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漫枝桠》
于时雪微/文
2022.10.30
惊蛰分为三候，一候桃始华、二候仓庚鸣、三候鹰化为鸠。
*
三月的乌圩风中料峭渐无，温度回暖，春雷乍动，淅沥雨水也落的频繁。
经过一夜不眠的战守，祝雨眠终于在清晨破晓时分告捷，从一场漫长的三级手术中脱身。
精神长时间的高度集中和久站，赋予她一身的疲乏，她换下手术服，慢吞吞地回到值班室。
她躺在小床上，想窝着小憩，又听见窗外窸窣的雨声。
眼皮明明沉重的很，意识却像是窗沿，被雨滴频繁敲着，愈发清明。
实在睡不着，祝雨眠干脆起身调出手术影像回顾，又在电脑补写手术记录术后病程。
等到上班时间，和轮班的同事交接完，祝雨眠低头收拾着东西，想起有几个礼拜没回家，前天母亲还在电话里念叨，便打算回家一趟。
她脱下白大褂，换回衣柜里的针织裙。
昨天天晴穿着还觉着热的衣服，今天一出门与夹着雨的风撞个满怀，竟有些凉意。
祝雨眠拢紧外衫，自行开车的念头浮光掠影地路过心头，她终究还是选择了打车。
撑着伞在路边等来车，她和司机说了声去京月小区，便合上眼假寐。
京月小区是她父母的住处，地处乌圩的南区，离祝雨眠工作的医院有些距离。
平日里她都不回家，和一个同科室的同事在医院附近合租，但毕竟在一座城，一个月总会回家一两次。
天覆着乌云，混沌的光线里，红绿灯和车尾的灯光被勾勒的明晰。
下雨天路面湿滑，车行得比平时都要慢些。
好在乌圩只是个末流一线城市，交通情况还算好，走了近一个小时到达京月小区，祝雨眠付钱下了车。
此时的雨比上车时下的大了些，雨水砸在伞面上，耳边雨声贯响，都淹没了人语和鸣笛声。
雨声嘈杂，本来精神不济的祝雨眠听了，倦意更是上头。
她压低伞面，敛着裙摆，小心避开路面积水的坑洼。
回到家门口，抖了抖惹了湿意的裙摆，发觉裤腿也湿了大半。
湿漉的布料紧贴着皮肤，并不让人好受。
这下，祝雨眠忽觉头重脚轻，怕是真要感冒了，她边开门边计划待会得吃些感冒药。
一开门，熟悉的饭菜香扑鼻而来，还能听见客厅正播放的新闻声。
在祝雨眠于玄关换鞋的间隙，厨房嗡鸣的吸烟机声停了。
祝雨眠换好鞋，走到客厅发现没人，她扭头朝厨房喊了声：“妈。”
厨房里传来祝母的应答，随后见她端着汤盆出来，抬眼见祝雨眠，惊喜道：“眠眠回来了？”
“嗯，”祝雨眠放下手中的包，过去帮祝母摆碗筷，她耸着鼻子深嗅着饭菜香：“好香啊。”
“知道你回来，特意去菜市场买了你爱吃的菜。”祝母笑眼弯弯。
“世上只有妈妈好。”祝雨眠软着声音撒娇。
祝母打趣，“你说这话可别让你爸听见了，要不然他要找我麻烦。”
祝雨眠反驳，“才不会呢，我说你好，他会举双手双脚赞同的，“对了，祝老师人呢？”
“他呀，在房间和以前的一个学生打电话呢。”
祝雨眠看了眼房门，好奇道：“有什么事吗？”
“不清楚，他一看着来电就眉飞色舞地进房间了，生怕我听见似的。”祝母没好气道。
祝雨眠抿唇笑了笑。
这个时候，房门开了，祝父手上拿着手机，金丝眼镜后的眉眼还弥留了淡淡的笑意。
“爸。”祝雨眠率先叫人。
祝父听见声音，瞧见将近一个月没见的闺女，不咸不淡道：“倒是记得回家了。”
祝雨眠挽着祝父的手臂，无奈解释，“爸，对不起啦，你女儿最近是真的真的很忙，我昨晚做了一夜手术，刚从手术台下来，交完班就马不停蹄往家赶呢。”
祝母关心，“那不是很累，难怪见你眼圈有些青。”
“熬了一宿，不过这是个三级手术，我能参加，受益匪浅。”
祝父冷哼一声，“这么久没睡，自己也不知道先回去休息一下。”
祝母给祝父丢了记白眼，“不回也不是，回也不是，你让眠眠怎么做，没见着孩子累了，赶紧过来吃饭，让她尽早休息。”
被妻子怼了一通，祝父不禁梗住，讪讪低喃道：“得得得，好人都你做，把我说的跟虐待孩子似的。”
祝母充耳不闻，自顾自的盛饭，递给祝雨眠。
“眠眠，你多吃点，看着又瘦了。”饭桌上，祝母给祝雨眠夹着她爱吃的菜。
祝雨眠“嗯嗯”两声，好笑道：“妈我自己来吧，其实我真没有瘦的。”
祝母停下给她添菜，仔细端视着女儿。
她这个女儿从小懂事聪明，生的又好看，不说媲美电视里的大明星，但也是从小被人夸美人坯子的。
其实追求自家女儿的人也不少，自己几个姐妹家的男孩都表露过想和祝雨眠认识发展的想法
前几年，女儿也有过两段感情，但无一例外都有始无终。
眼看着都快满27了，祝雨眠对感情也似乎更加佛系，每天是医院和租房之间的两点一线，丝毫没有发展新关系的期待。
如今几年过去，祝雨眠也快过二十八岁生日了，这人生大事竟还没着落，祝母和寻常父母一样，难免心切。
“眠眠，上次，你们医院追求你的那个医生……”
祝雨眠心道果然不能幸灾乐祸，她前几天才笑室友被人催得紧，结果这下风水轮流转了。
“妈，刘医生没追我，只是普通的同事聚餐邀请，你别想这些有的没的，我不急呢。”
祝母心想你不急我急，但终究没说出口，只是问：“那你有喜欢的人没？”
祝雨眠低着眼，手里的动作一顿，随即牵唇笑了笑，“妈，我那有什么喜欢的人。”
“指望她感情开窍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和她同龄的结婚生子的都不知道多少了。”祝父说，“就刚刚给我打电话的那个学生，比眠眠大一届，告诉我他说下个月要回乌圩结婚，邀我参加他的婚礼。”
闻言，祝雨眠眸色闪过微茫，心似乎触礁下沉，她淡笑着随口问：“比我大一届？”
“是啊，”祝父回想起什么，补充道：“你还认识的，就是高三给你补课的那个人。”
“沈岸南？”
这一瞬，那个久藏心底，经年不曾提及的名字几乎脱口而出，像是深埋地下的种子倏然破土，艰涩至极。
以至于她微颤的声音染上些微嘶哑。
祝父没发觉女儿的异常，自顾自的说：“是啊，这孩子也算苦尽甘来了，大学之后就留在北城，他人又吃的苦，这不，前不久刚升上投资总监，也算出人头地了。”
祝母对沈岸南也有些印象的，“记得你以前说过他父母双亡，家里困难，从小被奶奶带大。”
“对，就是他。”祝父感叹，“这孩子心性坚韧又孝顺，我当年就和他奶奶说过他以后肯定大有作为。”
“果不其然了吧，”祝父又笑，“说到这，沈岸南还和我提起他奶奶，说她老人家总念着落叶归根，不愿和他去北城，之前他怎么说老人家都不听，这次倒是被他孙媳妇说服了。”
像是被尖锐刺痛，祝雨眠握筷子的手紧了些，关节微微泛白。
“那他这次回乌圩结婚，是要把老人带过去，在北城定居？”
“嗯，之前北城的人才引进政策他搭了东风，也算是北城人了，又娶了个北城人，家和工作都在北城，是打算在那定下。”
祝雨眠缄默听着，喉口仿佛坠了千钧，滞涩难言，心脏像是沉入海底，被高压逼得犯起几乎痉挛的痛，如何也逃不过的困难喘息。
“那他是什么时候结婚啊？”祝雨眠竭力抑制几近决堤的情绪，努力平稳着，以一种自然的口吻问。
“说是4月6日。”
祝母听言笑，“人间四月天，倒是个春暖花开的好日子”
祝雨眠提了提嘴角，却徒劳无功，浅抿着唇角说：“是呀。”
祝母察觉到女儿的一丝不寻常，目光定在她脸上看了会儿，见祝雨眠神色无异，心忖是自己多想了。
空间蓦然陷入沉静。
“爸爸，”祝雨眠终于没忍住，迎着祝父疑惑的目光，笑道：“去参加婚礼那天，可以带上我吗？”
“你怎么结婚不积极，对参加婚礼倒主动。”
祝雨眠嘴角扬起温和的弧，解释说：“我这不是想当初我成绩能有那么大进步，沈学长帮忙不少，就想着能给他当面送祝福也是好的。”
“也是，”祝父点了点头，旋即又笑开，“不过你不提我也是打算让你一起去，你学长也还记得你，说如果方便的话，让我带上你妈和你一起去。”
祝雨眠一怔，笑了下，“是吗。”
饭后，祝雨眠想帮母亲收拾碗筷，伸手却被祝母拦回去。
“你瞧着脸色不好，赶紧去休息，”祝母摸着祝雨眠的手，觉得凉，恍悟道：“手这么冰，刚刚是淋了雨吗？”
“没淋什么，就是裤脚湿了。”
祝母拍了拍祝雨眠的手臂，“你赶紧去吃个药，我等下煮些姜汤，用了就赶紧回屋躺着。”
“嗯。”祝雨眠轻应了声，“谢谢你啊，妈妈。”
祝母笑，“你这孩子，跟自己妈还说谢。”
回到房间，大概是喝了姜汤的缘故，一股温热在体内升腾，脸也有些发热，祝雨眠背倚着门，意识有些浑噩，她摸出手机，在微信的通讯录里找到他的名字。
几年不曾联系，点进的对话框也是晃眼的白色，空白一如她和他真正的交集。
其实他们也是有过聊天的，只不过是纯属学业上的交流，她也曾将那些一本正经的记录视若珍宝，截图又备份，藏在加密的文件夹里。
即便是枯燥的问题与答题，她每每看一次都心生隐秘的欢喜，总想着那是她一步步走近他的痕迹。
可那些如珠如玉的宝藏在她高考后知道他有女朋友的那天被全部删除，那时候，她难过又有不为人知甚至不为人理解的难堪，只想将所有的羁绊与无处安放的情丝尽数斩断。
祝雨眠回过神，又点进他的头像，打开被她屏蔽多年的空间。
网络似乎忽然卡顿了，加载的圈迎合着她战栗的心跳，支在手机边框的指尖不禁攥得更紧。
状态加载出的那刻，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他最新一条朋友圈，内容是一张拍了两本结婚证的照片，信息隐去大半，“沈岸南”三个字却赫然，比字体更清晰的是那张新人的合照。
照片上的男人穿着简洁的白衬衫，和记忆里一样，他额前的黑发依旧倦懒的垂着，掩去眉宇的大半，弱化了锐气，平添一分青涩。
只是那双狭长深邃的黑眸比起往昔的温和更多了一抹欣悦的情绪，五官凌厉的轮廓，因为他眼中和唇边的笑柔和许多。
似乎比她印象里的那个少年更为鲜活。
他，应该很幸福吧。
幸福，就好。
祝雨眠扯了下唇，目光落在他旁边的女人上，女人娇美的脸上唇弧高扬，眸光灿烂，是和他一样的欢喜。
她没再往下翻，径直退出页面，熄了屏。
窗外的雨又下大了，无穷尽的雨珠义无反顾地撞上坚硬的玻璃，绽成一朵朵微渺的花，花瓣在下一秒沿着玻璃谢落。
是转瞬即逝的盛放。
淋漓的雨空像是有种特殊的蛊惑力，让祝雨眠情不自已地打开窗，泛凉的雨丝涌了进来，有的贴上她眼睫，模糊了视线，但她并未抹去。
只是怔然望着前方的梧桐树，用目光一寸寸地抚过那被雨漫过的枝桠，在浑浊的视线里，她瞥见雨水下坠，时空也跟着溯洄。
须臾一瞬，她似乎看见了那场久违的惊蛰雨。
于时雪微/文
2022.10.30
惊蛰分为三候，一候桃始华、二候仓庚鸣、三候鹰化为鸠。
*
三月的乌圩风中料峭渐无，温度回暖，春雷乍动，淅沥雨水也落的频繁。
经过一夜不眠的战守，祝雨眠终于在清晨破晓时分告捷，从一场漫长的三级手术中脱身。
精神长时间的高度集中和久站，赋予她一身的疲乏，她换下手术服，慢吞吞地回到值班室。
她躺在小床上，想窝着小憩，又听见窗外窸窣的雨声。
眼皮明明沉重的很，意识却像是窗沿，被雨滴频繁敲着，愈发清明。
实在睡不着，祝雨眠干脆起身调出手术影像回顾，又在电脑补写手术记录术后病程。
等到上班时间，和轮班的同事交接完，祝雨眠低头收拾着东西，想起有几个礼拜没回家，前天母亲还在电话里念叨，便打算回家一趟。
她脱下白大褂，换回衣柜里的针织裙。
昨天天晴穿着还觉着热的衣服，今天一出门与夹着雨的风撞个满怀，竟有些凉意。
祝雨眠拢紧外衫，自行开车的念头浮光掠影地路过心头，她终究还是选择了打车。
撑着伞在路边等来车，她和司机说了声去京月小区，便合上眼假寐。
京月小区是她父母的住处，地处乌圩的南区，离祝雨眠工作的医院有些距离。
平日里她都不回家，和一个同科室的同事在医院附近合租，但毕竟在一座城，一个月总会回家一两次。
天覆着乌云，混沌的光线里，红绿灯和车尾的灯光被勾勒的明晰。
下雨天路面湿滑，车行得比平时都要慢些。
好在乌圩只是个末流一线城市，交通情况还算好，走了近一个小时到达京月小区，祝雨眠付钱下了车。
此时的雨比上车时下的大了些，雨水砸在伞面上，耳边雨声贯响，都淹没了人语和鸣笛声。
雨声嘈杂，本来精神不济的祝雨眠听了，倦意更是上头。
她压低伞面，敛着裙摆，小心避开路面积水的坑洼。
回到家门口，抖了抖惹了湿意的裙摆，发觉裤腿也湿了大半。
湿漉的布料紧贴着皮肤，并不让人好受。
这下，祝雨眠忽觉头重脚轻，怕是真要感冒了，她边开门边计划待会得吃些感冒药。
一开门，熟悉的饭菜香扑鼻而来，还能听见客厅正播放的新闻声。
在祝雨眠于玄关换鞋的间隙，厨房嗡鸣的吸烟机声停了。
祝雨眠换好鞋，走到客厅发现没人，她扭头朝厨房喊了声：“妈。”
厨房里传来祝母的应答，随后见她端着汤盆出来，抬眼见祝雨眠，惊喜道：“眠眠回来了？”
“嗯，”祝雨眠放下手中的包，过去帮祝母摆碗筷，她耸着鼻子深嗅着饭菜香：“好香啊。”
“知道你回来，特意去菜市场买了你爱吃的菜。”祝母笑眼弯弯。
“世上只有妈妈好。”祝雨眠软着声音撒娇。
祝母打趣，“你说这话可别让你爸听见了，要不然他要找我麻烦。”
祝雨眠反驳，“才不会呢，我说你好，他会举双手双脚赞同的，“对了，祝老师人呢？”
“他呀，在房间和以前的一个学生打电话呢。”
祝雨眠看了眼房门，好奇道：“有什么事吗？”
“不清楚，他一看着来电就眉飞色舞地进房间了，生怕我听见似的。”祝母没好气道。
祝雨眠抿唇笑了笑。
这个时候，房门开了，祝父手上拿着手机，金丝眼镜后的眉眼还弥留了淡淡的笑意。
“爸。”祝雨眠率先叫人。
祝父听见声音，瞧见将近一个月没见的闺女，不咸不淡道：“倒是记得回家了。”
祝雨眠挽着祝父的手臂，无奈解释，“爸，对不起啦，你女儿最近是真的真的很忙，我昨晚做了一夜手术，刚从手术台下来，交完班就马不停蹄往家赶呢。”
祝母关心，“那不是很累，难怪见你眼圈有些青。”
“熬了一宿，不过这是个三级手术，我能参加，受益匪浅。”
祝父冷哼一声，“这么久没睡，自己也不知道先回去休息一下。”
祝母给祝父丢了记白眼，“不回也不是，回也不是，你让眠眠怎么做，没见着孩子累了，赶紧过来吃饭，让她尽早休息。”
被妻子怼了一通，祝父不禁梗住，讪讪低喃道：“得得得，好人都你做，把我说的跟虐待孩子似的。”
祝母充耳不闻，自顾自的盛饭，递给祝雨眠。
“眠眠，你多吃点，看着又瘦了。”饭桌上，祝母给祝雨眠夹着她爱吃的菜。
祝雨眠“嗯嗯”两声，好笑道：“妈我自己来吧，其实我真没有瘦的。”
祝母停下给她添菜，仔细端视着女儿。
她这个女儿从小懂事聪明，生的又好看，不说媲美电视里的大明星，但也是从小被人夸美人坯子的。
其实追求自家女儿的人也不少，自己几个姐妹家的男孩都表露过想和祝雨眠认识发展的想法
前几年，女儿也有过两段感情，但无一例外都有始无终。
眼看着都快满27了，祝雨眠对感情也似乎更加佛系，每天是医院和租房之间的两点一线，丝毫没有发展新关系的期待。
如今几年过去，祝雨眠也快过二十八岁生日了，这人生大事竟还没着落，祝母和寻常父母一样，难免心切。
“眠眠，上次，你们医院追求你的那个医生……”
祝雨眠心道果然不能幸灾乐祸，她前几天才笑室友被人催得紧，结果这下风水轮流转了。
“妈，刘医生没追我，只是普通的同事聚餐邀请，你别想这些有的没的，我不急呢。”
祝母心想你不急我急，但终究没说出口，只是问：“那你有喜欢的人没？”
祝雨眠低着眼，手里的动作一顿，随即牵唇笑了笑，“妈，我那有什么喜欢的人。”
“指望她感情开窍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和她同龄的结婚生子的都不知道多少了。”祝父说，“就刚刚给我打电话的那个学生，比眠眠大一届，告诉我他说下个月要回乌圩结婚，邀我参加他的婚礼。”
闻言，祝雨眠眸色闪过微茫，心似乎触礁下沉，她淡笑着随口问：“比我大一届？”
“是啊，”祝父回想起什么，补充道：“你还认识的，就是高三给你补课的那个人。”
“沈岸南？”
这一瞬，那个久藏心底，经年不曾提及的名字几乎脱口而出，像是深埋地下的种子倏然破土，艰涩至极。
以至于她微颤的声音染上些微嘶哑。
祝父没发觉女儿的异常，自顾自的说：“是啊，这孩子也算苦尽甘来了，大学之后就留在北城，他人又吃的苦，这不，前不久刚升上投资总监，也算出人头地了。”
祝母对沈岸南也有些印象的，“记得你以前说过他父母双亡，家里困难，从小被奶奶带大。”
“对，就是他。”祝父感叹，“这孩子心性坚韧又孝顺，我当年就和他奶奶说过他以后肯定大有作为。”
“果不其然了吧，”祝父又笑，“说到这，沈岸南还和我提起他奶奶，说她老人家总念着落叶归根，不愿和他去北城，之前他怎么说老人家都不听，这次倒是被他孙媳妇说服了。”
像是被尖锐刺痛，祝雨眠握筷子的手紧了些，关节微微泛白。
“那他这次回乌圩结婚，是要把老人带过去，在北城定居？”
“嗯，之前北城的人才引进政策他搭了东风，也算是北城人了，又娶了个北城人，家和工作都在北城，是打算在那定下。”
祝雨眠缄默听着，喉口仿佛坠了千钧，滞涩难言，心脏像是沉入海底，被高压逼得犯起几乎痉挛的痛，如何也逃不过的困难喘息。
“那他是什么时候结婚啊？”祝雨眠竭力抑制几近决堤的情绪，努力平稳着，以一种自然的口吻问。
“说是4月6日。”
祝母听言笑，“人间四月天，倒是个春暖花开的好日子”
祝雨眠提了提嘴角，却徒劳无功，浅抿着唇角说：“是呀。”
祝母察觉到女儿的一丝不寻常，目光定在她脸上看了会儿，见祝雨眠神色无异，心忖是自己多想了。
空间蓦然陷入沉静。
“爸爸，”祝雨眠终于没忍住，迎着祝父疑惑的目光，笑道：“去参加婚礼那天，可以带上我吗？”
“你怎么结婚不积极，对参加婚礼倒主动。”
祝雨眠嘴角扬起温和的弧，解释说：“我这不是想当初我成绩能有那么大进步，沈学长帮忙不少，就想着能给他当面送祝福也是好的。”
“也是，”祝父点了点头，旋即又笑开，“不过你不提我也是打算让你一起去，你学长也还记得你，说如果方便的话，让我带上你妈和你一起去。”
祝雨眠一怔，笑了下，“是吗。”
饭后，祝雨眠想帮母亲收拾碗筷，伸手却被祝母拦回去。
“你瞧着脸色不好，赶紧去休息，”祝母摸着祝雨眠的手，觉得凉，恍悟道：“手这么冰，刚刚是淋了雨吗？”
“没淋什么，就是裤脚湿了。”
祝母拍了拍祝雨眠的手臂，“你赶紧去吃个药，我等下煮些姜汤，用了就赶紧回屋躺着。”
“嗯。”祝雨眠轻应了声，“谢谢你啊，妈妈。”
祝母笑，“你这孩子，跟自己妈还说谢。”
回到房间，大概是喝了姜汤的缘故，一股温热在体内升腾，脸也有些发热，祝雨眠背倚着门，意识有些浑噩，她摸出手机，在微信的通讯录里找到他的名字。
几年不曾联系，点进的对话框也是晃眼的白色，空白一如她和他真正的交集。
其实他们也是有过聊天的，只不过是纯属学业上的交流，她也曾将那些一本正经的记录视若珍宝，截图又备份，藏在加密的文件夹里。
即便是枯燥的问题与答题，她每每看一次都心生隐秘的欢喜，总想着那是她一步步走近他的痕迹。
可那些如珠如玉的宝藏在她高考后知道他有女朋友的那天被全部删除，那时候，她难过又有不为人知甚至不为人理解的难堪，只想将所有的羁绊与无处安放的情丝尽数斩断。
祝雨眠回过神，又点进他的头像，打开被她屏蔽多年的空间。
网络似乎忽然卡顿了，加载的圈迎合着她战栗的心跳，支在手机边框的指尖不禁攥得更紧。
状态加载出的那刻，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他最新一条朋友圈，内容是一张拍了两本结婚证的照片，信息隐去大半，“沈岸南”三个字却赫然，比字体更清晰的是那张新人的合照。
照片上的男人穿着简洁的白衬衫，和记忆里一样，他额前的黑发依旧倦懒的垂着，掩去眉宇的大半，弱化了锐气，平添一分青涩。
只是那双狭长深邃的黑眸比起往昔的温和更多了一抹欣悦的情绪，五官凌厉的轮廓，因为他眼中和唇边的笑柔和许多。
似乎比她印象里的那个少年更为鲜活。
他，应该很幸福吧。
幸福，就好。
祝雨眠扯了下唇，目光落在他旁边的女人上，女人娇美的脸上唇弧高扬，眸光灿烂，是和他一样的欢喜。
她没再往下翻，径直退出页面，熄了屏。
窗外的雨又下大了，无穷尽的雨珠义无反顾地撞上坚硬的玻璃，绽成一朵朵微渺的花，花瓣在下一秒沿着玻璃谢落。
是转瞬即逝的盛放。
淋漓的雨空像是有种特殊的蛊惑力，让祝雨眠情不自已地打开窗，泛凉的雨丝涌了进来，有的贴上她眼睫，模糊了视线，但她并未抹去。
只是怔然望着前方的梧桐树，用目光一寸寸地抚过那被雨漫过的枝桠，在浑浊的视线里，她瞥见雨水下坠，时空也跟着溯洄。
须臾一瞬，她似乎看见了那场久违的惊蛰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