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回到半山已是深夜,心里装着事,云枳拢共没睡几个小时,一大清早就让司机送她去了学校。

    云销雨霁,晨雾将散未散,实验楼前灌木丛里零落的夜来香还残留馥郁的香气。

    生科院点灯熬油是常态,这个时间逗留实验室,大多都是通宵打铺盖的。本该是宁静的时刻,可云枳还没进门就听见桌子被拍得砰砰响。

    “……六盘96孔板全被你打翻了,三天努力付诸东流,你现在一句手抖就想把事情揭过去?”

    “那你想怎样?有时间在这里和我争吵,不如抓紧时间想想办法补救喽。”

    “补救?来,你告诉我,这种情况要怎么补救?!”

    实验台前一头栗色短发、正据理力争的是比云枳小一级的学妹季可然,当同级人还在犹豫本科是否要进实验室、迷茫进实验室到底能做什么的时候,她已经凭着一纸推荐信进了大牛课题组。

    原因无他,课题组大老板、享誉盛名的学界泰斗章逢院士是她的姑父。

    尽管季可然本身专业知识还算扎实,平时做人做事也足够踏实低调,但学阀子弟一条路通天庭,她作为既得利益者,加上大课题组本身就不可避免存在管理混乱的问题,自打进了实验室,她明里暗里没少被针对。

    “又不是我的实验,我怎么知道怎么补救。”

    此刻对着季可然翻白眼的女生正是带头搞针对的人之一,争执间,她看见进门的云枳,立马往后一靠,眼里的不怀好意又加深几分,“喏,你的好学姐来了,想补救,找她啊。”

    季可然一听,半含在眼眶的泪唰一下就涌出来。

    明明进实验室才半学期,这个偶尔点拨她课业的学姐性子也从来都是淡淡的,两人关系算不上亲近,可本来还能极力忍耐的情绪在得知她出现后莫名像找到释放口。

    “哟,怎么还哭鼻子了,别生气啊小学妹,我和你道歉,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可千万不要偷偷去找章院士告我的状才好。”

    女生嘴上这么说,脸上挂着的却是有恃无恐的笑。

    谁不知道章院士手里好几个实验室,海大生科院邀请他建立院士工作站,这里顶多算个孵化摇篮,户外带队考察占据了他大部分时间,除此之外,还有各种论坛会议需要他满世界飞。

    一年中能回学校露面的次数少之又少,鞭长莫及不说,稍微有点脑子的人也不会用这种小事劳烦他。

    “让一下。”

    云枳走过去,平静地望她一眼,“你挡了我的实验台。”

    她对眼前的一切视若无睹,事不关己的冷漠感反而起到震慑作用。

    对方冷哼一声,象征性嘀咕了句“有什么好拽的”便悻悻然离开。

    季可然吸了吸鼻子,委屈之余,心底单方面对云枳的信赖又多了几分。

    云枳虽然也是实验室里被针对的一员,但她的情况不太一样,她绩点常年领跑全院第一,理论知识过硬,各项奖学金拿了遍,是章逢院士亲自点名进的课题组,还在本科期间就手握两篇一作sci,是真正的学术天才,也是真正在学术上流过汗吃过苦头的人。

    她既漂亮又有能力,是众人心照不宣的事实。

    但木秀于林,她太独立,对待周围人虽然礼貌客气但绝对谈不上热络,久而久之,那些和她做不成朋友又嫉妒眼红她的人就只能在背后诋毁她。

    有说她卷生卷死坏了实验室气氛的,也有说她背靠祁家才被章逢另眼相待的,更难听的甚至开始恶意编排,造谣她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明明有祁屿这个大靠山做男朋友,背地还和章逢不清不楚,发表的论文都是章逢亲自帮她代的笔。

    不过背后诋毁归背后诋毁,她表面挑不出错,自然没人敢和这种硬茬当面撕破脸。

    “云学姐,你稍等下,我先收拾一下台面。”

    两人的实验台相邻,季可然抹了把眼泪骂了句bitch,强行恢复点精神。

    云枳没说话,抬眼扫过去。

    她离开前有整理的习惯,现下不知道谁吃的外卖垃圾丢在上面,用过的面纸被堆成小山压在她手工制作枳花标本上,烧瓶横七竖八地躺着,有一支碎了底试剂全部漏了出来。

    不是第一次有人违反安全守则在她实验台这么干了,如今有愈演愈烈的意思。

    “MTT想要一次成功并不容易,科研本就是试错,你就当磨炼耐心。”

    云枳收拾完垃圾,破天荒对着哭丧着脸的季可然主动安慰道。

    “学姐,我不是怕失败。”季可然抬起脸,语气忿然,“我都做了一箱板了,好不容易出来点趋势,这些人不是手抖就是先斩后奏擅自用我的PBS,要是他们一直这样来恶心人,别说写论文了,到这学期结束实验报告我都交不出来。”

    云枳给自己冲了杯咖啡,玩笑的口吻,“你可以按照他们说的那样,去章导面前告状。”

    “你就别拿我打趣了学姐,真干这种事,姑父肯定笑话死我,说我这么大了人际关系都处理不好。”季可然抓了抓脑袋,长吁短叹,“烦死了,都怪我老爹,非要让我进生科院,搞这种裙带关系落人口实。”

    她趴在桌子上自暴自弃,“干脆让我老爹捐个新实验室算了,反正我身上也不多带资进组这一项罪名了……”

    “……”

    家庭出身造成的教育资源倾斜是刺眼但客观存在的事实,云枳并不试图共情被资源掠夺的群体,也不打算理解季可然这种精英教育下诞生的思维。

    至于为什么要插手,说到底,无非是这件事已经影响到她罢了。

    她轻声问:“你想自己解决这个问题吗?”

    “当然!”季可然猛地直起身。

    她扭过头,压低声音,“学姐,你是不是有什么办法?”

    “算不上什么办法。”云枳啜一口咖啡,轻描淡写,“想和这种只敢搞小动作的人相安无事,最有效率的处理方式是把问题闹大,一次性让他们忌惮你。”

    季可然似懂非懂,云枳又道:“来找你麻烦的基本都是挣扎在延毕边缘的,他们要是想耗,对比起来,你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云枳能有今天这样的成绩,季可然当然不会不知道她温良下的野心,可这还是第一次这么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上蕴藏的这股力量,劲劲的,有点陌生,又有点惑人。

    她有被鼓动到,当即附和,“对!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既然他们想找我麻烦,那大家都别好过了!”

    云枳的提示到此为止,即便是象牙塔里的公主,经过这段时间的捶打,这点手段和情商应该也是有的。

    墙上的挂钟精准走秒,实验室里的时间枯燥又漫长,云枳有新思路,加上有心想逃避现实,一上午倒是忙碌得沉浸。

    到了饭点,还是季可然先从饥饿中醒来,推起眼罩收了折叠椅邀请云枳一同去食堂。

    云枳伸手摸了摸实验服口袋,火机和剩的半包烟还在。

    “你去吧,我不饿。”

    季可然自觉和云枳的关系还没到可以劝诫她好好吃饭珍重身体的地步,便又确认了一遍,“真不饿啊?要不我给学姐你捎一份?”

    云枳笑着摇头,“真不用。”

    在半山负责饮食起居的菲佣张妈是潮汕人,粤菜做得拿手,今早的烧麦佐航仔粥这会还在她胃里没消化完。

    饿是真的不饿,但昨晚没休息好,半天实验确实有些疲乏了。

    两人一前一后从实验室出来,同行下了楼在拐角处分别。

    停云霭霭,冷空气卷起一地枯黄的落叶。

    云枳走到实验楼后的背风处,地处僻静,她单手插兜,抿唇衔上一支烟,低头按打火机。

    塑料防风打火机廉价但耐用,咔哒一声,火光猩红明灭。

    等把火机重新揣进口袋,她才抬手夹烟。

    祁屹走近时,看见的就是一道清瘦高挑的身影。

    她身穿白大褂牛仔裤,略微凌乱的低丸子头,身后是一棵稀疏的梧桐。

    额前一缕碎发垂落,似乎是遮了视线,她歪着头扬了扬脸,缓缓撩起眼皮,眼神倪着却没有具体落点。

    指尖抵唇,指骨修长,是粉白圆润的甲型。

    白烟将她的面容隔了一层纱,又拢出她顶级的骨相。

    颓废,清绝。

    出生钟鼎之家,祁屹对一切代表美好的事物司空见惯,这也构建了他独到、严苛的审美。

    可即便这样,他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幅画面美得很有冲击力。

    视线无声相碰,缥缈中,她微眯了眯眼,无意识望过来的眼神像在调情。

    云枳定睛,短暂怔愣过后,不着痕迹地移开眼掐了烟。

    她什么都没说,径直扭头,像压根没看见他,刚才的对视也只是他单方面的错觉。

    祁屹的思绪从画面中抽离,整张脸骤然沉了几分。

    “云枳?”一道中年男声叫住了她。

    云枳脚步一顿。

    虽然在学校里撞见祁屹是比撞见鬼还要令人惊悚的小概率事件,但她被捉了个正着,原先想直接无视,她可以揣着明白装糊涂,狡辩自己没来过这里,更何况事后祁屹是不会把时间浪费在确认刚才的人是不是自己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事上的。

    只要不当面对上,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可惜现在事与愿违。

    她闭了闭眼,呼一口气,硬着头皮转身。

    “章导。”

    着西装的中年男人气质不俗,镜框下的脸虽然有常年风吹日晒的痕迹,但一眼可见他的谨严端方。

    章逢点点头,“正好有点事要找你,吃饭没?吃完饭来一趟办公室。”

    他身后乌泱泱跟着一群人,其中几位是生科院的领导,其余看着装像些政府官员,此刻正围在他和祁屹身边,一副交谈甚欢的情形。

    云枳简短应了几句,说自己晚点就到,没在这种场合停留太久,也始终没再看祁屹第二眼。

    章逢刚从新加坡飞回来,想起每次作完报告回学校云枳几乎都雷打不动泡在实验室,对着祁屹感慨了一句:“你这个妹妹,沉得住气,吃得了苦,天生做科研的料。”

    “是么?”

    祁屹视线朝着她离开的方向,脸上的情绪很淡,目光静而缓,叫人平白读出一种意味深长的审视,又叫人难以看出他心中真正所想。

    一直走出很远,云枳才放慢步调,她潦草抓了几下头发,去盥洗间搓了把脸,最后回到工位,脱掉实验服打开手机看起文献消磨时间。

    不好让章逢等自己太久,心里估摸着已经拖到祁屹一干人等差不多离开了,她才起身往章逢办公室的方向走。

    办公室在顶楼,面积不算大,中式装修,摆设古朴,说是办公室,其实更像是个藏书阁。

    书架上的藏书数量多,涉猎范围很广,章逢不常在这里停留,偶尔需要云枳帮她记录第一手的研究数据,便给了她这间办公室的使用权,于是这里的大部分书都留下了她的翻阅痕迹。

    云枳轻车熟路穿过两排书架,很不幸,祁屹并未离开,他正坐在尽头茶案旁的沙发上,双腿交叠翻着本书,偶尔附和一旁的几位官员。

    章逢看见云枳,立马唤了她一声,连犹豫到底要不要继续往里进的时间都没留给她,“上次那饼老班章收哪里去了?”

    云枳略作思忖便走到橱柜旁找出茶叶,不等章逢吩咐,连同茶具一齐拿了出来,自觉伏到茶案边为客人泡茶。

    她选了个相对离祁屹较远的位置,动作轻手轻脚,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在这一方空间的存在感。

    屋内众人话题不断,却鲜少听见祁屹的声音。

    奈何有的人天生存在感就太强,他只坐着,偶尔翻动书页,聊的东西并不需要他做出决断,但好像这里呼吸着的所有人潜意识里都在等他发话。

    也恰恰因为他没有发话,所以这里的人都默认谈话不需要避讳云枳这个后来者。

    于是她被动地从他们的谈话中捕捉到「医疗」、「生物」这些她熟稔的内容,也听见了「批文」、「政策」、「政治任务」一类略显严肃的字眼。

    只稍跑神,描金茶具碰撞出清脆的一声响,祁屹掀眸看向她,面色不显,但平静的目光看得人心底发沉。

    蒸气从壶口弥漫,云枳垂下眼,忽略心底那股突如其来的梗阻感,在心里祈祷水沸得快一点。

    温杯洗茶,挫茶摇香,甫一斟完茶,云枳就起身,对着章逢道:“章导,我等您忙完再过来。”

    她可不想一不小心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章逢叫住她,“别着急走,上次问你关于申本校直博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手握两篇顶刊,凭云枳的能力,申海大本校直博被录不过板上钉钉,章逢上个学期就和她提过这件事,但至今没得到肯定答复。

    云枳停顿了下:“还在考虑中。”

    “你自家大哥要打五千万支票捐楼,还要成立企业奖学金,”章逢推推眼镜,“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么好的机会,不要轻易错过了。”

    云枳顿时心领神会,祁屹今天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应该是有和海大的合作项目需要考察。

    听章逢的语气,合作大概已经尘埃落定,所以他才会趁这个时机找自己聊这件事。

    老实说,这个提议很诱人。

    可说她眼高于顶也好,说她不识好歹也罢,她的选择从来没变过——她的目标是申到耶鲁的全奖直博offer。

    生普的清香氤氲在鼻息间,但她无暇品鉴。无论祁屹现在有没有在听他们的对话,她都不想当着他的面和章逢剖白自己的决定。

    见她在犹豫,章逢继续加码,“作为你的直博导师,无论你是想走学术还是就业,我都会给你规划好最合适的发展路径。”

    此话一出,屋内的几人都有意无意分出了点注意在云枳身上。

    “这待遇,章院士真是稀才。”

    章逢看向云枳,笑得温和,“这孩子有天赋有灵气,执行力强,耐得住寂寞,也愿意往苦寒处攀登,遇到这种好苗子,不忍心浪费啊。”

    毕竟有客人在,云枳不想驳了章逢的面子,只能谦虚地笑:“章导过奖了。”

    她没忘记这里有个不待见她的人在,当着祁屹的面被夸奖,她莫名有些不自在。

    “章院士为学术鞠躬尽瘁,对待得意门生,比对待亲生女儿还要亲。”

    “亲生女儿?我倒也想有这个福气。”章逢端茶饮了一口,“可惜清樾随了她爷爷,一门心思从商,对学术毫无兴趣。”

    “欸!话可不是这么说!章小姐爱做生意,祁先生又是非常成功的商人,这叫什么,这叫天造地设,珠联璧合呀!”

    云枳短暂愣了下,大脑迅速整合信息得出结论:原来她这位院士导师,竟然还是祁屹未来的岳父。

    毕竟只是导师和学生的关系,她只需要了解章逢的学术能力即可,先前并未深入打探过章逢的身份背景。

    如今事实摆在眼前,云枳不免咋舌,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她也算和章逢“沾亲带故”了。

    啪嗒一声,祁屹合拢书籍,漫不经心捧起茶盏。

    几位都是明眼人,看出来他大约是不想在眼下的场合被谈及私事,识趣地换了话题。

    “章导,本校直博的事我再考虑一下,最迟这个礼拜之内给您答复。”

    听云枳这么说,章逢也不好再逼太紧,叮嘱一句让她注意劳逸结合就放她出了门。

    -

    前脚踏出门槛,后脚云枳的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

    “你在学校吗?”祁屿的声音略显沙哑,毋容置疑,他是翘了课睡到这个点刚醒。

    “怎么了?”

    “蒋女士在从归榕寺回来的路上,今晚会在半山准备家宴。”

    在云枳出声之前,祁屿提前一步,像要预判她,“爸爸说了,全员到齐。”

    未出口的话被堵了回去,云枳往前踱步,不冷不热地反问一句,“之峤姐不是已经进组了,她也要回来?”

    “是。”

    “大哥,二姐,你,还有我。”

    云枳正色下来,眸子里的笑意浅淡,近乎全无。

    “我刚给大哥打了电话,他现在人在海大,我就不去接你了,你搭他的车回来。”

    云枳一顿,刚想说“我可以自己打车”,听筒外笃笃的脚步声回荡。

    她转过头,发现祁屹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看着她,神情疏离,眉目间隐约带了点不耐,在等她挂断。

    祁屿又说了些什么,她没注意听,匆忙应了几句就撂了电话。

    “还愣什么?”祁屹皱了皱眉头。

    一阵风从走廊半开的窗格吹过,云枳蓦地打了个寒颤,回过神。

    “麻烦祁先生。”

    现在只有彼此,云枳很识趣地按照他的要求改了对他的称呼。

    祁屹领路,走在前面,云枳亦步亦趋地跟着,眼前的人身高腿长,步子迈得沉稳,并不算快,但要保持标准的社交距离,她只能稍稍加快自己的步调。

    没人再说话,气氛静下来,云枳盯着他的背影,鬼使神差地,她想到昨晚在宴会上听见的那句“身材堪比男模”。

    悄无声息中,她好像透过他紧绷的黑色西装看见了底下藏着的鼓囊囊的肌肉。

    这人如果破产了,当个男模兴许真的能稳定有口饭吃。

    正为自己的想法好笑,男人突然转身停下脚步,云枳措手不及,径直撞向面前这堵人墙。

    换一个不知情的人来看,她现在完全是对祁屹投怀送抱的姿势。

    云枳迅速撤开身子,不禁要骂自己昏了头。

    “抱歉祁先生,刚走了个神。”

    祁屹站在原地不动,静静盯着她。

    半晌,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轻嗤了声,一副看穿她把戏的表情。

    这声笑很突兀,很刺耳,他甚至懒得解释自己为何忽然发笑,云枳很清楚他心里在想什么。

    她自诩不是情绪大起大落的人,可眼前这个试图用教养伪装傲慢的男人,令她有些火大。

    祁屹先一步上了车,司机单手虚虚护着车顶,为云枳打开了劳斯莱斯后排的另一边的车门。

    长轴幻影缓缓起步,一千八百万级的行政界天花板座驾高车头长车身,光气势就是压倒性的存在,黑色银顶的外观更是吸睛,奢华与威严并驾齐驱,穿过熙攘的校园门时,毫无意外收到一众路人的注目礼。

    不等吩咐,司机自觉升起挡板,提速驶往主干道。

    全隔断的后排空间足够宽敞,手工制作的星光顶篷复刻出富尔卡山上空的星座,奢华的内饰灯光暗下,同坐后排的两人,中间像隔了一条银河天堑。

    云枳头朝向车窗闭目养神,在祁屹电话会议里各种专业词汇的催眠下生出点困顿。

    睡意悬于一线,身旁突然没了声音。

    她眨眨眼歪过头,恰好撞进祁屹的视线。

    祁屹合上笔电,从定制的便携雪茄柜里取出一支点上。沉沉吸一口,辛辣的白烟在车厢内窜开。

    祁屹漫不经心地睇她一眼,没有温度,只有探究,“闻不了烟味?”

    一语双关。

    瞬间,云枳困意全无,心中警铃大作。

    抽烟是她进实验室不久后染上的习惯,搞科研的,熬夜加班加点是基本功,最开始用咖啡顶,后来和士多店的老板娘混了脸熟,有次被丢了根烟,一来二去的,她从被呛出眼泪到学会过肺。

    这是她第一次对某件事上瘾,除了解乏,她竟然有些沉溺这种挑战意志的感觉。

    她没觉得这是件需要人尽皆知的事,就没选择告知祁屿。

    谁能想到会惹出这种误会?

    “祁先生自便就好。”

    明知祁屹这么问不是照顾她的感受,单纯是事后清算的意思,云枳还是硬着头皮就坡下驴。

    意料之中的回应,祁屹吁出烟雾,冷冷一笑,“云小姐,你很有本事。”

    回国短短两天不到,已经有三个男人在他面前维护她、把她夸到天花乱坠了。

    她很有招人喜欢的本事。

    招男人喜欢的本事。

    云枳坐直身体,听出他话里的讥讽,垂着眼,不接招。

    “凭借你的皮相,即便没有小屿,光学校里应该都有大把少爷心甘情愿排队给你花钱。”

    祁屹半掀起眼,眸色深处暗流涌动,“我不知道你们的感情到了什么程度,按照约定,祁家已经负责你到成年。”

    他静了片刻,掸掸烟灰,口吻慢条斯理,“看在祁家这几年的抚养之情,你放过小屿,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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