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雨眠有时会想,如果祝天泽那天没有把文件落在学校,沈岸南回家也不会经过京月小区,那她和沈岸南这辈子大概都是不会有交集的。

    可是世间没有如果,就像祝雨眠喜欢沈岸南这件事永远无法通过假设抹去。

    *

    十年前的惊蛰,有雨。

    十七岁的祝雨眠抱着薯片,蜷腿窝在沙发上看着电视上隔天回放的综艺。

    正当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时,书房里的祝天泽打开门,过来在她头上轻拍了下。

    不痛,但把祝雨眠吓了一小跳。

    以为祝天泽是过来数落的,祝雨眠鼓着腮帮子先发制人。

    “爸,我作业写完了的。”

    祝天泽瞧着祝雨眠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乐了,“行了,没不准你看,只是你能不能先帮爸爸去小区门口拿一份文件。”

    “文件?”

    “嗯,我有份重要的文件落学校了,本来想自己去拿,但你李叔叔说正好班上有个学生在那,待会回家会路过小区,就让他帮忙带过来。”

    祝雨眠纳闷,“重要文件还让学生带?”

    祝天泽喜欢看女儿一些小表情,拍了拍她的头说:“人家是品学兼优的好孩子,文理分科后就没下过年级第一,会图我那份文件?”

    祝雨眠没劲儿地“哦”了声,被中途打断看电视,多少是有些不情愿。

    不过综艺于她而言是可有可无的调剂,所以也没多说什么。

    “现在就去吗?”祝雨眠关了电视,放下零食,去厨房洗手。

    “人差不多到了,如果没到你就在保安亭等一会,记得多穿点,带上伞。”

    “好,”祝雨眠拿过衣架上的外套披上,“对了,祝老师,我怎么知道哪个是你的好学生,他是男是女,姓甚名谁你还没说呢。”

    “他是个男生,叫沈岸南,”怕还要追根究底,祝父完善道:“很高,用你的话来说颜值也很高”

    祝雨眠噗嗤一笑,提着伞的长柄,打开门,扬声道:“颜值不高的话,我扭头就走,不给拿文件。”

    -

    祝雨眠曾经无数次想过若她能提前知道自己遇见到的会是沈岸南。

    那她一定会穿上她珍爱的那条裙子,戴上那顶最喜欢的帽子去见他。

    而不是为了图方便,随手披上略显臃肿的校服外套,顶着两天没洗的头,以一种不修边幅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

    这种念头的第一次萌发便是在此刻。

    祝雨眠撑着伞甫一到小区门口,却意外发觉以为要等的人,早已站在那。

    和沈岸南第一次见面时的感觉,祝雨眠一直都觉得难以用语言去形容。

    那一幕从来都是鲜明地镌刻在她的脑海里。

    明明她此前并不认识他,可当她看见眼前的一幕时,她就知道他是他,无比笃定。

    低垂的云团下细雨纷扬,昏聩的光线给周遭万物调上冷灰的滤镜。

    傍晚时分,路灯已经亮起,有气无力的光晕斑驳着雨点,在湿洇的地面落了一地碎钻。

    他就站在一盏有屋檐遮蔽的灯下,光清楚的描绘出他的身影,又被涟涟雨幕模糊些许。

    他很高很瘦,身上穿着灰蓝色的连帽卫衣,右单肩挎着一只书包。

    休闲的服饰因为他坚挺的脊背,少了些慵懒,却也不让人觉得是无趣的板正。

    他身上没有这个年纪大多男生身上常见的懒散,比起形容少年就是蓬勃树木的惯喻,他更像是一株竹,外表给人宁静的淡泊感,可骨子里藏的是任尔东西南北风都无法吹折的韧。

    祝雨眠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在雨中等人,都能靠仰面欣赏枝头新绿来寻乐。

    因为他是侧对着她的,逆光更模糊了轮廓,祝雨眠理应看不清他的模样。

    可她站在原地,久久凝望,不见盛阳的天里,她终究看清了他的侧脸。

    男生额前的黑发略长,耷在他的眉眼上,黑的极致反衬得他面容更是冷白,交接光影的下颚线也落得分明。

    也许是察觉到视线,男孩蓦地侧眸朝她看过来。

    同他四目相对的那刻,天际倏地传来隆隆的春雷声。

    祝雨眠终于看清了他的所有,也听见自己飞快的心跳声合着雷鸣。

    鬼使神差的,她想起今天是惊蛰,想起那句关于惊蛰的解语——

    “二月节,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是蛰虫惊而出走矣。”

    她从未如此深切地感触过这句话,而在此刻,当她目光撞上他的那一瞬,醍醐灌顶般,心土仿佛有了松动。

    又恰逢惊蛰有雨,有春鸣。

    潜伏已久的蜇虫终于冲破冬寒的困锁,漫长的沉眠于春震中苏醒。

    *

    “你是祝老师的女儿?”

    愣神的片刻,沈岸南已经撑伞走到她面前。

    他真的很高,以至于大半的光被他用身形掩去。

    顷刻间,祝雨眠视线一暗,被笼罩在他和伞的影子里。

    他和她说话时低着颈,眼睑的开扇弧随垂落的视线由深到浅。

    祝雨眠仰脸看他,低应了声,语气迟疑道:“你是…沈岸南?”

    他比她大一届,注重礼节的角度,祝雨眠理当叫他一声学长。

    可她犹豫不过一秒,还是鼓足气,说的是他的名字。

    沈岸南没觉得不对,他微微颔首,“嗯,我是沈岸南,老师的文件在我包里,现在就给你拿。”

    “嗯,谢谢。”祝雨眠有些局促,她扣着手指,又怕在他面前露了端倪。

    她想能和他多说几句,可两人又压根不熟。

    她胡思乱想着,余光瞥见袖口的墨水痕迹,心里更是一梗。

    思绪发散着想到自己两天没洗的头,他那么高,会不会看见什么。

    越想越是绝望,偏偏脸上还不能表露出来。

    祝雨眠维持着平静神态,在他递过文件的时候,第一时间接过。

    他们浅薄的交情实在没什么可说,她只能干巴巴地重复,“谢谢你。”

    沈岸南听见女生的道谢,笑了笑,“举手之劳,不用客气,还在下雨,你赶紧回去吧。”

    这是祝雨眠和沈岸南的初识,平淡又短暂。

    她苦思冥想,曾经自己吐槽的俗套剧情怎么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都说一见钟情实则是见色起意。

    可论起颜值,她参加的学生会里也有比他还帅还高的人,自己和别人共事那么久,也没喜欢上人家啊。

    后来,祝雨眠的困惑才慢慢有了答案。

    她想起自己心跳为何乱了节拍,大概是因为他身上独特的气质。

    又或者因为是那天是惊蛰,有雨。

    祝雨眠抱着文件回到家,也没在意祝老师怎么不在,把他的文件放在书房的桌上,就窝进自己的房间。

    她天马行空地想了很多,想乌圩一中也不大,虽然高二楼和高三楼离得远了些,但怎么就一面都没见过。

    又想着两个人在两个年级,以后大概是不会有接触了。

    想到这,祝雨眠长叹了一口气,挠了挠自己的头。

    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自己要去洗澡,赶紧把这头给洗干净,明天要上学了,说不定自己能碰见他呢。

    洗完澡本想向祝天泽问问沈岸南的祝雨眠见父亲一回来就钻进书房,忙碌非常。

    再想起祝天泽当老师这么多年,曾经也担任过几次班主任,在抓早恋这方面也多有建树,便偃旗息鼓,消了心思回房间预习功课。

    墨菲定律大概就是祝雨眠忧心自己无法偶遇沈岸南就真的一连几周没和他碰上面,任她在人海里努力搜寻高个子的他,也是无用功。

    失望是有些,可祝雨眠也不气馁。

    其实有天夜晚当她为自己无功而返丧气时,忽地记起一件事。

    那是她还在上初三的时候,祝天泽刚开始带沈岸南这一届。

    有天用晚饭的时候,祝天泽去接了通电话,并没聊多久。

    等他回来,祝母问他谁的电话。

    祝父叹了口气,说是他们班上的一个学生,成绩挺好,是很好的一个孩子。

    可怜他父母在他小时候出意外去世了,家里大人只有一个奶奶,从小也是跟他奶奶过,经济条件困难。

    暑假期间学校给他所在的实验班组织了补课,可是这依然要收些费用。

    不过毕竟是高一,还不急,这个补课采取的也是自愿原则。

    刚刚是男生奶奶打来的电话,应该是记错号码。

    本来应该打给他们班主任李老师的,结果打到他这来了。

    说自家孙子说自己不想参加补课,可她明白哪里是孩子不想。

    只是迫于经济原因,她想让老师协调下,能不能晚些交补习费。

    祝母是个心软的人,听着男生的遭遇和他奶奶的尽心,眼眶都有些红。

    “这个孩子真是可怜,你能帮上的话就帮下吧。”

    祝天泽点头,“我也是这么打算的,这个孩子虽然成绩不是班上数一数二,但也是没掉出过年级前十,是打乡镇中学上来的,可想而知他的资质有好,我也不想这种孩子被埋没。”

    “而且这孩子还特别好学,也吃的苦。”祝天泽眼睛瞥了眼祝雨眠,“人家天天在咱家丫头还在睡大觉的时候就早早去班上自习了。”

    祝雨眠吃东西的动作顿住,无语极了。

    没好气地反驳道:“你说的他像个书呆子,我可是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人,睡眠很重要的好吗。”

    听言,祝天泽忍俊不禁,“人家走读生,一早去早读,但也会跟寄宿生跑早操,不说他体质有多好,比你肯定绰绰有余。”

    祝雨眠对自己的父亲无话可说,转头告状,“妈,你管管爸爸,怎么总挑我刺,让我就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那场关乎那个男生的对话到此戛然而止。

    可如今祝雨眠再回想起,相信这十有八九是沈岸南。

    因为后来有一次祝母心血来潮问起曾经说过的男生时,祝天泽洋洋自得,说他果然没看错,这孩子高一下期就势如破竹,登顶年级第一,在分科后更是稳坐第一。

    结合他让她拿文件对沈岸南的形容,这不就是同一个人吗?

    毕竟稳坐高三理科第一的人只能是一个人。

    除此之外,祝雨眠还知道对方是理科实验班的学生,心里一下子有了打算。

    第二天,祝雨眠起了个清早,她平日里都是六点四十起床,搭祝天泽的车去学校。

    这次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天际才泛白祝雨眠就起了床,揉着惺忪的眼,写了张纸条放客厅桌上留给父母就出了门。

    她其实有一辆自行车在小区楼下,可太久没用,积了厚灰,链条也失了润滑。

    小区不远处有直达学校的公交,她便放弃了踩自行车的打算。

    祝雨眠经常坐公交去市图,这方面业务也算熟练。

    待她刷完学生卡,转身找位置坐时,却在后排的座位上看到了她寻觅了多日的人。

    真是应了那句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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