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上下了雨,瓢泼大雨中站台的候车亭矗立路边。

    亭檐挂着一道苍白雨幕,雨珠淋漓,坠落在路边的水洼里,涟漪漾开。

    祝雨眠坐在长椅上,等了好一会儿,才上了车。

    倒不是车晚点,只是她因着昨天那个学姐丢下的问题一夜浅眠,早早起了床。

    难得一次,她上车的第一件事不是去寻沈岸南,而是看那个学姐是否在。

    果不其然,祝雨眠刷完卡,转身的第一眼就撞上那个女生的视线,对方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对自己微微一笑。

    祝雨眠的呼吸一滞,挪开视线,依旧是情绪不形于色,按往常的习惯往后排走。

    可出乎意料的是,她平日坐的那几个位置都坐上了人,那一排只剩下沈岸南旁边的一个空位。

    祝雨眠心里微微一动,脑海里有个声音催促她正好有正当理由坐他旁边。

    可另一道语气冷静的声音反驳,说学姐还在关注着这边。

    她咬着唇犹豫了两秒,再踏出步伐时,心里已然有了成算。

    雨滴敲在车窗上,覆在玻璃上的水珠慢慢滑落,映着青色的雨空,模糊了陆离的街景。

    靠窗坐着的男生依旧是平常模样,侧首望着窗外,听着mp3的音乐。

    雨天天色暗沉的缘故,公交车开了灯,光打在他的脸上,绘出些阴影。

    再有窗外晦色的加成,祝雨眠总觉得这一幕安静又美好。

    她吐了口气,在他身边悄声落座。

    他到底还是有所察觉,即刻收回外望的目光,转头发现是她。

    眉梢微挑,眸底是一闪即逝的错愕,再看去已恢复惯常的平和。

    沈岸南摘下耳机,白色的线勾在指间,浅笑道:“是你啊。”

    祝雨眠笑着点头,“是啊。”

    两人不熟悉,仅有几次面几句话的交集,礼貌地打完招呼,气氛便陷入沉寂。

    时间很早,车上人大多还在半梦半醒的迷糊状态,一时之间耳边只听得到车运行的微鸣,和微弱的雨声。

    因着离他近,祝雨眠闻见曾经她用嗅觉无意捕捉到的气息,像是不知名的皂粉香,干净又好闻。

    呼吸浸没在这片来自于他,又时有时无的气息里。

    祝雨眠的呼吸忍不住放缓,她的心也仿佛是在这场倾盆大雨中驾了车。

    只是雨水蔓延成河,她似一叶诺亚方舟,承载着希望,所以动作得万分谨慎,以免熄火。

    “对了,忘了祝贺你。”

    神思漫游在外的祝雨眠耳边突然落下声音,她慢了半拍,才后知后觉他说了话。

    只是大脑被他的突袭清零成空白,祝雨眠呆呆地问:“什么?”

    沈岸南笑了下,“就祝贺你昨天演讲很成功。”

    听言,常年面对夸奖能脸不红,心不跳的祝雨眠这会儿倒有些不好意思。

    她舔了舔唇,轻声回:“谢谢。”

    话音落下,气氛再次沉寂。

    雨声簌簌的低频声音带着抚人入眠的魔力让后座的人睡得愈沉,响起微微鼾声。

    即使是一夜浅眠,未能睡好,可藏在祝雨眠安静外表下的是她因他的称赞而凌乱的心。

    像是有什么在其间流动,汹涌的,澎湃的,引得她丝毫困意都无。

    车很快到站,和以往的每个早晨一样,祝雨眠去买早餐,沈岸南先一步进去。

    掐好时间点,祝雨眠提着刚出笼的包子就往里赶。

    这个点还很早,路上的行人也寥寥。

    远远的,祝雨眠望见他撑了一把黑伞独行,高高瘦瘦的背影在雨水如注的昏暗清晨,依旧格外醒目。

    看见了他,她便慢下步调,隔着那约莫五米的距离,默默地跟着。

    正常的行走速度让腿上的凉意明显,她这才意识到刚才因为怕跟丢他跑的太快,致使她的裤腿湿了大半。

    冷湿的布料正触着她,激起皮肤上微小的战栗。

    可祝雨眠不觉着冷,她的掌心汲着食物的温度,自己仿佛是片雪花,正陷入一场雪后晴空的融化里。

    让她觉得温暖。

    高三楼渐渐显入眼底,他的背影也在一个分岔路口处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祝雨眠松下肩,身后突然一道声音叫住了她,“学妹。”

    还没等祝雨眠转身,那声音的主人就出现在她面前。

    只见学姐正笑吟吟地盯着她,一脸果不其然的神色,“你也在暗恋沈岸南吧。”

    也?暗恋。

    弄不清是被“也”这一字眼绊住思路,还是过于精确的“暗恋”表述让她失了声,祝雨眠在那一秒的确是忘了否认。

    不多时,祝雨眠自半懵半怔中回过神,语调疏离道:“学姐,我们认识吗?”

    不管是否渗透了秘密被戳破的恼怒,这种自来熟的隐私侵犯,祝雨眠从身心上都是极为排斥的。

    学姐一愣,提了下唇角,口吻熟稔道:“你别误会,我没什么坏心思,只是好几次看你跟在沈岸南的身后,发现你跟我一样。”

    “所以学姐是想表达什么?”

    学姐被她的反问弄得顿住。

    就像鲸鱼只听得见同类的频率,暗恋者可能也有某种同频共振。

    毕竟暗恋就像一朵花的呼吸,微弱到难以听知,可风会记得那丝波动。

    这个道理,祝雨眠懂,可她并不喜欢眼下的境遇。

    她不慢热,但也不是个能轻易和陌生人熟稔到谈个人隐私的人。

    估计是被祝雨眠冷淡的态度惹恼了,女生一卸下招牌式的笑,冷了口吻,“学妹,我真没恶意,只是想了解一下你是怎么喜欢上他的。”

    她话音略顿,语气微讽,句尾染上轻蔑,“不过也能理解,你还小,在车上感觉你和他也没那么熟,平时没什么接触,能喜欢上,只能是因为脸了。”

    祝雨眠平静地听完她的判语,没有半点怒意。

    只是淡声道:“首先,我只比学姐低一个年级,明年也成年了,我不认为自己还担待得起你口中的小。

    其次,关于喜欢谁这件事,我也不认为我有义务告诉你什么,而且,你作为一个‘大人’,也该明白尊重别人的隐私。”

    说着,祝雨眠紧蹙的眉微舒,神情认真几分,“你刚刚的话我不知道是在讽刺我,还是你自己。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我从不认为喜欢能分出高低贵贱,如果你是真正喜欢他,也请珍重自己的喜欢。”

    ……

    “咚咚咚。”

    乍然响起的叩门声扯回祝雨眠飞远的思绪,她把手中的外套放下,起身去开门。

    “妈。”

    祝母一见门开,提步走进女儿房间,把手里的牛奶放在桌上,目带关切道:“眠眠,被烫的严重吗?给妈妈看看。”

    祝雨眠乖乖摇头,“不严重。”

    等看了祝雨眠的皮肤,确定是没大问题,祝母才摇头叹道,“有些孩子真是不省心,打架都打到食堂了。”

    祝雨眠点头表示认同,“当时我都被吓到了,幸亏…一个学长过来才把他们分开。”

    祝母摸了摸祝雨眠的头,听着倒起了兴致,“学长?”

    “嗯,是爸爸的一个学生。”

    “哦,那挺巧的,”祝母笑了笑。

    门外传来祝天泽叫她的声音,祝母扬声应了,又对祝雨眠说:“你爸爸要染发,我要去帮忙了。”

    “好。”

    “对了,你换下来的衣服给我拿去放洗衣机里。”

    “哦,好。”祝雨眠去浴室把脏衣篓里的衣服拿出来,递给祝母。

    祝母一把接过,目光随意一瞥,“你沙发上的那件外套要洗吗?”

    祝雨眠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愣了一秒,长睫微敛,摇头道:“不用,那个衣服上有些污渍,我想自己手洗。”

    祝母点点头,温柔叮嘱道:“桌上的牛奶还是热的,记得喝,还有看天气预报说明天下雨,今晚估计就会变天,记得关好窗。”

    “好的,妈妈。”

    合上门,祝雨眠按母亲说的把牛奶喝了,拿起外套去盥洗室洗,她低着眼,认真细致地给衣服的每一处都洗干净,洗完把衣服晾在阳台上。

    再回到房间,祝雨眠从书包里拿出作业。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一阵风把半敞的窗推的更开,涌入室内,吹得桌上的书本纸页轻掀,哗啦哗啦的。

    晚风蕴凉,沁的人惬意。

    祝雨眠用手肘按住书本,双手撑着脸,抬头仰见梧桐树枝叶扶疏。

    彼时有风拂过,透过叶间罅隙,隐隐可见天际边,掩在云层中朦胧的月。

    这般静谧的夜让她又不禁发散了神思,不可控地回想起食堂的事,耳边回响起他让她不用强迫自己原谅的话。

    也许是有吊桥效应的加成,她依稀记得当时自己的心脏跳动的有多厉害。

    不停歇的心跳声仿佛就擂在耳膜上,强烈的竟胜过她初次见他时的怦然。

    祝雨眠捂了捂左胸口。

    这里,好像又更喜欢他了。

    雨天的清晨光线阴沉,祝雨眠一早起来就去阳台上取外套,想趁着等下在车上的时候还给沈岸南。

    昨晚下了场大雨,今早雨势才小些,可吹了一晚湿润的风,外套摸着也得带着潮意。

    总不能还人家湿衣服,祝雨眠放弃了原来的打算,重新把衣服晾上去。

    也许是一回生二回熟,又或许是因为昨天的境遇。

    祝雨眠今天上车后,便径直往沈岸南旁边的位置去。

    很罕见的,今早的沈岸南没有在听歌,而是面带倦意地侧着头,抵着窗户阖目养神,连她过来都毫无察觉。

    祝雨眠不想打扰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座位旁,连呼吸也下意识放的轻缓。

    她弯腰一坐下,目光就瞥见他搁在腿上的手。

    祝雨眠不是手控,也不得不赞叹他的手极其赏心悦目。

    骨节修长匀称,青色的脉络隐约蛰伏,手指甲型好看,月牙明显,指尖泛着些微健康的红。

    他的手腕处生了颗小小的痣,不仅没破坏美感,还平添一丝性感。

    记得第一次注意到他手好看是她掉东西,他帮忙解围的那次,那时只是匆促一掠。

    不如今日这般仔细,祝雨眠盯着那颗痣多看了几眼,视线才渐渐往上。

    目光停驻在他脸上的那一刻,祝雨眠的呼吸变得愈浅愈慢。

    这也是她第一次离他那么近,更是她第一次那么肆无忌惮地用目光逡巡过他。

    他的睫毛真长啊,鼻梁也很高,他的唇形好看,但唇瓣有些薄。

    单看这让祝雨眠想起史璇璇给自己看她写的霸总小说里对男主的形容,说薄唇看着冷,生有它的人也冷情。

    祝雨眠思忖着这其中大抵是臆想偏多,没多少科学依据。

    毕竟她身边就是活生生的反例,不说性情,连这种外观上的冷淡在沈岸南身上都似乎不成立。

    也许是因为他的唇角习惯上扬些弧,又可能是他看人是眼眸总是澄澈友善的。

    那些关乎倨傲冷漠的词眼在他这无处落脚。

    但往深处想,祝雨眠又觉得不完全是这样。

    他是不高冷,可就如她初见认定的喻体。

    竹不寒但清幽,就总显得对万物情绪都淡淡的。

    与他相处不难,可有道无形的沟壑横亘其间,要真正走近也不易。

    祝雨眠凝望着有些出神。

    突然,公交车猛地刹停,惯性的晃动里,她回神的双眸直直跌入他苏醒的眸底。

    “早上好啊。”

    不设防的一切让祝雨眠来不及收回视线,像蜗牛的角触到外界的刺激时下意识的反应。

    她第一时间将眼底多余的情绪藏起,不尴不尬地和他打招呼。

    沈岸南皱着眉看了她几秒,才从宕机状态抽离般的勾着唇,点了下头,哑声道:“早上好。”

    祝雨眠看男生坐直,曲着手肘,按了按自己的颈部,随即又活动了下关节。

    “那个,昨天的事,真的很谢谢你。”

    沈岸南侧眼看过来,大约是倦意未散,他扯唇笑时,有些平日少见的散漫,声音也懒,“三次。”

    “嗯?”

    “这是你为这事跟我说的第三次谢谢,”沈岸南说,“不知道还有没有第四次。”

    祝雨眠哪听不出沈岸南言语中的无奈,不过对此倒有些新奇。

    她笑了笑,连忙说:“事不过三,你想让我说第四次我也不说了。”

    这话说的过于熟稔,仿若两人已是相识已久的人。

    因而祝雨眠说完瞧见沈岸南稍扬的眉梢和他眼里的愕然,才恍悟自己竟不自觉地同他说笑了。

    也许是她太急于表达,兼之她声线天生软,听起来倒像是撒娇。

    她竟然和沈岸南撒娇了??

    难怪他瞳孔微震,一脸错愕,是被她吓到了吧?

    如果可以的话,祝雨眠此时此刻只像做只埋头沙地的鸵鸟,能钻进地缝那就更好了。

    可惜她不是鸵鸟,这也没有地缝让她隐藏窘迫。

    甚至她还直愣愣地与沈岸南对视着,直到把对方看的不自然地撇开眼,才如梦初醒地转过身。

    “咳。”祝雨眠手捂住脸,以轻咳的伪装来掩饰尴尬。

    她像是电视剧里那些遇上窘境就抬头看天,想装作自然地说一句“今天天气不错”之类的寒暄话语来转移话题。

    还没等她胡思乱想完,她就听见有声音落下,是稀松平常的语调,“没有第四次,那还挺好的。”

    祝雨眠听出他已经缓过神,也明白他大概是看出自己的困窘,在好心给她找台阶下,便审时度势地轻应:“嗯。”

    突然想起一件事,祝雨眠轻咽口水,温吞道:“你的外套还没干,明天早上我带给你。”

    “明天早上可能不行。”

    祝雨眠等脸上的灼热退散,才以正脸看他,问:“为什么?”

    沈岸南温声道:“我从明天开始不坐车了,打算骑车上学,衣服你可以让祝老师带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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