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入夜,月色澄亮。

    越云筝悄悄翻身起床,先去查看了一下旁边阿婆的情况。她的呼吸迟缓微弱,皱巴蜷缩的两手紧紧攥着心口,就算夜里无光她也知道此时阿婆的眉头必然是紧皱在一起的。

    阿婆的心口疼已经日益严重,她必须尽快找个大夫才可以。

    越云筝手脚麻利地裹好围巾,遮住面容,只留出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然后从床底摸出一个断了的长矛枪头,雪色的开刃在月色里反出一点寒光,不枉她白日细磨的一番功夫。

    小心藏好家伙事儿,她出了门,悄悄朝更偏更僻的城北疾行,那里有吃的,也是唯一有机会找到大夫的地方。

    半月前,越云筝熬大夜,一觉醒来就到了这个天灾人祸不断的世界。她睁开眼时,身边只有阿婆一个人,而此时逃难的流民队伍已经远去多日。

    病弱不能起身的越云筝受尽了老弱阿婆的照料,这个已经准备等死的老人,几乎是发了所有的善心才让越云筝逐渐好起来。

    同欲相憎,同忧相亲,素不相识的二人就这么一路扶持走到了武威。

    凉州的郡治武威,北部边城的中心,这是唯一有可能活下去的地方。

    这是她们到武威的第八日,越云筝找了个活干,一天能领到一块干饼,两个人勉强充饥。白日里难民太多,太招人眼,她只好晚上去交差领干饼。

    一路疾行,寒凉的秋夜里越云筝也走得微微冒汗,穿过几条街,她站在一个已经倒塌废弃的破草屋前,稍缓了一口气便钻了进去。

    里头点着一盏油灯,放置在一条矮长凳上,上面趴着一个人,正拿着一管竹笔在写什么,他闻声抬头,便露出一双滴溜溜乱转的眼来。

    越云筝拱手一礼,轻声道,“大人,今日白天郡守府有两匹军报快马送信来,一封是快正午时到的,另一封是临近日暮到的。此外,郡守府的那位胖长史在接到第一封信的半刻钟后就匆匆出门,骑马朝东街去了。”

    没错,越云筝找的活就是监视郡守府,给不知哪方的势力做线人。

    这位不知名姓的大人听了她的汇报后,滴溜转的双眼露出些许欣赏,摸了摸嘴角的两撇小胡子说,“你做的不错,比那些莽夫好用多了。分得清郡守府的官,还记得清时刻。”

    本来培养个这般素质的线人应当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奈何世道太乱,人本来就少还死得快。迫不得已只能拿干粮吸引难民来干,在一众大字不识,观察粗糙的人中,越云筝就脱颖而出,顺利拿了这份差事。

    “拿着吧,这是你今儿的酬劳。”这位小胡子大人从脚边的包裹中拿出一块干饼递给她。

    越云筝低头谢过,将干饼小心地揣进怀里,脚下却没有动作,往常这个时候她早已拔步没了人影。

    小胡子新奇道,“还有事?”

    越云筝又一礼,说道,“恳请大人给个恩典,借我些问病的银钱,大人如有别的差事,小的也愿为大人效力。”

    小胡子愉悦地抖了抖眉毛,越云筝语气的恭敬,还有这一番漂亮的官腔都让他很是受用。他在组织中是最末的领事,就这领事还是靠干饼引来的几个难民才当上的。

    平日里做惯了人下人,这偶尔间被人挠到痒处,真是说不出的舒坦。

    “这个嘛,只怕是有点难度……”不自觉地,这腔调就拿起来了,小胡子作犹豫状。

    越云筝也毫不废话,直接道,“既然大人有难处,就不勉强了。时候不早,告辞了。”

    对付装腔拿调,直接撤就是了。

    小胡子当即伸手挽留,“虽然难,但也没说不成哪。这样吧,看在你一向尽心的份上,就帮你这个忙好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腰牌递给她,嘱咐道,“拿着这张腰牌去东街庆和堂请大夫吧,这腰牌上还有八十文的余钱,多的就没有了。”

    越云筝特上道,当即感激涕零开始反向画饼,“大人厚恩,此生不忘,我一定为大人……”

    小胡子的眼珠又开始滴溜溜转了,摆手打断她说,“还没说完呢,从明天起,东街郡尉府的动向你也留意吧。要是有人抬武器,或者多人前去,及时来报,不要延误了。”

    越云筝俯首称是,对这个结果并无意外,如今这世道哪有能白吃的一碗饭呐?她拿了腰牌出门就朝东街庆和堂去了。

    她想着最好今晚就把药抓回来,明早就给阿婆吃,看看效果如何。

    今晚是个晴夜,天上的星子清晰可见,月色照下一片银霜。

    快步疾行到了庆和堂,越云筝上前去敲门,谁料手轻轻一推,那门就开了。她顿时警惕起来,侧过身缓缓推开半扇门,借着月光才渐渐看清了里面的景象——

    药堂内空无一人,药柜纷纷被抽拉出来,有的被随意地扔在地上,只有些许的药渣,包药的纸张皱巴着铺在地上,无人理睬。

    越云筝心里已经大感不好,她壮着胆子悄摸走进后堂查看,意料中如出一辙的混乱。

    出大事了!

    越云筝无奈地闭了闭眼,不得不向最坏的结果推演。

    庆和堂是武威城最富盛名的药堂,即便越云筝和阿婆才来这么几天,对它也是有所耳闻。这个药堂在难民大量涌入时也能正常开业,能请的动官兵护卫,背景不一般。

    现在它空了,武威只可能是出现了官府也不敌的艰难处境,只怕要变天!

    该死!

    若是单一的易主倒还好说,可现在北狄、凉州郡守、还有周边各路诸侯必然都要参与角力,没有谁是绝对的优胜方,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武威必然出现长时间的战乱。

    此地已经不宜久留了!

    该死该死!

    越云筝动作麻利地卷了几颗剩余的丹丸,然后迅速出门,朝着来时的草堂一路狂奔,生怕来不及。

    她一冲进门,就看到小胡子背着包裹刚要熄灯。越云筝心下大喜,当即掏刀子,将人逼至墙角,语气甚至有点温和:

    “大人,无意冒犯。遇到点难处,还请借你印信一用。你要自己拿,还是我搜身哪。”

    说完不等他回答,就撸下他的包裹,把那一摞写好的纸塞进怀里,又翻到几个印章,并几份路引,还有一枚火折子,统统进了越云筝的怀里。

    小胡子大骂无耻,开始放言威胁:

    “你知道我家主公是谁?敢抢我,明日天一亮,等主公入城,你们都得死!”

    越云筝充耳不闻,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后,她又顺手卷了剩余的几张干饼,还贴心地把包裹重新收拾好,挂在小胡子的肩头。

    小胡子见威逼不奏效,马上开始诱哄:

    “把东西都放下!明日等主公进城,我一定为你说项。念在你好歹为我主效过力的份上,加上我做保……”

    越云筝一边往怀里塞东西,一边笑说,“谢了,我相信你没有这个实力,也没有这样的好心。还是我来为大人除掉一个心头大患吧。”

    被如此威胁,等有了喘息的机会,他还不把她碎尸万端,还救她?

    哈,什么地狱笑话。

    最后她拍了拍小胡子的肩膀说:“大人何苦生气?那个往北两条街的沽酒处是你的对家吧,我去帮你劫了,算是替大人报仇。大人就别记恨我了,珍重。”

    说完就闪人,可惜这次她的运气就没那么好了。

    等她赶到沽酒处时,黑夜里只剩几声耗子的叫声。拿出火折子照明,桌板上都落了一层薄灰,很久没人来了。

    她四下搜寻一番,在灶前的灰土中发现一个闪着亮光的东西,拿起来一看,原来是一串手链,吊着一颗不知是狼还是犬的牙齿,那闪着亮光的原是一颗小小的蜜蜡。

    ——北狄。

    越云筝想起一些路上听来的消息,现在的中原王朝叫大夏,才三十七年就已经穷途末路,内部势力盘踞,纷争不断,周围的游牧民族更是屡次进犯,其中以凉州一带北狄左贤王一支势力最猛,还没有入城的时候,北狄已经占领了凉州的敦煌,正在攻打酒泉,离武威很近了。

    如今看来,不但是非走不可,还得是越早越好。

    越云筝赶回住处时,天色尚且混沌,离开城门大约还有两个时辰的功夫。还来得及做些安排。

    她先吃了一丸丹药,然后拿出火折子悄声缩在墙角查看那些抢来的信件,里面交代了凉州郡守府和关键人物近日的一些动向,多的就没有了,可见小胡子的职责范围也十分有限。

    天色亮的很快,越云筝正拿出印章盖在纸上,只依稀分辨出是个“萧”字,还想再辨别一下,却忽然听到一些声音。

    是从远处传来的,像是隔着好几条街,夹杂着人的呼喊声,却又听不真切,朦朦胧胧像是幻听。

    但越云筝知道不是,现在不能妄动。她估摸着时间,吃了药已经好一会儿了,除了小腹微热,没有别的问题,可以给阿婆吃。于是她迅速拿破碗倒了水,靠近阿婆,小声地把人叫醒,扶着她吃了些干饼,也服了一丸药。

    她自己也吃了一些,待会儿要逃跑,得吃饱才可以。

    越云筝边吃饭,边小声嘱咐阿婆:

    “阿婆,这些药你都拿着,要是难受你就先吃上一丸。今日城中会有大变,到时必定戒严,你先呆在此处不要动,等我来接你。这些干饼都留给你,够三日的口粮。我先出去探探风,一日后我若不归,你就跟随其他人同去吧。”

    阿婆放下破碗,忧心不已,劝她说:“孩子,你何苦蹚这样的浑水,我们流落至此,已经是听天由命,过一日算一日了。你往外跑,到处都乱,你一个小孩子,还有命回来吗?就跟阿婆呆在这里好不好?别出去了。”

    越云筝握住阿婆的手安慰她,“你可不是听天由命,这不是从阎王手里把我给救回来了吗?阿婆厉害的很,也不用担心我。呆在这里没有饭吃,早晚都要出去,我得到一些东西,或许能为我们争取到一线生机。你不要怕,阿婆……”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但那骚乱的声音已经愈演愈烈,已经冲到了耳门跟前。

    隔着破烂的窗,不知是谁,凄厉地喊了一声:“杀人了!”

    犹如一点水星掉进滚油里,偏僻的小巷“哄”地一声就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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