说过的事。”

    老实呆在意大利会要了她的命吗?

    我很想脱口而出,不顾她的请求把她囚禁在沃尔泰拉。可她还是个人类,好不容易建立起的联系会轻易碎掉,她甚至会对我萌发名为“恨”的情感。该死,我不甘心即将摘取的胜利果实从指缝溜走。

    我不能忍受……再次失去你,和你真实的爱。

    “辛西娅。”

    我默认了她的请求,话语连同她的名字一起模糊掉。我对雨天这种烦人的糟糕天气不抱任何好感,也极其憎恶有任何事物能威胁到我、或控制我的情绪。

    可是西娅,我要和你一同融化在这个雨季,融化在我们共同的真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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