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后院施工喧闹,莳星想寻处地方闲坐,最好有树有花又远离各院,小奚略一思索,把她带去了东北角的家祠附近。

    她抱着琴打量四周,发现这里十分冷僻,虽无花团锦簇,但附近松柏高密,几场晚春雷雨过后,尤显清新旷达。

    小奚从家祠搬出桌凳,仔细擦干净,让她摆琴奏曲,自己寻了个下风口烧水烹茶。

    调子随着心曲,悠扬转圜,没多久,苏大已经带着鹤群飞到了家祠。

    七只仙鹤跟北斗星似的,各踩着一棵树梢,时而惊起白影穿林,莳星不断变换着指法,引诱它们在清脆苍劲的松柏间飞舞。

    没多久,苏大像是发现了什么,从树顶飞落到不远处,开始用嘴笃笃地敲打地面。

    莳星以为它在捣乱,琴弦的震动更加急促,催促着它飞舞。

    可苏大倔着小脑袋,坚持不懈,硬是在地上磕出了一个浅坑。

    莳星担心伤到它的嘴喙,“苏大,这里是家祠,不能捣乱。”

    它不理,动作反而更凶,莳星甚少见它如此顽固,神色有些疑虑。

    苏大索性叼起她的衣角,拉她来到了小坑前,头一歪示意。

    小奚在一旁生火点炉弄得一身热汗,便顺手把比甲脱下来,挂在树枝上,又取出一块茶饼,用小石碾来回滚压。

    苏大将坑越刨越深,见主人眉毛拧成结,它四周张望,嗖地一下飞去叼起了比甲。

    衣裳从眼前飞过,小奚啊地惊叫,扔下石辗去抓。

    只见苏大松开利爪,把衣裳扔进了坑里。

    “要死的!扔上瘾了还!”小奚咒骂着弯腰去捡。

    莳星心头电闪,僵立在原地,那日苏大扔颜玦的衣裳,它想要告诉她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衣裳代表颜玦,扔出去代表出门,那磕地挖坑的意思......

    她明白了,脸色也在一瞬间生出了巨变。

    地下有乾坤。

    苏大从小奚手中叼回了比甲,再度扔进坑里,小奚左跳右蹦去抢,莳星慢慢向后退,一边退,一边打量家祠附近的地形。

    如果真的有地道,那入口可能会在哪里?

    她走进家祠,发现内门已经上锁,只有外面几间屋子可随意推开,里面简洁可见四墙,没有藏隐门的地方。

    门上的锁头积灰不少,应有一段日子没有开启过,入口肯定不在家祠里面。

    颜玦每日三四更天才归,若是他真是走的地道,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这条地道能带他去夜里到不了的地方。

    侯府地处偏远,都快到城外了。

    莳星闭上眼,除了脑中嗡鸣,耳边只有自己激烈的心跳声。

    颜玦出城了!

    *

    茗宣堂的工程干得热火朝天,院墙往外扩了不少,侯府占地虽广,但随意把地圈进自己的院子,还是让二房三房的人有点泛酸。

    二房倒还好,毕竟颜玦刚有所表示,三房思来想去,老是憋着一口气,加上文氏偏疼颜丹,颜玥从小就嫉妒,颜丹还不知收敛,仗着自己是姐姐,对妹妹们颐指气使。

    今早在昭雅堂用朝食时,颜玥与颜丹针锋相对,连老太太都抹不平。

    莳星当面不说什么,暗地里散了,就让芳芷给颜玥送去一匹荔枝红的织金缎,芳芷嘴甜,说她肤色玉,衬荔枝色正好,哄得颜玥心头大慰,转天甚至还上门道谢。

    花梨小桌旁,莳星头大如斗,又截不断她的话头,只得支支吾吾,听她竹筒倒豆子,一口气说了个底朝天。

    “姐姐才大我两岁,庄子都到手了,祖母给她找的贺家虽无爵位,官位上却是实缺,二叔二婶哪有什么体几?还不是拿侯府的老本赔给她当嫁妆!”

    “我和敏儿将来怎么办?”

    “我自问不比她差什么,就凭她出生早,占了祖母的欢心,一直处处压着我。”

    “我是妹妹,能忍则忍,可我实在委屈。”

    莳星堵她的嘴,“新渍的樱桃,酸甜可口,妹妹尝尝。”

    颜玥喝了一口樱桃蜜水,嗓子一润,话更多了。

    “大哥一向无私,连那么好的庄子都给了她,我是打从心底佩服的,总归大哥自己有本事,早晚还能再挣几座庄子回来。”

    莳星闻言有些意动,拿话引着她,“他哪有什么本事?日日出去不见人影,不知在忙什么歪门邪道。”

    颜玥一口气把杯底的蜜水喝完,“大哥的朋友在东角楼街有一个古玩店,他借用朋友的路子,倒腾出不少银钱。”

    她津津有味,特意补充,“是一个纨绔,富家子弟,不缺银子花的,就连姐姐也与此人相识。”

    莳星不动声色,“是吗?你大哥倒没跟我提过。”她心虚地握紧杯子。

    颜玥摆摆手,侯门再落魄,看商户总是要低一等的,“不是什么上得台面的路子,那个富家子以前常来侯府找大哥的,不过现在府里有了大嫂,姐姐又在议亲,他也不好再来了。”

    颜玥嘴角带起一丝讥嘲,欧仲长看颜丹拉丝的眼神,谁不知道他居心叵测?却也始终没听他向大哥开口,提两家结亲之类的话。

    “说起来,你大哥的事我还没有你清楚。”她笑着再添满樱桃蜜水,递给颜玥。

    二皇子倒台后,他应该忙着找新靠山,可私底下暗修通往城外地道,还与富商联络紧密,颜玦究竟在盘算什么?

    颜玥正要脱口而出,忽然想到什么,矜持地抿唇一笑,沉默了。

    莳星拍了拍她的手,走进内室,回来时手上多了一对金花簪子。

    颜玥眼前一亮。

    “大哥他没有通房,屋里也没有乱七八糟的事,身边只有一个管事,还有一个叫聂昀的小厮,说起来,那个聂昀倒是比管事更得大哥信重。”

    “大哥不喜欢我们进他的书房,只有颜丹敢仗着祖母的威风,时不时去一次,大嫂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尽量少去,免得大哥不高兴。”

    莳星对她一笑,“是这样啊。”

    颜玥面带自得,向她保证,“大哥洁身自好,大嫂绝对是他的头一个。”

    莳星将金花簪递给她,“送给妹妹赏玩。”

    颜玥脸一红,接到手里,“谢谢大嫂,这下大嫂放心了吧!”

    莳星点点头,坐回花梨小桌旁,“确实是放心不少,妹妹比他小几岁,可知他小时候是什么样的?”顺手又将一盘绿豆糕推到她面前。

    颜玥捻起一块送进嘴里,只觉清香酥甜,一咬就散,“大哥小时候是跟大伯和伯母在昌州长大的,回到永都那年都七岁了。”

    昌州地处边界,是靠近北宁的最前线,莳星沉思道,“父亲曾在那里做官?”

    颜玥点点头,“是啊,我大伯可是五品官,过去曾任昌州知州。”

    “可惜他身体不好,后来调职回永都,没几年就走了,伯母与大伯情深,没多久也走了,唉。”

    “你觉不觉得大哥长得像凉人?”颜玥故作神秘,“其实我们颜家的祖宗曾有凉人血统,但只唯独大哥,在外貌上带了几分相似!”

    莳星若有所思。

    身为苏定安的女儿,是很懂花银子办事这套的,她也不缺金钗玉环绫罗绸缎,从那天起,但凡颜丹颜玥说了什么颜玦的消息,她便毫不吝啬地送礼,弄得那俩见钱眼开的小姑娘一看到她就眼冒金光。

    颜家的人都意识到,颜玦结了一门好亲。

    颜玦也啼笑皆非,他身负秘密巨财,对家人一向舍得银钱,只是不能暴露这个秘密,一向有所保留,没想到莳星的手也那么松。

    不过她对颜家人舍得,至少是个好的信号,起码和离一事不用急着处理。

    等时机一到,自己金蝉脱壳,离开永都,届时她还是完璧之身,以苏家的能耐,也耽误不了她后半辈子的幸福。

    互不搭理几日,颜玦率先做出了表示,流水似的名贵衣裳和首饰头面送进茗宣堂,莳星收到把玩了几日,心里的怒火渐渐转移平息。

    这些东西竟比自己的嫁妆更值钱,莳星对此又喜又悲,原以为英德侯府是个穷窝子,没想到窗户纸底下竟大有乾坤。

    可惜的是,自己最终留不住这些东西。

    颜玦并非普通的勋爵子弟,他私底下隐藏着很多秘密,光是猜测中那条连通城外的密道,她一想到就有些喘不上气。

    若地道真的存在,那永都城的安危和皇帝的性命,早就已经被他玩弄于股掌。

    她要寻找那条地道的入口,确定这个天大的危险是否就在身边。

    夜深人静时分,颜玦照例晚归,忽然从床上传来一句问话,“你回来了?”

    他转过头,看见自己睡的地方铺了一条锦被。

    他一愣,今晚不用盖衣裳了,“吵到你了?我轻些。”声音带着夏夜的凉。

    莳星支起慵软的身子,爬到床边穿鞋点灯,颜玦便走了过去。

    烛芯太长,烧出丝丝缕缕黑烟,跳动的火光拉得人影幢幢,她穿着杏子红寝衣,散开的乌发拢着白莹莹的脸,找来了银剪,在深深浅浅的焰影里,垂着长睫修掉了半截芯子。

    二人对视一眼,又各自别开。

    “修后院要花的银子,我另给你。”莳星转身回到床上,她手头的银子尽够,用不着欠他的,再说投桃报李,礼尚往来也是人之常情。

    颜玦望着她的背影,“我这里先支应着,若是不够,再找你帮衬。”

    莳星扭头一瞥,腰身玲珑,“不用,祖母给了我不少陪嫁银子,就由我来出吧。”她从枕下摸出一张银票,拎着一角递过来,“这是一千两。”

    纤细的手蜷曲,像一朵合拢的白昙花,朝他晃了晃,“不够再加。”

    颜玦早就放权给管事,按照夫人的要求,亭台楼阁,池塘假山皆不计成本。

    “好,若我囊中羞涩,再找夫人支取。”他接过去。

    莳星掀开被子钻了进去,“一会儿记得灭灯。”

    被窝里传来的声音实在太娇了,他走向净房,棕眸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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