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话如一瓢冷水毫无征兆地兜头罩下。

    祝雨眠的心塌陷了一块,明明内里无措,表面还得装作纯粹的好奇,“你以后不这个时候去学校了?”

    “嗯。”

    乌圩市的公交车首班是早上六点发车,到她上车的站点通常是六点二十分左右,而沈岸南她的前站点,得起更早。

    他现在是还要更早吗?

    祝雨眠忍不住关切,“可休息也挺重要的,太累了会影响效率,况且你已经这么厉害,听我爸爸说你考国内顶尖的大学都不成问题。”

    祝雨眠都怀疑他今天在车上小憩估摸着是昨晚熬夜学习了。

    沈岸南知道她误会了,解释道:“休息是重要,所以我以后不打算太早去学校。

    你和祝老师的信任,我很感谢,不过还没到最后一刻,也松懈不得,毕竟每年高考失利的人也不少。”

    “也是。”祝雨眠提唇笑了下。

    自车上那次见面以后,祝雨眠和沈岸南的联系随着那件外套托祝天泽归还就更剩寥寥。

    幸运的时候能在高三楼的走廊上远远望见他,运气差也许连着一周也见不上一面,祝雨眠也曾去操场在早操的人群中寻找,也不见他。

    摸不准他上学的时间,祝雨眠不禁泄气,幻想过自己也改做骑车上学,也许会在路上见到。

    可那也只是想想,她已经习惯现在的学习节奏,不会轻易改变。

    同时她也清醒地明白,她本就落后他一年,时间差带来的距离不是多见他几面就能弥合。毕竟来日方长,要想和他拥有更多的羁绊,着眼的该是未来,不急于一时。

    *

    时间如指间飞花,一瞬而过,洁白馥郁的栀子也从五月布谷的清晨开至六月蝉鸣渐盛的午后。

    祝雨眠其间见过沈岸南几次,没有刻意去等候,所以每次的遇见都像开盲盒般的惊喜,地点也不一,有时是在高三楼,有时在路上,有时在操场高高的主席台上。

    还有一次是在高三的毕业篮球赛上,竞技体育总令人热血沸腾,少年的恣肆也灿烂似骄阳,祝雨眠从来不知沈岸南篮球也打的这般好,也不知他原来这般受欢迎。

    看着赛后和他穿着同样班服的女生给他递水,祝雨眠突兀忆起学姐说的那句“你还小”,三百六十五个昼夜,的确在他与她之间凿出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至少,她就不能像他同班的女生那样给他送水,不能像站在球场周围给他摇旗呐喊的学姐那般,把少女的热忱融入一声声的加油里。

    上课铃一响,眼前的灼烈狂热似镜花水月,她能做的只有打道回府,继续投入那与那方程式无止尽的厮杀里。

    暑气对流,夏雨暴烈,一场雨水洗涤了整座城市,校园花圃里的栀子不少被打落枝头,凋零下一地黄白。

    新生的花苞却绽开容颜,除去污浊的旧尘,噙缀上剔透雨珠,在风中有几许娇媚可爱,摇曳生姿。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万事万物都逃不过新陈代谢,轮回更迭,而高中三年

    祝雨眠撑着伞,路过高三楼前,远望着显示屏上那抹红,极简的一笔也会像昨日栀子,明日便碾入尘土。

    那她和他呢?

    她心里珍藏的秘密,也会是沉没深海的船舶,经年累月锈蚀了船锚,然后在某天某刻的某个契机,被发现,被记载,成为写在纸上的历史,可以回忆,却已无关痛痒。

    不,她不想这样。

    *

    “眠眠,怎么不动筷子,”祝母给祝雨眠夹了鸡翅,抬眼见女儿魂不守舍,疑声道:“吃饭在想什么呢?”

    祝雨眠鸦睫微栗,暂时放下心中的事,咬了口鸡翅,“就在想明天高考,过几天就是会考了,我文综的东西还没背熟。”

    “会考的文综很容易的,”祝母说,“背个模板往上套就行,大多是常识题,自己编都有分。”

    “你是文科生,我不信你说得容易。”

    祝母好笑道:“那你问你爸。”

    祝天泽自然赞同道:“是很容易,记得我当年文综科科都是八九十。”

    祝雨眠撇撇嘴,“你向来是我妈说什么就是什么。”

    “嘿,你这孩子。”

    “不过呢,我也做了那么多模拟题,是挺容易的。”

    祝天泽好气又好笑,“你这孩子还逗我和你妈呢。”

    “嘿嘿,”祝雨眠无辜一笑,吃了一小口米饭,慢慢咀嚼,声音含糊道:“爸爸,你这次监考哪几科?”

    “也就上午的语文,和后天下午的英语,怎么了?”

    祝雨眠垂着眼,“没什么,就好奇。”

    祝天泽眉心微皱,眼神带疑,心想这孩子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

    饭后,祝天泽又回书房整理明天监考要用的东西,祝母在厨房刚泡好枸杞花茶。

    祝雨眠路过正要回房间就被祝母叫住,“眠眠,你帮我把这杯茶带到书房给你爸。”

    “哦。”

    祝雨眠端着茶,走到书房门口,敲了敲门。

    “进来。”

    书房里,祝天泽坐在电脑桌旁,看见女儿进来,脸上的笑意延存,“眠眠,你怎么来了。”

    祝雨眠把茶杯放在桌边,好奇地盯着屏幕,“妈妈让我给你送茶,你这是在和谁聊天呢?”

    祝天泽大大方方让她看,“就你明天要高考的学长学姐们,这群小崽子中有的人有手机,紧张的睡不着觉的就在群里祈祷呢,心态好的直接在规划高考完去哪里玩。”

    祝天泽说着,又话带宠溺地低骂道:“真是瞎胡闹。”

    祝雨眠跟着笑,“毕竟快毕业了嘛,爸爸,你这是班群吗?”

    “是啊。”

    冷然的屏幕光倒映在眼底,祝雨眠眸光一闪,“爸爸,等下你去洗澡,我想用你电脑查查资料,可以吗?”

    祝天泽豪爽道:“行啊,自家电脑想用就用。”

    祝雨眠从高三理科实验班的班群里找到沈岸南的账号时,手都是颤抖的,心上像是千军万马奔腾而过,难言的喜悦和些许偷做坏事的心虚。

    夜晚房间的灯关了,窗帘没拉上,外边有隐隐虚光氤进室内,在床上只见的影影绰绰的人形,还有床头的微弱光亮。

    祝雨眠侧躺着,双手拿着手机,蓝光打在她的脸上,星点微茫的眸底是崩弦至极限的紧张,她已经对着搜索栏里沈岸南的账号盯了好一会儿了。

    她在电脑上看见头像是灰的,知道他没在线,可她心里莫名有种执念,想给即将高考的他说一句高考加油。

    即便这四个字不是当面说,甚至被他看到都可能是考试结束后,但她忍不住去做,她盯着接近零点的时间。

    握紧手机的掌心有湿意涔涔,无意识蜷起的骨节透出青白。

    祝雨眠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不是送生日祝福,还要蹲守零点,可低声喃语“明天高考加油”和“今天高考加油”,总觉得后者更亲近,就仿佛自己是在现场同他说一般。

    剩下最后两分钟了,祝雨眠侧右卧着,双手又捧着手机,强持一个动作,左臂有麻痛交织,可她一动不动,双眼死死定在验证信息赫然写着“今天高考加油,祝你高考大捷。”

    右上角的时间显示出00:00,祝雨眠悬浮在确认键上的手指蜻蜓点水的触下,发送成功联动的是不为人知角落里少女悸动的心。

    祝雨眠凝视着页面好久,一脚蹬开空调被,翻身躺平,呈“大”字的模样,她睁着眼盯着匿浸在暗夜里的虚空,急促起伏的胸脯终于慢慢平静下来。

    她向身前伸出手,看着屏幕上停留的页面,捂住自己的心口,手下的跳动几乎和远方隐约的隆隆雷鸣合为一支曲子。

    高考的两天是一转眼的事。

    在考试最后一天,祝雨眠动身打算来去学校。

    这两天因为维持考场安静的需要,车辆都被引导走其他的道,公交车不过站,她就把楼下积灰的车擦拭干净,推着去附近的修理店给干瘪的轮胎打了气,锁链点了润滑。

    连绵几天的雨下到昨晚才停,今早暌违已久的太阳终于打了照面,到现在这个几近傍晚的点,正是乌金西坠。

    少女骑着自行车,行过车水马龙,有风过境,她那洁白的裙摆便和天边的云朵一般,着染上夕阳的金辉,轻漾在空中,像是蹁跹的蝶儿。

    京月小区和乌圩一中只有两站的距离,祝雨眠没踩多久车,就路过一站,刚过一个岔路口。

    行至离学校不远的主道时,她就被眼前的情况惊住,原来因为考试即将结束,交通管制取消了,此时此刻道路上的车堵成龙。

    看了眼纹丝不动的车群,祝雨眠把车推上人行道,没多少距离了,索性把车锁在路边,走路过去。

    她抬腕看了眼时间,只有几分钟考试就结束,只得小跑着过去。

    高考不仅是孩子的人生大事,也是家庭的大事,现如今的家长有多重视教育,从高考结束这天门口人山人海的盛况就可见一斑。

    校门口两侧的人行道上人头攒动,都是翘首以待的人们,在这最后的分秒,无一不将目光投注在校门口,生怕错过了给孩子第一时间送上祝福和宽慰的机会。

    祝雨眠艰难地穿梭在人群中,也幸得她身材纤瘦才能顺利地得到一个正对大门,视野极好前线位置。

    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心,祝雨眠就迎面对上一个姐姐的和蔼笑容,她心里涌现出一丝不妙。

    果不其然,下一秒这个姐姐走近她,手上拿着的话筒也闯进祝雨眠的视线,再凝眸看去,对方工作牌上记者二字只是佐证。

    “小妹妹,你能接受个采访吗?”

    “我……”祝雨眠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记者姐姐劝说话语。

    “我们的采访是会在市里电视台的晚间新闻里播的,接受了采访,你关心的人就会看到在等他的你。”

    祝雨眠顺着记者姐姐指的方向,望着那黑黝黝的摄像头,它会记录下她此刻在等候他,而他真能看到吗?

    祝雨眠抵不过心里的妄想,答应了,“那,好吧。”

    “你看着还挺小,还是学生吗?”

    祝雨眠看了眼眼前的话筒,轻轻颔首,“是,我也是一中的学生,今年高二了。”

    看采访的经验告诉祝雨眠与其等她一个一个细节问清,耽误时间,不如自己率先预判,把信息说的详细些。

    “那你今天在这里等的是你的谁?”

    祝雨眠等的是谁她再清晰不过了,可她该如何定义自己与沈岸南的关系,沈岸南是她的谁?

    这个问题,祝雨眠还在摸索答案。

    “等我一个朋友。”

    答案是动态的,可目前她能找到的最佳定位也只是最简单不过的朋友。

    随着校门那头路上出现第一个学生,熙攘人群渐渐沸腾,记者姐姐也加快了语速,“那你有什么话想对他说?”

    祝雨眠愣了愣,远远望着缓慢打开的校门,很认真地说了一句,“祝他高考大捷,前途似锦。”

    首个出考场的考生,是每年高考新闻的大噱头,为了能够采访到第一个考生,记者姐姐飞快的说了句谢谢,就和摄影师去出口蹲守。

    祝雨眠提足精神,在众多的人群里寻找那抹身影,出考场的考生随着时间的流逝呈洪流似的涌出,各色的衣服和面容看的人眼花缭乱。

    朝着人潮汹涌,把眼睛睁酸了,祝雨眠还是没能捕捉到想遇见的人,可她没有因为犹豫而停下寻觅,直到人流稀疏到零散,她也没能找到他。

    祝雨眠沉沉地叹了口气,其实在来之前,她就已经做好见不到他的准备,可心里还是存有一丝侥幸地希冀。

    她收回眼,随意地撇向路的对面,却不经意间看到了沈岸南,隔着汹涌的人潮。

    祝雨眠深吸了口气,提起脚步就往他的方位去,她奋力穿行过拥挤的人海,顾不得狼狈,只想见他。

    因为太过似箭出弓的急切,祝雨眠不小心撞到一个人,手机也掉落在地,她低声说了道歉,又弯腰捡起手机。

    在站起身时,那个地方早已不见沈岸南的踪影,身边来往的行人虚化成背景,她却依旧没能找到他,对他亲口说出那句“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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